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醉花间 (11)
雪越下越大, 墙头一树红梅,梅蕊颤颤,在茫茫风雪衬托下显得傲然娇艳。
棠儿见梳妆台似有人动过, 开妆奁, 果然, 刚置办的金钗饰物不翼而飞, 唤来翠和阿秋问:“谁进来过?”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脸胆怯,齐声道:“我们不知道。”
棠儿已然无法控制怒火,一掀帘子出去,大声道:“有胆子做贼就得有本事认,谁偷了我的东西?”
月娥穿簇新织金湖水色宁绸袄, 金彩绣绵褶裙,朝这边翻白眼, 不屑地:“脾气不,衣裳都是捡别人的穿,能有什么好东西。”
一阵脚声,姑娘和丫鬟们跑出来看热闹。
杜若满头金钗, 灿灿生光, 反唇相讥道:“就是,才来几天就敢嚣张。”
总有人热衷于暗里使坏,干干净净的衣裳被子,不定什么时候就多出污渍脚印, 天冷, 老妈子的手裂开口子,怎么都洗不干净。仅剩的一支金步摇在发髻间摇曳, 灿光流动,棠儿冷冷警告:“千万不要让我知道是谁。”
杜若眼睛一瞟,迈步上前,咄咄逼人道:“你算老几,这话给谁听呢?”
月娥的一双艳眸满是讥讽,“瞧她那样,都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
没有证据,棠儿清亮的瞳仁在灯烛下闪着动怒的光,倏然间又减淡下去,转身进屋,杜若和月娥越发骂得起劲。
烛光渐昏,棠儿练了很久琵琶,手指痛得不似自己的,正要洗漱休息,赫然发现脸盆中泡着一只硕大的死老鼠!
棠儿气得颤,大步去月娥哪儿,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就是一巴掌。
月娥抬手反击却被她紧紧抓着手腕,棠儿用力一搡,快步跑出去。
月娥脚跑不快,忙追在后,哆起红唇大骂。棠儿已经进了杜若屋内,一时袖舞钗鸣,轮起拳头就。
杜若心是虚的,尖叫着往丫鬟身后躲。棠儿挥臂推开丫鬟,又是一阵追,发间的金钗长坠摆动不停,“往后谁敢欺负我,我跟她没完。”
月娥从背后用脚踢,棠儿珉紧双唇,转身与她扭在一处,乱挥拳头只不脸。
丫鬟们躲在一旁不敢言声,几个娘姨忙上前阻拦,“别,不要啦!”
架月娥没占到便宜,恼得气都换不上来,抱起花瓶扔过去。棠儿敏捷一躲,见她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冷冷看向杜若道:“收好你的尾巴,否则见一回剁一回。”
杜若哭花了妆,底气不足,且哭且骂道:“我,我跟你拼了!”
棠儿怀疑是她拿了东西,将袖子往上一推,“拼就拼,我还真不怕你。”
月娥蓬头乱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棠儿,“疯狗乱咬,我可没拿你的破烂。”
棠儿将乱发挽于耳后,冷笑道:“你上回拿了,还不,要奉陪。”
一时,大家都不吭声,杜若呜呜咽咽的哭声格外刺耳。
棠儿将丫鬟们推开,出门却见金凤姐正朝这边过来,目光一凛,大步离开。
见了金凤姐,杜若哭得涕泪交顾,仿若有诉不尽的冤屈,嚷着要她做主。
金凤姐拿铜挫磨指甲,听着哭诉只是不理,好一会,等她话都完了,方不冷不热道:“哟,你们还不知道她是九爷的人啊?老娘我还得忌惮几分呢。”
两人见她明显偏袒,气得不行却也没了法子。
少年貌如良玉,眸射寒星,一身白衣,头顶上一个素发簪,有种似道非道,一尘不染之感。略一拱手,介绍自己名叫非花,受公子花无心之命前来邀棠儿一叙。
悬山顶建筑,一面压水,一面对街,红墙乌瓦看样子新造不久。
像是进到迷宫般东折西拐,终于到了间不起眼的偏屋,两个把门的伙计引路,穿过甬道豁然开朗,原来这是个隐蔽的赌馆,碗口粗的巨烛印得室内白昼般通亮。
风水高处供着财神貔貅,摊钱、双陆、雀儿牌、压宝、转盘,各路赌台应有尽有。
男男女女或赌或三两谈笑,十几个男子围在正中长桌前大嚷:“大!大!大!”
“,开!”
吆喝暂停,尔后有人狂喜有人砸桌大骂:“他娘的,又开,老子输得裤子都快脱了!”
环境纷杂,不乏有下等地界的野鸡,穿红着绿扮艳丽,佯嗔娇笑,成群结伴,笑寻开心。
醉态男子连赢数把,身边穿苏线红棉袄的女子满脸疏落,年纪不大,脸上的粉扑得不均,脖子乌沉沉似有一层汗渍油腻,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积下来的了。她显得拘谨,脚尖往后缩,衣襟前有油透得料子发黑,手腕上戴着最多见却翠色鲜艳的玉镯。
男子又赢钱,得意地吃下满满一口酒,扭面对上红衣女子的嘴,女子无力反抗,身份显而易见。
室内喧哗不堪,烟雾缭绕,伙计们来来回回忙着伺候水烟和茶点。
花无心穿着干净的白衣显得飘然,嘈杂中,出尘之表更为明显。
眼前的他俨然不再有戏台上的柔美,棠儿淡然一笑,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有截然不同的两面。
庄家方脸聚财鼻,脸上冒出的油汗刮下来能炒一盘菜,眼闪着精明的光,一手扣底,一手盖上盘盖,将骰子摇得呼呼直响。
花无心仿佛并未将输赢放在心上,侧脸对棠儿问:“买大还是?”
棠儿未施朱粉,眉目天然,只唇上淡淡一点红,微微一怔,皱眉道:“你高兴就好。”
庄家咧嘴,细听骰子响动,尔后一停,稳稳按到桌上。
花无心含笑看着棠儿,将面前的一堆银子全数推出去,“买大。”
买定离手,十数人一动不动紧张地盯着骰盘,庄家同样显出十分紧张,双目泛光,心揭开盘盖,“四个红一,!”
大家都直着眼,又是一阵欢呼混乱,有人得意,多数人叹息。
骤然输了个底朝天,花无心起身离桌,手臂揽上棠儿的肩头,“是你给我一把定输赢的勇气,这下该怎么补偿我的损失?”
人要不讲道理起来,什么都能成为借口,棠儿略感无奈,“方才那把输了多少?”
花无心冷瞟庄家一眼,笑道:“不多,五百两左右。”
棠儿勉强一笑,两颊梨涡浅晕,在最边角的位置坐下吃茶,长而微翘的睫毛闪动着,不时看看场内。
花无心身子向后仰,双腿往矮茶几上一搁,“着实无趣,我想拿你换钱再赌一把,你觉得这主意怎样?”
棠儿有些心慌,表面却未动声色,“专程叫我来就为这个?”
花无心闭目笑回:“太乏味,想不出什么好玩的点子。”
青鸢顿生警惕,护在棠儿身前,一脸防备地盯着花无心和非花二人,好似一只利爪炸毛,极力保护幼崽的猫妈。
棠儿仔细观察,右角八仙桌共四人,其中三人伸长脖子紧盯赌桌,发红的脸盘子在灯影下闪烁不定。另外一名男子显然不那么热切,他年约四寻,成熟稳重,身边伴着三名面容姣好,穿金戴玉的女子。
棠儿再看花无心一眼,起身走到红棉袄女子身边,摘下发间的珠钗,“我拿这个换你手上的镯子。”
透过缭绕的烟雾,花无心笑看棠儿一举一动,委实想不出她这番是何用意。
棠儿回到花无心面前,淡定将发髻拆开,分出两缕长发在肩头,“有没有翻本的银子,完全要看运气。”
她在青鸢耳边声交代几句,径直走到一个独坐,身材魁梧的男子面前,嫣然一笑道:“借我五百两,赢了还你钱,输了我跟你走。”
她长得太好看,娇颜若花,顾盼生姿,男子眼睛都直了,立刻问:“我凭什么信你?”
“我只想赌一把,人又跑不掉,你怕什么。”
男子见她身量纤弱,心痒难耐,即便腻了也能转卖个好价钱,立时点头同意。
棠儿坐到中央的长桌,将银子摆在面前,笑看人们下注自己并不出手。
女子上赌桌立刻吸引来许多目光,棠儿拒绝数个上前搭讪的男子。终于,那位相貌稳重的男子走过来,主动搭话道:“看不准么?”
棠儿眸若秋水,表现出极致的羞怯和兴奋,“第一次来,我不会玩。”
男子想了片刻,挤到她身边坐下,拿出银子放在桌上,“我下注,你跟着玩玩。”
棠儿伸手抚上额际,臂腕从袖口滑出,仿若牙玉般腻白,紧张摇头道:“我有些害怕。”
男子贴心一笑,看看她面前的银子,从袖口拿出一只玉镯,“这个价值六百两以上,你先替我保管。我拿你的银子下注,赢了归你,输了算我的,你看如何?”
棠儿微微一笑,目中波光流动,手伸出,袖含馨香,纤纤五指宛若初绽兰花。
男子心猿意马,欣然托住她柔滑细腻的手,缓慢戴上镯子。趁男子不注意,棠儿立刻侧脸看向青鸢,微微眯起眼睛。
青鸢会意,快步走向借钱的男子,冷冷道:“方才那位姑娘是骗子,我家公子刚上了当,赶紧过去要回钱财,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
男子再也坐定不住,三两步跨到桌前,冷脸对棠儿道:“将银子还给我。”
众人纷纷投来猜疑的目光,棠儿窘迫一笑,显得极为尴尬,无奈地将银子还给他。
待他走后,棠儿不情不愿将镯子摘下来,直直拉开身边男子的外套放进胸膛处,叹道:“真没劲。”
男子见她起身要走,立刻拉住她的衣袖,“请留步,赢到钱我请姑娘吃饭。”
棠儿脸上早已没了半分笑意,将袖子一扯,拿他的银子放到买大,挺起胸膛大步离去。
花无心本以为她会在赌桌上大显身手,此刻才知自己想得太多。
街上灯烛相映,依旧热闹,一上马车,棠儿急忙对车夫道:“快走。”
车夫一扬马鞭,那马四蹄撒开如飞而去,花无心则与非花乘另一辆马车紧随其后。
一会儿工夫,马车停在万丰当铺门口。顺利当掉玉镯,棠儿心中闷着一股气,冷冷将银子放到花无心手中,“回去当心被人死,恕不奉陪。”
花无心已然将方才的事在脑子里仔细再过一遍,开心笑道:“真有意思,你可以当我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