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柯爱送走最后一批客人, 坐在窗边休息。他双手在桌上交叠，下巴枕在手臂上，看着桌上那盆绿植发呆。

    傍晚的风吹进窗，绿植的叶片随风招展, 如同少女在炫耀新买的衣裙。肖柯爱伸出手，想摘下一片绿叶。

    “做什么呢？”

    声音从身后传来, 肖柯爱霎时间如同受惊的兔子, 战战栗栗的站起身，话哆哆嗦嗦不利索。“老……老板……我没有偷懒……我就是……”

    陈咬之哭笑不得。初见这孩子时, 还以为是个有脾气的奶豹, 相处久了才发现，真的是只纯良的兔子。

    他仿佛都看到对方隐形的白兔耳朵耸拉着的委屈模样。

    陈咬之：“没怪你，坐下。”

    肖柯爱心翼翼的坐下, 身子挪来挪去不安稳，仿佛屁股下真有一白兔尾巴硌得慌。

    肖柯爱：“老板, 我真的没偷懒……”肖柯爱拼命解释, 毕竟尝过世事冷暖, 他也清楚, 像陈咬之这种老板不多见了。

    陈咬之摆摆手，问道：“我想问下，你的治愈异能是什么情况。”

    见肖柯爱愣愣的不话，陈咬之以为戳到了对方痛处：“没事，不方便的话就不用。”

    肖柯爱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也没什么不好, 就是异能突破时发生了意外状况。”

    陈咬之：“这算是精神力突破造成的创伤性后遗症吗？”

    肖柯爱愣了半晌：“大概……算吧？”

    陈咬之点点头，从储物手环中拿出一瓶酒，放到了桌上。“你一会把这瓶酒喝了吧。”

    肖柯爱霎时间大惊失色，视线在店铺内周旋了三圈，才想起林忍今日去考察新的货源地了。

    陈咬之见他一副寒毛卓竖的模样，有些不解：“怎么了？”

    肖柯爱也算见识过不少风花雪月权色交易，只不过当初他是稀有的高级治愈系异能，没人敢把主意到他身上。但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从他异能消失后，他也算看尽了世间各式嘴脸。

    原以为老板当初帮助自己，后来对自己也照顾有加，真的是出于博爱。现在看来，也是想着借酒行凶罢了。

    “老板……我……酒量很差。”虽老板的模样不差，自己也不算吃亏，但一想到当初这份恩情也是有目的的，肖柯爱顿感悲从中来。

    陈咬之：“没事，酒量不好就分几次慢慢喝。”

    肖柯爱知道这事情逃不掉了，咬着牙，眼中泪花滚动。许久，他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不用酒了，来吧。”

    陈咬之莫名其妙，道：“来什么？”

    肖柯爱：“老板，你……不是要侵犯我吗？”

    陈咬之：……

    他真的很佩服这个世界人民的联想能力。

    陈咬之叹了口气，用开瓶器将软木塞拔出，倒了浅浅的一点红酒：“你想多了，这酒有治愈精神力突破创伤性后遗症的效用，所以想让你试试。”

    肖柯爱惊讶万分，许久，弱弱问道：“这酒很贵吧？就……让我喝了？”

    陈咬之点头：“非卖品。不过如果有效的话，你要帮我个忙。”

    肖柯爱：“什么忙？”

    陈咬之：“我有个朋友，你应该也见过，景庸。他中了一种十级异植的毒，需要治愈系异能来缓解。”

    肖柯爱犹豫：“可是我就算能治愈，也不过是八级异能。”他是突破九级精神力时候失败的，他可不敢奢望能痊愈到八级，更不会梦想直接突破到九级。

    陈咬之：“不勉强，能做多少做多少就好。”

    肖柯爱点头，接过红酒杯一饮而尽。

    佳酿在肖柯爱的口齿间流淌，这是他来到1848红酒铺第一次喝酒。和他往日偶尔喝过的异植酒不一样，酒的口感很妙，醇厚，没有一丝酸涩感。

    “好喝！”肖柯爱给出了最质朴的评价。

    肖柯爱完，手伸向酒瓶，自己又斟了一杯。

    陈咬之：“你不是酒量不行吗？”

    肖柯爱的脸瞬时红了。

    ==

    金呦揉了揉额头，慢慢的咀嚼完嘴里的蜜饯，看着对面的人。

    “我，你真算这个阵容来参加机甲风云会？”金呦问，看着手中的名单。

    【金呦、陆闻青、杜康、戚迎风、胡瑰兔、尤纶、徐卜赢、陈咬之、林忍、肖柯爱。】

    杜康正对着光屏思索着什么，听到金呦的质问，抬起头。“嗯，有问题吗？”

    空气中还残存着蜜饯的香气，金呦只觉得头疼：“这么随便的吗？”

    杜康：“随便吗？一位前军部军师，一位机甲制造大师，一位前任元帅，一位野路子高手，一位今年最优秀的军校应届毕业生，一位联邦最有名的赏金猎人，这个阵容拿出去，不知多少人会瞠目结舌。”

    金呦：“后面那四位呢？”

    杜康少女般莞尔一笑，笑得金呦毛骨悚然。“总要实力均衡一些，不然还怎么玩。”

    金呦一脸无语。“你觉得没问题就行，那我就按这名单报名了。相应的机甲晚点让陆闻青提供。”

    杜康不置可否，视线重新回到身前的光屏上。光屏另一边，是第一商会的魏居安，此刻，他的神情有些凝重。

    金呦这人知情达趣，了个招呼就退出房间。

    杜康：“我们魏老板这么一副心烦意乱中透着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你我们船看了会不会把持不住。”

    光屏里的魏居安翻了个白眼。

    杜康：“看来事情挺严重，魏老板都不肯和我闲话家常一会了。出什么事情了？”

    魏居安传送了一份文件给杜康，杜康点开一看，是联邦政府发布的。

    一目十行浏览完毕，杜康心下有数。

    这份文件的大致内容，是联邦政府鼓励企业积极参与废弃机甲垃圾的处理。文件里用的是积极参与字样，内里的意思可就没这么宽容了。基本上，下了这个文件，就是要你按配额来认领任务了。况且第一商会现在风头正盛，无数人盯着，枪出头鸟的道理大家都懂。

    “挺损的，不过也没必要硬刚，我们按配额处理就好。”杜康淡然道。

    魏居安哼了一声：“杜元帅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杜康连忙讨好：“对对对，感谢魏居安先生这些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对第一商会做出的伟大卓绝的贡献，杜我明天就去定做一块花牌，左边写上“一生勤勤恳恳”，右边“半世任劳任怨”，横批“向魏居安同志学习”，你看可以不？”

    魏居安：“滚。”

    两人又贫嘴了许久，魏居安才正色道：“处理星际垃圾倒没什么大问题，我郁闷的，是这批垃圾中还有机甲核心物。”

    机甲核心物，顾名思义，机甲最关键的部位。每台机甲的核心物各不相同，有的核心物是攻击武器，有的核心物是操作系统，有的核心物的防御部件。基本上，高级机甲才会有核心物，他们的特点是用料罕见，价格高昂。

    机甲核心物可谓哪哪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一旦废弃，没有二次利用的价值，甚至难以处理。那些高昂的用料在转变为机甲部件后，性质发生了变化，没有再次回收利用的可能。更加糟糕的，是一旦这些部位被废弃后，就会变成难以处理、甚至会发生巨大危害的特殊垃圾。

    魏居安：“其他机甲垃圾都好处理，反正我也有机甲工厂，再利用回收一下，处理价格和产成品相抵，倒也不亏损。惨的就是这批核心物，你让我怎么办？要不杜元帅偷偷告诉我个未开发没有人口居住的星球，我偷偷把东西运过去丢弃。”

    杜康：“魏老板千万别，这无论从联邦法律还是人伦道德来，都是不允许的。”

    魏居安对着荧幕龇牙咧嘴：“你得轻巧，要不我把那堆核心物都丢你那去。”

    杜康沉思片刻，点头。“也行，你送过来吧，陆闻青这家伙或许有兴趣研究下。”

    魏居安和陆闻青不算熟，偶尔见过几面，机甲制造鬼才的名声也曾听闻。他可不认为机甲制造师还能有处理核心物的能力，不过既然有人要背锅，他就安心甩锅就好，不用多操什么心。

    ==

    夜色朦胧。

    傍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湿漉漉的，巷坑洼处还积着水。路灯的光影倒映在一滩滩的水里，巷内无数个光圈从近由远晃动。

    陈咬之和肖柯爱走到景庸家。

    “一下喝了一瓶酒，你还好吗？”陈咬之看着肖柯爱。

    肖柯爱肉呼呼的脸上带着酡红，分不清到底是醉酒还是激动。他拼命摇了摇头：“还……还好，挺清醒的。”

    陈咬之心底赞叹了一下对方的酒量。“你觉得恢复得怎样？”

    肖柯爱有些不确定：“很神奇，感觉精神力一下回来了，大概恢复了五六成，应该有六级异能的水平。”

    陈咬之点头，六级异能对应十级异植雅加恶婴花，有点聊胜于无。不过这成语毕竟只有五六级异能的功效，能够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超出他的预料。等下次还有多余荣誉值，他再换一个【杏林春满】。

    肖柯爱：“可是景庸哥哥为何会中雅加恶婴花的毒呢？”

    肖柯爱这个问题，陈咬之倒是没想过。雅加恶婴花相当罕见，十级异植的提取相当昂贵，若有人谋害下毒，明显是不回本的买卖，毕竟能够对付景庸的方法太多。

    两人走到景家大宅。

    景宅看起来比上次萧瑟了几分，明显是没有人理，落花与落叶随处四散在庭院中。陈咬之低头，看着鹅卵石缝隙中被碾碎的花泥。

    敲门许久，终于有人应答。

    景庸披着见薄绒外衣，面色憔悴的给两人开门。“刚才在睡觉，没有听到。”声音也透着虚弱。

    陈咬之扶着他到沙发躺下。

    和上回相比，景庸的状态不见好转，依然是消瘦干瘪的脸庞，没有生气。唯一好一些的，就是头发稍微理过，不像上次一片凌乱。

    “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情吗？”景庸问道。

    陈咬之指了指肖柯爱：“这位叫肖柯爱，治愈系异能者，我想让他来减缓一些你的痛苦。”

    景庸这才注意到肖柯爱。他去过几次陈咬之的店铺，见过两个员工几面，只是没怎么交道。

    “肖柯爱，莫非是挺有名的歌神？”景庸越看越觉得像，不过他不常关注娱乐新闻，不太确定。

    肖柯爱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头：“前尘往事，就不要提了。”

    景庸理解，当初肖柯爱的变故，也曾霸占联邦新闻好些时日。

    “不过，我记得你好像……晋级失败？失去异能了？”景庸不确定的问道，然后立马补充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不要介意。”

    肖柯爱摇头：“没事的，我的确是异能突破时出现了状况，晋级失败失去精神力了。还好……”

    肖柯爱的话到一半，被陈咬之断了。“还好这孩子命好，这段时间又恢复了一些，只不过只恢复了一半多，治疗效果有限。”

    景庸笑得很温和：“命运就是这样，总会峰回路转。”

    肖柯爱开始给景庸治疗。

    治愈系异能者的治疗方式各不相同，有的人是将精神力直接探入患者体内，有的人是将异能注入相应仪器，当然也有像肖柯爱这种，借助歌声进行治愈的。

    肖柯爱唱了一首联邦民谣，是他故乡的歌曲。唱的是一个饱经风霜的男人，在走过万水千山后重回故乡。他回到故乡时漫天云霞，他忽然想起年轻时，曾和深爱的人一起在晚霞里唱歌，歌声融入每一片云彩中。时过境迁，深爱的人不知何处，他也不是当初无忧无虑的少年。当最后一丝红霞消失，他发现自己是那般孤单。

    这是一首有些悲凉的歌，联邦实验室求证过，利用歌声或者乐器的治愈系异能，弹唱能够引起人情感共鸣的歌曲效果最好。

    肖柯爱唱得很深情，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婉转悠扬，尽量诠释出歌曲中的情感。

    以上只是肖柯爱自认为的，事实是……

    景庸心理承受力较好，怀里抱着抱枕，还算专注的倾听。另一边，没有治疗需求的陈咬之，在肖柯爱唱到第二句时，偷偷的从手环里拿出两团棉花，往两耳一塞，顿时耳根清净。

    陈咬之看着面前静默的画面，有些不理解。明明肖柯爱外貌甜美可爱，平日讲话声也是清脆甜润，到底为何唱歌时能如此惊天地泣鬼神？跑调跑到十头牛拉不回来也就算了，音色里自带声嘶力竭和五雷轰顶特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肖柯爱治愈系异能使用途径是唱歌？陈咬之不禁怀疑人生。

    这首民谣很长，约莫还分为序曲，一二三四和最终章，肖柯爱唱了近半个时。

    陈咬之：“结束了？”

    见肖柯爱的嘴巴没再张开，景庸的神情也不再纠结，陈咬之这才把耳朵里的棉花取了下来。

    肖柯爱怀着紧张和期待问景庸：“有……有效果吗？”

    景庸点头：“舒服了不少。”

    陈咬之：“有效果就好，那不扰你休息了。”

    景庸要起身送客，被陈咬之拦住了。“你刚不是在睡觉吗，继续休息吧，我们两个客气什么。”

    陈咬之起身，将外套递给肖柯爱，仿佛不经意一般：“景庸你早点好起来，下次给我做红酒鱼皮。”

    景庸愣了一会，神情茫然：“我不会做那东西呀，鱼皮能吃吗？”

    陈咬之顿了一会：“我错了，我是你好起来，我做红酒鱼皮给你吃。”

    景庸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好呀，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陈咬之和肖柯爱走出景家宅院。

    一阵晚风吹过，陈咬之揉搓了一下掌心。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

    刚刚肖柯爱唱歌时，他缩在了沙发角落，不心碰触到一旁木柜上的茶几。那上面的两只茶杯都是温热的，明显不久前才盛放过茶水。景庸他在睡觉，明显谎了。有何难言之隐吗？

    “老板，你是冷吗？”肖柯爱问道。

    陈咬之摇了摇头，看着天空的流云。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或许没办法再继续这随遇而安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