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意不尽 (21)

A+A-

    屋内气氛压抑,黑衣人首领的一声冷笑显得格外森然,“姑娘有魄力,到了这里还能如此冷静。”

    棠儿尽量控制情绪,声线依旧有些颤音:“你们带着目的而来,要杀我早就动手了。”

    首领扯下遮面黑布,露出一张恐怖的刀疤脸,狞笑道:“姑娘胆识过人,不妨猜猜我请你来所为何事。”

    他的脸上仿佛写着一个坏字,棠儿移开目光,尽力不去看这种面目丑陋之人,“我猜不准,料也不过是些蝇营狗苟,诸如此类之事。”

    首领似在发笑,从袖口拿出一张纸,展开放在灯下,“错了,听闻姑娘写得一手好字,抄完这篇,按个手印,我立刻将你送回家。”

    棠儿转脸去看,双瞳不禁放大,恐惧感随之越发强烈,思想仿若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拖入深不见底的黑幕。

    首领拿笔在砚中饱沾墨汁,语气不重却带着威胁:“姑娘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棠儿思考纸张上的内容,仿若领悟到了什么,淡定念起来:“妾身李氏棠儿,系秦淮闻名娼女,得皇太子玄昱青睐私之相好。追欢行乐,如胶似漆,怀有身孕,怎料恩爱过后惨遭抛弃,痛失腹中胎儿。见证太子玄昱收买人心,谋结党羽,以剿匪名义滥用权利,纵火烧杀,抢夺民财……”

    首领怒色大现,一把将纸夺过来放好,吼道:“快写!”

    这封信要以书写者的死为代价才更具效果和服力,棠儿摇头,表情认真地:“这些绝非事实,我当然不会写,你想往太子头上泼脏水,让我猜猜你是受谁指使。”

    首领的态度转为凶悍,剑柄向她的后背,恶狠狠道:“看来不动真格是不行了!”

    强烈的危机感陡然爆发,棠儿顾不得背上疼痛,后退几步将短铳握在手中,大声道:“看清楚,这是西洋火/枪,谁敢过来谁先死。”

    黑衣人快速靠拢,首领头一抻,指着左边的六人下令:“你们上!”

    一股勇气在棠儿心中熊熊升起,她凝神瞄准首领,尔后将枪口对上屋顶,玄昱一直派人跟踪自己,让这颗子弹发出最大的响声才是有效的求助。

    “砰--”一声巨响划破了夜的安谧,惊起宿鸟扑簌簌飞出树冠。

    两个黑衣人疾步上前控制住棠儿,首领夺过短铳,眼睛如兽类一样生出诡异的荧光,一把抓过棠儿的左手,拿一根长钢针,逐渐用力扎入她的食指之间。

    钻心入骨的疼痛感瞬间迸发,棠儿奋力挣扎无果,咬紧牙齿,头皮一阵发麻,手指痛得抽搐起来。

    首领扯起她的头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松口还来得及。”

    棠儿心中清楚,一旦写完自己很快会被灭口,鼻息因疼痛而粗重,“我写。”

    首领命令手下将她放开,饶有兴致地看着,“别玩花样,否则后果你承受不起!”

    十指连心,棠儿痛得面容扭曲,握紧血液凝固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忍痛将细针从指甲内抽出来,下笔开始抄写。

    看着歪斜扭乱的字迹,首领眼中发出凶狠的光,把脸绷紧道:“不许抖,好好写!”

    棠儿额上的冷汗腻湿了鬓发,阖目稍作调整,双臂却因疼痛抖得更加厉害。

    首领早就起了色心,突然将她扣在案上,冷脸对手下喝道:“都滚出去!”

    棠儿预感到了什么,惊惧愈发强烈,拼尽全力挣扎嘶喊。

    黑衣人陆续离开,一道黑影突然冲过来,手中的剑森寒纵横,以极快的速度向首领击杀过去。

    首领将棠儿推开,右手一扬,长剑轮动,寒光绕体,连连回击,数招过后,对方不敌被一剑刺中腹部。那人伤得不轻,双眉拧成“川”字,捂紧渗血的腹部连连后退。

    火光极速而来,好似一条翻腾的火龙,马蹄声急如惊雷,轰轰隆隆,玄昱的人马追踪而来,很快锁定枪响的位置。

    松明火把印得四下通亮,弓箭手预备就绪,将整座楼围得密不透风。白川翻身下马,箭步跑到玄昱面前,“主子稍候,由我先去探。”

    火光中,玄昱身穿便装并无任何防护,脸庞显得格外刚毅,跳下马快步向前。

    猎犬发出兴奋的狂吠声,团团火光越来越近,有人进来禀报:“老大,我们被包围了。”

    只听喊杀声地动山摇,冲出去的黑衣人瞬间被密如蝗虫的弓箭射死,大队人马破门而入。两方实力相差悬殊,侍卫们个个彪悍,杀气腾腾,踏着尸体疯狂斩杀。

    玄昱手中的剑锋利无比,猛地刺向迎面而来的黑衣人,穿着铠甲的侍卫冲上前将他簇拥在中央。

    一时间,刀剑揳入人体的闷声和惨叫声刺耳凄厉。

    玄昱岿然而立,气场有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傲岸,紧握带血的剑,冷冷道:“让开!”

    生死只在弹指间,屋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侍卫们一脸谨慎地闪开,持剑伺机而动。

    玄昱的心就快破腔而出,盯着挟持棠儿的首领,那眼神似要将他千刀万剐,尽力让语调保持平稳:“放了她,我饶你不死。”

    首领被他强大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手挥剑,一手钳着棠儿的脖子,“谁敢过来,我先杀了她。”

    棠儿惊魂初定,用力将头向后一磕,势若脱兔,首领面上大痛,操手拿出短铳扣动。

    玄昱的心猛地一抽,以极快的速度将棠儿揽入怀中,调转过身。

    “咔--”短铳发出一声哑响,首领正自惊愕,白川已经轻功过去一脚踢下武器。只在一霎,十数侍卫蜂拥而上,血光飞溅,乱剑下的首领根本来不及反抗,斩断的头颅滚落,下腹爆裂,肠子鲜血流淌,死状无比惨烈。

    玄昱担心棠儿看见血腥的一幕,将她的额头按在胸膛前,心疼安慰道:“棠儿别怕,都过去了。”

    棠儿的心一跳一跳,节奏乱而生痛,万幸的是那把短铳只能射出一发子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难以置信,玄昱竟不顾危险以命相护。

    强烈的血腥气令人作呕,满地狼藉,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

    棠儿的脸骇极无色,头脑因巨大的惊吓而清明,推开玄昱,将桌上的纸张拿给他,“他们逼我抄写,想用我的死来嫁祸,给你抹黑。”

    玄昱心中的愤怒瞬间涌上来,将纸收好并不浏览,横抱起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

    弱光之上,这是一张坚毅关切的脸,是脚踏祥云,身披金甲的英雄身。棠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若看见玄昱眸中有泪,她的鼻子一痛,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什么都看不清了。

    车帘落下,天地都颠簸起来,只能听见四周沉重的铁蹄声。

    棠儿窝在玄昱坚实宽阔的怀中,感觉到安全,泪水决堤般再也止不住。

    玄昱为她拭泪,安慰地轻抚后背,棠儿被触到痛处,身子不由一缩。

    玄昱觉察到她的微反应,声调已变,心疼地问:“哪里受伤了?”

    棠儿委屈得哭出声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玄昱心中剧痛,滚热的泪奔出眼眶,动情地覆上她的唇。

    就在玄昱带着情绪倾覆的深吻里,棠儿终于抑制不住感情,臣服地将他抱紧。

    她,一个尘埃下最卑微的妓,手上戴着本该属于一国之母的戒指,那贵重物不仅仅只是一枚戒指,而是他昂贵的真情。

    她的玻璃心被他泪水的一块块粘合,存有的些许芥蒂早已抛之脑后。她还能怎么抵抗纠结,只能任由玄昱,这个执掌大权的太子,仗剑横冲进她的心。

    唇齿纠缠,他呼吸不稳,她微喘息。

    长久的彼此安抚后,玄昱一点一点,缓慢离开她的唇,“棠儿,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棠儿被他的情真意挚所动,哭得瑟瑟发抖,就像是受了全世界最大的委屈,声堵气噎。

    玄昱想引导她的情绪,手指在她通红的鼻上一刮,浅笑起来,“棠儿,原来你这么笨。如果可以,我想当个诗人,以这世间最美好神奇的字句安抚你的心,将华丽的辞藻造成一片海洋渡你回家。”

    棠儿感动得又哭,一下又破涕为笑,泪水里蕴着幸福,瞬间就将他的衣襟湿一片。

    玄昱吻上她的额头,将鼻埋在她的发间,低声道:“笨棠儿,我故意哄你眼泪,不哭了。”

    晓月清风,花影缭乱,宫女们手忙脚乱快步穿过长廊,倩影在一排排精致雕花的窗扇前闪过。

    玄昱从宫女手中接过拧好的热帕子,心为棠儿擦拭指上的血迹,看着整片指甲淤血,心中的愤怒再次涌上来。

    “有一个黑衣人因为救我受了重伤。”她的声音带着惊惧,轻得像在梦中喃喃,却又忽地惊醒,泪目中满是惊吓过后的凄惶。

    玄昱神色凝重,高挺的鼻梁在侧脸上阴影,声调有种异样的沉重:“我会查出来,放他一条生路。”

    玄昱拥着哭泣的她,心里像是翻了五味瓶,开始还耐心哄慰,最后只能闭口不言,默默陪她伤心。

    终于,她的哭声渐趋平息,玄昱低声道:“棠儿,让我看看你后背的伤好吗?”

    棠儿默然,脸渐渐红透了。玄昱将她扳过身背对自己,解开她领口肩侧的盘扣,腰间系带,心将衣裳褪下来。

    后背一凉,棠儿抱着被子捂在身前,心似鹿乱撞。

    她瘦瘦的背心有一块紫青颜色,肤色过于白皙,玉般泛起淡淡晕光,玄昱帮她拢好衣裳,出去唤来太医明淤伤。

    宫女帮棠儿在后背涂抹消淤止痛的云南白药膏,玄昱陪了好一会儿,确定她情绪平复后离开。

    白川收拾残局回来,复命道:“禀主子,只抓到一个活口,此人正是青鸢姑娘,看情况是她杀了其他人以求封口。”

    玄昱思忖片刻,已然明白是青鸢在赶到前救了棠儿,顶尖的细作自留一套死路,很明显,青鸢有消息想传递。

    精美的锦被,绣花是富贵如意,各色花朵纷繁叠加,里头藏的却是一副满身是汗,被噩梦折磨的人。棠儿受惊过度发起高热,梦中全是血淋淋的尸体,醒来后手指发烫,口中尽数苦味。

    万籁无声,纱灯馨然,两个值夜的宫女趴在桌上盹。

    这样的夜,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静得如同一座鬼域。棠儿昏昏沉沉,仿若迷失在沙漠中的独行客,一步一步,走在滚烫的沙砾与绝望中,与之相伴的唯有或长或短的影,无论抬头或者低头,能感受到的只有无望和煎熬……

    窗纸隐隐透光,朝霞染上天际,阳光随后点亮云层。

    棠儿的思绪还有些恍惚,只听风扑过来,窗扇微微颤动。幼时,也是这样明媚的春日,她趴在炕上的书桌三心二意。娘亲美丽温柔,灵巧的手一针一线在帕子上绣着云纹,偶尔瞧过来,笑一笑埋下头,“又偷懒,好好练字。”

    她咯咯一笑,抓一颗蜜饯在嘴里,端正了坐姿。

    “玄昱”一点,一横,再一折,笔画极是认真,她想象这样尊贵的名字,他的主人有着怎样一副面容。

    棠儿撑起明明纤细,此刻却异常沉重的身体倚窗而坐,想到割剐自己命运的玄沣,透骨彻肤的寒意缓缓涌上来。

    窗外一片新绿,生机盎然,墙脚下的苔藓清新养目,紫乌藤从砖缝中抽出细嫩卷曲的茎,极力展示着顽强坚韧的生命力。

    这一刻,棠儿很想玄昱,想要被他拥抱疼惜,承认自己对于他的感情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