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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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望开车送她们祖孙俩回家的路上, 陈听劝一直在睡觉, 穆亚芳抱着她坐在后排座上,原本一直没话, 在一个路口等绿灯的时候, 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了顾望握着方向盘的左手手腕上。

    他的手腕修长,带着一串朱砂红珠穿成的手链, 的朱砂红珠细腻圆润,中间还隔了两颗白皙玲珑的银珠。

    穆亚芳盯着那串手链看了一会儿, 好奇又疑惑地问道:“伙子, 你这条手链是在哪买的?”

    顾望怔了一下,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串朱砂链是暖冬的,她的脚链。

    那年她去海南之前,他很怕她再也不回来了,总想留下个保证或者念想, 于是就从她的脚腕上取下了这串朱砂链, 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当时还跟她, 等她从海南回来再把链子还给她。

    后来她回来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分手了,然后他再也没见过他的公主,也没找到机会把这串朱砂链还给她。

    这么多年,他一直戴着这串朱砂链,一天都没有取下来过,期待着有朝一日她能回到自己身边, 到时候他一定会亲手把这串朱砂链重新戴回她的脚腕上,这样才能证明他的公主回来了。

    面对着穆亚芳的提问,顾望根本不敢实话,只能一句:“去云南旅游的时候买的。”

    “这样啊……”穆亚芳忽然叹了口气,这串链子勾起了她藏在心底多年的一些往事,“我女儿原来也有一串朱砂链,跟你的这串一模一样,三十六颗红珠,两颗银珠,是我专门去庙里给她求来的,在这之前我找算命先生给她算过一卦,先生算出来她高三那年命里有坎儿,这链子就是保佑她平安的,后来她出去玩的时候把链子丢了,结果那年真出事了。”言毕,她长叹了口气,再次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其实链子丢不丢不重要,只是个表象,还是我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是我害了我女儿。”

    听到这话后,顾盼扭头看了她哥一眼。

    顾望眉头微蹙,神色黯淡,满心皆是愧疚与自责,是他害了暖冬。

    顾盼想了想,然后扯了一下安全带,回头看着穆亚芳,故作好奇地问:“阿姨,您女儿出什么事儿了呀?”

    “没结婚,十九岁生了个孩子。”虽然穆亚芳很相中这个伙子,但是陈听劝都已经这么大了,想瞒也瞒不了,不如实话实,“但是我女儿绝对是那种品行不端的人,她就是没遇见好人。”

    顾盼追问:“阿姨,您的是孩子爸爸么?”

    “恩。”穆亚芳平时虽然不,但是却心里一直怨恨那个男人,眼眶都被气红了,“这么多年,他从没来看过孩子一眼,也没来找过我女儿,我女儿当初就是眼瞎才会看上他。”

    顾望的心口猛然一疼,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他本来就是个自卑的混蛋,暖冬确实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他。

    顾盼却忍不住想为她哥辩解几句,因为她知道,她哥去找过暖冬姐,去找过很多次,找了整整四年,但他一直不知道暖冬姐已经回了西辅,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早就找到她了,急切地道:“万一孩子爸爸根本不知道自己当爸爸了呢?”

    穆亚芳斩钉截铁地回道:“那也肯定是因为他干了什么让我女儿特别伤心的事儿,不然她不可能连怀孕了都不跟那个男人,我太了解我女儿了。”

    顾盼不话了,因为这次暖冬姐的妈妈得对,她哥当年确实是狠狠地伤了暖冬姐的心,然后她突然开始发愁了,感觉她哥要是想把暖冬姐再追回来,真是比登天还难,暖冬姐能不能原谅他就是一道大难关,暖冬姐的家人能不能接受他又是一道更大的难关。

    穆亚芳刚才情绪有点激动,话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把怀里的陈听劝吵醒了。

    刚睡醒的陈听劝脸红扑扑的,像是颗红苹果,眯着眼睛依偎在姥姥怀里眯瞪了一会儿才奶声奶气地问:“姥姥,我们现在在哪呀?”

    当着孩子的面,穆亚芳从来不提跟她爸有关的事儿,赶忙转移了话题:“快到家了,叔叔正送我们回家呢,你快给叔叔声谢谢。”

    陈听劝特别懂事,看着顾望,乖巧地了声:“谢谢叔叔。”

    这一声“叔叔”喊得顾望心里面特别难受,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但又不能表现出什么,只能拼命装出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简单回了句:“恩。”

    完成感谢任务后,陈听劝抬头看着自己的姥姥,拧起来了眉毛,非常非常担心地:“姥姥,妈妈回家会不会吵我?”

    穆亚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板着脸问:“你以后还敢乱跑么?”

    陈听劝低着头认错:“我再也不敢了。”

    “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妈妈是不会批评好孩子的。”穆亚芳低头看着自己的外孙女,语重心长地,“你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幼儿园老师也喜欢听话不乱跑的好孩子。”

    听到“幼儿园”三个字之后,陈听劝一下子就蔫了,瘪起了嘴,十分难过地:“姥姥,我不想去幼儿园,我可不可以不去幼儿园。”

    穆亚芳有些意外,不知道外孙女怎么会突然这么抵触去幼儿园,原来她还挺想去的,着急忙慌地问:“为什么突然不想去幼儿园了?”

    陈听劝的眼圈突然就红了,把脑袋埋得特别低,声音地:“姨等我去了幼儿园别的朋友都不会跟我玩,因为我没有爸爸。”完她就哭了,又难过又委屈,她也想有爸爸,她害怕朋友们都不跟她玩,所以她不想去幼儿园。

    听到女儿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望都快心疼死了。

    穆亚芳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种事儿已经发生无数次了,却屡禁不止,气得她想直想破口大骂,但还不等她开口呢,坐在副驾驶的顾盼就把头扭了过来,比穆亚芳还要生气:“你姨怎么这么坏啊?她就是个贱……妖婆,她的话你千万不能信!”顾盼本来是想骂“贱人”,但感觉当着孩子的面这么骂人不太好,只好换成了“妖婆”。

    陈听劝吸了吸鼻子:“可是我就是没有爸爸。”

    “你怎么会没爸爸呢?”顾盼急得不行,“你有爸爸,你爸爸一定回去找你,不对,你爸爸马上就来找你了!”

    陈听劝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这次开口的是顾望,他已经把车停到了路边,回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句地道,“他一定会去找你,因为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心疼的人,是他的公主,他怎么可能不要你?”

    孩子都好哄,尤其是认真用心地去哄,陈听劝一下子就被安慰到了,睁大了眼睛看着顾望:“我爸爸真的会来找我?”

    顾望语气坚决地开口:“真的,他一定会去找你。”完这句话,他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他也一定回去找你姨,他绝对不会让他的公主被别人欺负。”

    陈听劝忽然就开心了起来,但很快就有了新的困惑:“可是我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找我啊?”

    顾望回道:“很快。”

    陈听劝又拧起了眉毛,惆怅又伤感地:“我妈妈也总是这么,可是我爸爸就是不来找我。”

    顾望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她们女儿两个人,然而这时穆亚芳却急急地追问道:“妈妈跟你过爸爸叫什么名字吗?”

    陈听劝摇头:“没有。”

    穆亚芳叹了口气,紧接着又道:“以后姨要是再你没有爸爸,你就直接跟姥姥,姥姥去扇她的嘴!”

    陈听劝点头啊点头。

    顾盼也跟着道:“听劝,你千万不能相信你姨的话,因为你姨是个妖婆,她的话就像是老妖婆给白雪公主的红苹果,你信了她的话就相当于吃了有毒的红苹果,你想想白雪公主吃了红苹果之后怎么样了?”

    陈听劝回答:“她被毒死了。”

    顾盼:“所以你千万不能相信你姨的话,不然你也会被毒死的,这样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妈妈了。”

    陈听劝突然非常害怕,一下子就缩到了姥姥的怀里,怯生生地地问:“真的么?”

    “真的!”顾盼斩钉截铁道,“所以以后你要是再遇到你姨,一定要时时刻刻跟在妈妈身边,不然她会给你毒苹果吃。”

    陈听劝点头啊点头,以后再也不和姨话啦,怕怕!

    看女儿已经被哄好了,顾望舒了口气,重新踩下了油门,十几分钟后,把车开到了南溪路上的高档别墅区。

    陈家在别墅区606号,他一直把她们送到了家门口,临下车前穆亚芳还特意问顾望要了联系方式,不管这伙子到底能不能看上她女儿吧,但总归是个好苗子,不努力一下就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而且暖冬也老大不了,确实该找对象了。

    目送着穆亚芳牵着陈听劝的手进了家门,顾望才缓缓启动车子,顾盼急急道:“你不等暖冬姐回家了?”

    顾望反问:“在她家门口等?”

    也是……在这儿等一会儿八成会被。

    顾望把车开到了别墅区的大门口,而后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停车,刚把车停稳,就听他妹叹了口气:“唉,我突然就当姑姑了,还有点紧张呢,哥你紧张么?”

    顾望扭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顾盼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哥的眼神,她当个姑姑都紧张得不行,更别她哥是突然当爸了,估计都快紧张死了,但她却没安慰她哥,而是义正言辞地谴责:“哥,你也太渣了,怎能不用安全措施呢?暖冬姐生孩子的时候才十九,跟我现在一样大!”

    只有那一次,那次他崩溃了,但是没想到那一次就让她怀孕了,更没想到她会把孩子生下来。

    顾望心疼又自责,他对不起他的公主,亏欠她太多,想用余生去弥补,只求她能给他弥补的机会。

    顾盼拿出了一种大义灭亲的架势,继续谴责她哥:“暖冬姐都已经考上东辅大学了,现在却在西辅大学上学,肯定是为了给你生孩子才退学了,又重新复读参加高考。才十九就生孩子,暖冬姐的家人当初刚知道的时候肯定特别生气,她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去生孩子呀。”

    顾望哑着嗓子开口:“我对不起她。”

    “你确实对不起暖冬姐!”顾盼还准备继续大义灭亲,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车前方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暖冬。

    看到她的那一刻,顾望就泪崩了,甚至激动到无法呼吸。

    他的公主,是他的公主。

    紧接着他整个人无法自控的颤抖了起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她的公主,像是害怕她会突然从自己面前消失,他开始变得慌乱不安,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开了好几次车门都没有成功,急得他只砸车窗,顾盼见状立即去帮她哥开门,紧接着他就像是疯了一样从车上冲了下去,向她跑去的步伐中还带着几分踉跄。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和她重逢的场景,也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不要失控,更不要跟她解释求她原谅,因为他不配,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失控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就崩盘了。

    他想了她四年,已经想疯了,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要他的公主回到他身边。

    他只要他的公主。

    陈暖冬看到顾望的那一刻就僵在了原地,刹那间脑海里一片空白,下一刻她就被他抱入怀中,然后她听到他哭了。

    七月盛夏,烈日灼灼,大地被烘烤出了一种别样的寂静。

    这天下午,已经二十五岁的顾望哭得像是个五岁的孩子,紧紧地抱着他的公主,嗓音嘶哑声色呜咽,不停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暖冬,暖冬,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