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荻走了。

    他留下那柄以南海寒铁，加以各种珍稀材质，邀请大师打造而出的神剑，独自一人而远去。

    他或许是觉得他的剑对他而言，已没有什么用处了；他留在这里，也已没有什么用处了。

    竹叶青却还没走。

    他本已做好丧命的打算，到了他这种地步，本来也不惧怕死亡了；可此刻，竹叶青还活着，他也才觉得，活着毕竟还是一件好事。

    悦来客栈中的摆设依然整齐，几乎没有被破坏多少。

    但沉闷而压抑的气氛却是在谢荻走了许久之后，才一点一点缓缓消退的。

    娃娃最先开口，她开口便问：“弟他他为什么要离开？”

    谢荻原来的名字叫作弟，这件事情只有一少部分的人才知晓。

    竹叶青却奇怪地道：“云兄，你真的就是那个和谢晓峰在神剑山庄论剑七天七夜，与他打得不分胜负的神秘剑客？”

    云木然地坐在板凳上，道：“你信吗？”

    竹叶青叹息道：“若是其他人来找你，我肯定不信；但如果从谢荻口中都出此话，我便不得不信了。”

    云道：“他的话很靠谱？”

    竹叶青道：“他是谢晓峰的儿子！”

    谢荻就是谢晓峰和慕容秋荻的儿子。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其实还并不太多，武林中只知道他是点苍派横空出世的天才剑客，又取得了七大剑派联盟盟主厉真真的芳心。

    “如果谢晓峰与神秘剑客大战，又退居藏剑庐之后，还会愿意将那日之事告诉天下的某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必然就是谢荻！”

    云缓缓道：“你得不错！”

    竹叶青道：“可谢晓峰恐怕没有想到，他真的胜过了你！”

    云道：“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竹叶青道：“他怎会胜过你的？”

    无人回答，客栈无声。

    长长的静寂之后，才终于有一声响动，是云将寒铁神剑归鞘，默默地放在桌面。

    “我即便了，你可能也不会太懂的。”

    竹叶青道：“但我想你绝不会是被人废掉了武功。”

    娃娃眼神中充满着一种复杂的神色：“能够和谢晓峰打成平的人，天底下就绝没有人可以废掉其武功了。”

    竹叶青赞道：“是极！所以云兄只是打算归隐山林，不问江湖，然后才故意不出输给谢荻的。”

    娃娃道：“谢荻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不敢步步紧逼，而是留剑远走。”

    竹叶青忽然又感慨道：“只可惜。”

    娃娃问道：“可惜什么？”

    竹叶青道：“可惜谢荻也许永远没有会胜过他的父亲了！”

    娃娃道：“胜过他的父亲？他为什么要胜过他的父亲？”

    “我了解他们”竹叶青以一种古老而悠远的语气道，“谢荻一辈子都活在他父亲的阴影之下，一辈子都憎恨他的父亲！”

    娃娃低声道：“可他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剑’。”

    竹叶青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若想要胜过他父亲，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娃娃眼睛亮了，道：“哦，我懂了。云和谢晓峰打成平，那么他只要胜过了云，就也算胜过了他的父亲谢晓峰，是不是？”

    竹叶青苦笑道：“总不可能真的让他去和他的父亲比剑决出高低且不谢晓峰永远不会伤害他，其实就算是他，也永远不会伤到谢晓峰的。因为父子终究是父子！”

    娃娃道：“但谢晓峰归隐之后，云也弃剑不用。谢荻便再也没有与他们公平一战的会了。”

    “实在是很可惜。”

    最后一句话是云出来的，他完之后就带着寒铁神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谢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等到他离开之后，竹叶青和娃娃一对夫妇也随即辞别。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云住了好几天，在悦来客栈的掌柜和二的帮忙下休养起来。

    他的武功虽全都忘记了，内功心法也忽不知该如何运转，但身子的基础还在，伤势好得很快。

    数日之内，他一直在房中休息，并未出门。

    待到他的双足再度踏出客栈之时，行动已无碍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二位不须再送我了。”

    悦来客栈的二，还有书生执意想将云送出城门，并为他准备了许多干粮，留待作路中吃用。尤其是二，方踏出客栈门口，已对云十分不舍。

    “你你真的要去北方游历么？你的伤还未好完吧？”

    云站在悦来客栈门口，让他们不必再走，道：“天地万物，自生自灭，自来自去，没什么伤不伤，死不死的。”

    “你觉得我受伤了，我却认为我没有受伤。你无须为我担心。”

    云微笑着开口，以一种开玩笑似的口吻道。

    他自从那日一战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亲近，越来越普通平常。

    如果以前二和书生还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果决、威严、当立断的“大人物气质”的话，那么现在已全部荡然无存了。

    所以连带着，二和书生对于云的敬畏和崇拜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欢和尊敬。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转变。

    有的人能够让很多人敬畏他，害怕他，恐惧他，但是世间却绝没有任何人能强迫另一个人发自真心地喜欢他。

    这种转变很神奇，与武功，内力都没有关系，偏偏又是云所走的武道上十分关键的一环。

    他正被这一环扣在中间。

    三人正在交谈之间，路旁突然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大哥哥，大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们在北城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你。”

    一个女孩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像是有很要紧的事情一样。

    云笑着俯下身子，摸了摸女孩的头，道：“大哥哥要走了，以后不会再表演拳法了，忘也忘光了。”

    女孩眼中泛着泪花，道：“可是可是你走了，以后我们去找谁玩啊？书先生也被抓走了！”

    云惊讶道：“书先生被抓走了？”

    女孩道：“是啊，听是前些年有一个倾脚工被杀害的凶案重新在衙门开审，县令大人一口咬定书先生就是真正的凶！”

    云的心沉了下来。

    他知道那个案子。

    就是粪夫老龚被杀的案子，云一直怀疑凶是庞大，却没有找到证据。

    ——这件事找不到证据的原因并非是庞大的脚太干净，而是从没有路人关注过他们。

    ——没有人会关注庞大这种粪夫的去向，更没有人关心过老龚的死活。

    ——也许云用剑指着庞大的同伴逼问他们，是问得出来的，可惜那个时候云就已经不再动用武功做事了。

    当初这个屎盆子甚至还扣在过他的脑袋上。

    然而云清楚，他不是凶，书先生也不是凶。

    ——书先生和老龚无冤无仇，除了老龚常常去听他讲书以外，二人再无交集，这桩凶杀案牵扯到书人头上，可算是莫大的奇冤！

    云急急问道：“书先生人呢？”

    女孩比他更焦急，道：“今日午时三刻，书先生就要在菜市口被斩了！”

    云抬头望了望天空。

    太阳高悬，正渐渐移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