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福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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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乞儿见纪五福从那屋中走出,挫败地闭上了嘴。

    偷鱼时已失,都怪这秃驴碍事!

    然而下一刻,纪五福竟亲自将那盆鱼放到她的上,淡淡地道:“若不嫌弃这鱼不干净,便拿走吧。”

    罢将炸鱼过程中曾掉进一尾盐蛇的事道出,让那女乞儿自己做决定。

    今日出现在这的若是个蛮不讲理的男乞丐,她就算将那盆鱼倒到海里也不会分半条给他。但这是个女乞儿

    想起屋内那两个同样挺着肚子的,她到底还是起了恻隐之心。

    到底,这鱼也是要倒掉的,还不如就顺给这女乞儿吧。

    那女乞儿哪儿会介意什么盐蛇不盐蛇?更脏的东西她都吃过,这种虫怕什么?

    于是她像是深怕纪五福反悔,连声道谢都没有便一把抢过鱼干,护在怀中疾步离去。

    “姑娘菩萨心肠。”老和尚道,同时将碗还给她。

    然而,待真正地看清了纪五福的相貌,他愣在了原地。

    就算佛祖座下无男女,这老和尚这般大刺刺地盯着自己看,也总是会有不适福

    纪五福接过碗,淡淡颔首:“慢走。”

    这已是下逐客令了。

    但那老和尚恍若未闻,脸上犹如面具般牢牢挂着的浅笑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他失神地看着纪五福,口中不知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她轻轻皱了皱眉,也不再去理他,拿着空碗便往回走。

    她这一转身,老和尚方如梦初醒,上前一步:“施主请留步!”

    纪五福回过头来,没有话,看着他。

    她平日里本就表情极少,尤其面对陌生人,哪怕是眼前这个一脸和气的老和尚,也像是板着一张脸,全世界欠了她的银子一般。

    那老和尚却不在意这些,他张了张嘴,似乎迫切地想要问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思虑片刻,他看向纪五福中的碗,道:“施主知道何为种福田?”

    原来这老和尚叫住她,是好奇这个么?

    纪五福转过身来站好,认真地回答道:“知道。”

    曾经她也像方才那位女乞儿一般,不解地问爹,和尚化缘与乞丐乞讨的区别在哪?

    她记得爹是这样告诉她的。

    福伢,你有没有想过,和尚每日在庙中颂念佛经,虽修行艰苦但基本上自给自足也算有吃有穿,为何他们要下山化缘?

    而化缘化缘,你可又知化的是什么缘?

    众生皆苦。

    和尚化缘,是佛祖借他们的双眼去看一看这个世上在苦海中沉浮的众生,是佛祖借他们的双脚寻上门,为有佛缘的人种福田。

    而愿意布施食物与斋僧之人,便是有佛心有佛缘之人,便是那苦海沉浮中向佛祖伸出双求救之人。

    化缘,化掉的是缘主命中的恶缘,再结下善缘。

    “施主是信佛之人?”老和尚眼中带着赞许问道。

    纪五福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老和尚愣了愣,“不知道?”

    “嗯,我确实不知道。佛祖也好,仙人也好,道士也好,和尚也好,我不知道该信谁。或许我两者都信,或许也两者都不信。”

    纪五福诚实地回答,倒是了一回再真心不过的真心话。

    在佛门弟子面前,她并不想有半点虚言。

    “为何不信?”老和尚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又追问道。

    “因为他们都太远了并且从未显灵。”纪五福抬眼往上看去,眼里只有厚重的无法散去的悲哀。

    她无法不想到前世。

    若世上真有救苦救难的菩萨,为何不显灵治一治这骨瘟?若世上真有仙人,为何不下凡帮一帮他们这些无助的凡人?

    而事实就是,他们一直在遥远的上看着,冷眼看着。

    既然如此,她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和尚默然片刻,道:“佛祖不曾远离。”

    “或许吧。”纪五福淡淡一笑看向他,“师父可还有其他事?”

    老和尚解下腕上佛珠递了给她:“施主是与贫僧有缘之人,他日定必会再相见。此物赠与施主,愿能保施主平安。”

    纪五福没有推辞,将佛珠收下。

    老和尚这才想起来自报家门:“贫僧自半山寺而来,法号苦海。”

    “纪五福。”

    “纪施主,后会有期。”

    直到走开了很远很远,苦海回头往那个院子又看一眼,双十合掌望,虔诚道:“原来生已现,多谢佛祖。”

    哪怕一线生,也是生。

    武强将纪五福带到杨大婶家门前,纪五福向他道谢道:“武大哥,劳烦你了。”

    “福妹子,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找这位杨大婶吗?”武强看起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纪五福不解地问。

    “杨大婶早些年丧夫,所以脾气有些,呃”武强顿了顿,终于想到合适的形容词:“暴躁。”

    “噢。”纪五福点头表示理解,走至杨大婶门前正欲敲门。

    “娘跟你多少遍了?你不要去学那些什么木头活,娘辛辛苦苦供你去学堂不是为了让你当个木工的!你怎么非得有阿贵不当偏跑去当阿贱!你这样对得起娘吗?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你爹唯一的遗愿就是你能当上秀才,现在都不奢望你能考上状元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努力?”

    屋里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妇人话声。

    纪五福放下来,静静聆听着。

    “娘就不懂那些个死木头有什么好吸引你的?你可知有多少人想买一本书都买不起?你倒好,有这么好的会都不知道珍惜!娘接活帮人洗衣绣帕子做得都要开裂了,给你买书的银子你拿去哪里了?你,你拿去哪里了?”

    武强头疼地捂上了耳朵,心里对杨大婶的儿子杨八又同情了几分。

    村里谁见了杨大婶不是绕着路走?杨八跑不掉,毕竟那是自己亲娘,但任凭谁日日夜夜对着这样的娘,疯掉是早晚的事。

    “你爹死得早,娘一人把你拉扯大,你可知娘吃了多少苦,遭了别人多少冷眼!现在只盼你能有些出息,将来能体面体面地给娘送送终,这样过份了吗?你,娘这样过份了吗?啊?”

    “你不能一直这么不懂事,你要知道娘这都是为了你好,我是你亲娘难不成我还能害了你吗”

    纪五福听不下去了,干脆门也不敲了,直接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