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咬之和杜康并排行走着。

    他们单独一组, 杜康不让其他工作人员同行。

    陈咬之抱着依然熟睡中的柯基，望向窗外。

    飞船已经驶过黑寂空间, 进入了浅光浮游区。

    浅光浮游区没有星体, 但有光线, 不同颜色的光线穿过几万光年，疲软的在浅光浮游区汇合, 融汇成了光怪陆离的背景。除了斑驳的色调，还有太空杂物在此处漂浮, 像海上沉浮的破船。

    这片区域，比起黑寂空间，让人感官上舒适多了。柯基若醒着，定要摇头晃脑吟一句“沉舟侧畔千帆过, 病树前头万木春。”

    可惜, 陈咬之无心欣赏这风景。

    “你，到底会是什么情况？”陈咬之盯着两人步调一致的脚尖，问道。

    陈咬之也算见过大风大浪, 但对于普通人，所谓大风大浪，也就是家道中落, 生意崩盘，父母早逝这类。杀人案, 劫持这些词汇，并不在普通人的人生词组里。

    似乎没想到陈咬之会开口，杜康半晌才回答：“你还记得前些日子的头条新闻吗？第四星域研究所研究出四倍产量的加强版白果结。”

    杜康这一, 陈咬之倒记起，异能博览会前后曾看过这么一条新闻。

    白果结是星际上最常见的主食，其地位约等于陈咬之穿越前的面条，老少皆宜，煎煮皆可。

    加强版白果结并不是白果结的优化版，几乎是另外一种作物，外形和白果结类似，但能够补充异能者能量，普通人长久食用也能改善体质。

    加强版白果结的种植条件几近苛刻，普通星球的农田基本无法生长，田地肥沃的种植星也只有部分区域能种植。

    中央星的农作物研究所，耗费三十年时间，消耗大量财力物力，研究如何提高白果结的产粮。从改善土质到培育新种，从单产到总产，试图发掘任何一方面可能，结果都无疾而终。

    他们还曾重金聘请众多十级的植物系异能者，让人尴尬的是，使用异能后的试验田杂草茂密，郁郁葱葱，加强版白果的根苗则不见踪影。

    在中央星宣布停止研究的十年后，也就是今年，第四星域的研究所忽然宣布，他们研发了四倍产量的加强版白果结育种。

    第四星域在九大星域里存在感极低。

    一方面，第四星域幅员不辽阔，星球少，既不是政治经济科技的领头羊，文化上也只是和其他星域各有千秋；另一方面，第四星域也相对和平，异兽爆发，虫潮侵袭的现象少之又少，临近的其他种族又是树人，巴丹人等较为和平的种族，没什么外星纷争，从来不是星际新闻的焦点。

    研究所的公告，一下子把全星际的目光都聚焦到这片星域上。

    “第四星域的航行意外，基本上都是星际海盗所为。现在不劫财还杀了人，又躲得如此严实，不是星际海盗的作风，只能是有人要劫持人或者某样东西。结合最近的新闻，我能想到的，只有加强版白果结育种的事情。”杜康道。

    “那是不是应该通知星域政府来营救？”陈咬之问道。

    杜康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陈咬之：“如果真是我推测的，研究所方面肯定是秘密行事。既然是秘密的事情，没有通报，又发生在蓝明星和九鼎星这种犄角旮旯之地，联邦政府肯定是大事化，事化无，这“起证号”真出了什么问题，恐怕其他人都无从得知。”

    星际时代，整个联邦的势力分成四股，政府，军队，异能者工会，大家族。研究所隶属异能工会。

    四股势力并非泾渭分明，经常互相掺和。比如大家族的辈从军从政，政府的官员辞官任公会长老，或者弃笔从戎带军上阵，都是普遍存在的。

    乐观方面来看，四股势力四足鼎立，互相牵制又互相配合，其间又有流通渠道，一副盛世昌明模样。然而内里各自的九九，就难以被外人言道了。

    陈咬之向来不喜政治，听闻杜康这一席话，心底多了几分沉重。

    杜康忽然收住了脚，环顾四下，而后盯着陈咬之。“你知道你最大的破绽是什么吗？”

    上一秒还在沉思的陈咬之猛地一惊，手心微微沁出汗。

    “你很聪明，稍微接触就能察觉到。以你的能力，不该对某些常识和成规如此匮乏。”杜康顿了顿，没给陈咬之辩解的时间。

    “你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人，刚刚进入这花花世界。你以极快的速度融入这世界，但再快也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

    杜康笑意盈盈，好似旧识讲着掏心窝子的话。

    陈咬之再也没有往日的泰然自若，心悬在嗓子眼，盯着杜康。

    对方是在试探？还是肯定？是威胁？还是有其他目的？

    杜康看着脸色难得阴沉的陈咬之，眉头微挑，眼神自上而下扫了一遍，自顾自点头，似乎表示满意。

    这游离的目光让陈咬之局促不安，不过他按兵不动，算等对方先开口。

    杜康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搂住他的腰，将人向前一带。

    杜康低头，唇靠近陈咬之的耳朵。陈咬之只感觉温热时不时触碰到耳垂，还有一点热气轻飘飘吹进耳蜗。

    “我喜欢你这有烟火气的样子。我给你个建议。如果，你想让一个人守口如瓶，最好的方法，绝对不是杀人灭口，尤其是这人命特别硬，杀不掉的时候。”

    杜康带着挑逗的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可以征服他，将他收入囊中，心甘情愿为你卖命。都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了，还怕保守不住秘密？”

    杜康等着身前人的回应，片刻后，忽然感觉膝盖一疼。

    陈咬之在沉思片刻后，伸出脚，没有保留力道的踢向身前人。

    杜康作出被踢残疾的模样，龇牙咧嘴：“还好我皮糙肉厚，来个普通人，这医疗费怕是要上亿。”

    陈咬之看着身前故作可怜的人，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人应该没有恶意。

    至于对方所谓的建议，陈咬之只能嗤之以鼻。当年他对厚黑学，掌控人心这套就很反感，穿越了也一样。

    “看来你是个玩弄人心的老手，只可惜，我不玩这一套。”陈咬之淡淡道。

    杜康揉了揉膝盖，仰头：“我也不喜欢。但我盼着，被你征服，或者，我已经被你征服了。”

    ==

    九鼎星和蓝明星的航线上，有一片称作“少女玫瑰”的区域，在浅光浮游区的中段。

    此刻，“起证号”正好驶入了少女玫瑰区域。

    窗外的世界变成了浅粉，瑰丽柔和的光线互相交融，如梦似幻。原本形似千万沉船的漂浮物，也在这柔粉背景的衬托下，多了几分温情脉脉。

    陈咬之俯视着蹲在地上的人。

    向来平静如死水的内心，忽而冒出一座火山。火山也就算了，竟然还开始迸发。熔岩在顷刻间趟遍了全身，烧坏了理智。

    陈咬之原本想两句，又觉得开口会不利索，索性当作没听清，快步向前走。

    后方的人也快步跟上，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这飞船上可没有风，别风太大没听清。没听清的话，我可以再一遍。”

    “赶紧找人好吗？”陈咬之语气强硬。

    转移话题的手段，陈咬之向来不喜使用。只是这回，他是真的怂了。

    两人搜寻了一些较为隐蔽的区域，比如飞船上的能源仓，防御库，备用装置储藏间等。其间遇到不少结伴组队的工作人员，但都未发现异常。

    “我倒想过一个地方，不过，真有人那么拼，躲到那鬼地方去吗？”杜康自言自语道。

    ===

    第四星域，四凤星，研究所。

    巨大的实验桌前，老者合上手中的实验数据本，整理了一下稀稀疏疏的灰发。

    大约是经年累月的实验太费脑，老者的头皮正中寸草不生，周边一圈也算不上茂密，只因枯燥显得蓬松。

    老者努力拆东补西，把四周的头发往中间围拢，结果动作才进行一半，门忽然被推开，老者手一惊，扯下一摞头发，顿时心痛得无以复加。

    “陈，和你几次了，进来要敲门！”

    名为陈的青年仿佛才想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意思性的补敲了两下门板。

    老者安抚好自己那点头发，看向风尘仆仆的年轻。“毛手毛脚的，年轻人要学会稳重！发生什么事了。”

    陈缓了缓呼吸，又急促的道：“老师，我听师哥要从九鼎星回来了？”

    老者不置可否：“对，前两天出发了，不过顺路帮林院长带个东西到蓝明星，路上还拖延几天，回来大概要三周吧。怎么，想你师哥了？”

    陈脸颊微红，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我就是刚听谢教授他们聊天，师哥要把加强版白果结的育种带过来，之前也没听闻这消息，还以为是假的。”

    老者顿时脸色一变，声音急促：“你刚什么？”

    青年又把话复述了一遍。

    青年的尾音未落，老者立马脚步急促向外走，留下一头雾水的青年。

    院长办公室。

    四凤星研究院的院长，手中拿着根满是齿纹，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逗猫棒，逗弄着自己的精神力伴生物。

    黑猫正在兴头上，门被推开，有些不满的朝门口叫了两声。

    破门而入的老者没理会，直接冲到院长面前。

    “林院长，蓝邮的事是怎么回事？”

    林院长放下手中的逗猫棒，慢悠悠的摸索了片刻抽屉，从抽屉里掏出一副老式的板材眼镜，挂在鼻梁上。

    这林院长极痩，尤其是脸颊，瘦得骨头凹凸清晰可辨。原本相对脸，比例就偏大的眼睛，此刻再戴上一副大框眼镜，像一只骨感的猫头鹰。

    “对，这是整个第四星域研究所上层共同的决定。”

    老者有些愤怒：“共同决定？那我呢？”

    “这不是你徒弟嘛，怕你感情上过不去，会意气用事，才没叫你来商讨嘛。”林院长有些不耐烦。

    老者眼底的不安愈加浓烈，喃喃自问：“怕我感情上过不去？”

    半分钟后，老者猛地睁开眼，长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此刻比桌上的猫眼还要浑圆。“加强版白果结育种，前些日子下地二次测试后，不是发现很严重的问题吗？”

    虽是大白日，但因为院长办公室的窗很，室内很暗。窗射进的光线模糊而暧昧，正好投射在屋内两人脸上。

    林院长的脸一半在明亮里，一半在昏暗里，光与暗泾渭分明。原本就让人不寒而栗的脸，此刻活像幽灵。

    老者等了许久，等不到回答，心渐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