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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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入夜,将军府的各处都点上了灯笼。

    赵信一路疾走到赵侑的住处,带着一身夜色中的寒气,闯进了书房。

    想想自己初遇萧表妹后带着一腔欢喜回到家中,满怀希望地向兄长求助,想想他与周斯一次次的敷衍推搪,想想自己在兄长面前谨慎微地掩饰着他与萧表妹的关系,想想自己担心兄长对萧表妹不利的种种焦虑,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被最信赖的亲兄长当作傻子耍弄!

    “七郎君!七郎君!您不能硬闯!”厮星辉紧追着进来,想要阻止赵信。

    “下去吧。”坐在书桌前的赵侑神色平静,这话显然是对星辉的。

    星辉有些不放心,但两位主人的事不是他一个奴仆能插嘴的,只得退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里转瞬只剩下兄弟二人,一坐一站,静谧得只听得见赵信粗重的呼吸声。他眼睛有些发红,嘴角紧抿着,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如同一只愤怒的公牛。

    “看来阿信已经知道了。”

    “为何?”赵信只了两个字,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犹不愿相信,自己最亲近最敬爱的兄长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愚弄,欺骗,背叛于他!

    “你的厮应该已经听到了,我亦心悦于她。”赵侑仍旧写着书函,连笔都没停。平静的声音之下,其实早已激荡不安,他不敢去看赵信此时的目光。

    “是我先遇到她的!”赵信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看着自家兄长如此无动于衷地样子,他的心跟针扎一样难受,“你看过她的画像,在河东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该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明知我是多么爱慕她,你怎么还能去追慕讨好于她!”

    “你可有想过,我知道了会是什么心情!还是,一直以来,我对你百般忍让,言听计从,让你觉得那都是理所当然,我就该什么都让给你,什么都听你安排?”

    赵信愤怒的控诉字字诛心,赵侑捏着笔杆的手指有些发白,再也落不下一个字。

    “阿信……我无法放弃她。我以为,你只见过她一面,过几个月就会淡忘了。”他也知道,相对于给弟弟造成的伤害来,这样的解释是多么苍白无力。但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所有算计阴谋都无法下手,而言语,也越发笨拙起来。

    “从河东回来你就该知道,我不可能忘!我问你,问周斯那么多次,你却依然一次次敷衍我!” 周斯没那么大胆子欺瞒他,唯一的可能就是出自于赵侑的授意,这一点赵信已经心知肚明。

    赵信愤怒地冲到书桌前,抓起白玉的镇纸狠狠一掷,那镇纸在他的巨力之下瞬间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玉有一块从赵侑左便的颈侧划过。

    “找不到她,我多么焦虑难过,你亲眼所见,却无动于衷!你真的有把我当作亲弟弟吗?或者在你心里,我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算计操纵的对象?”

    赵信怒不可遏的愤怒戛然而止,“阿兄……”他的声音里突然紧张起来,因为他看到一道鲜红的血液从赵侑颈侧汩汩渗出。

    “不,阿信,你是我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永远都是!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伤心!”赵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赵信的诘问让他心慌意乱,他的神色不复镇定。

    “对不起,阿兄,我……我们赶紧去找大夫!”眼见着鲜血转瞬就染上了赵侑的衣领,赵信不由得慌乱起来,赶紧去扶赵侑。

    赵侑的凝血功能有部分障碍,任何一次伤,都会让他损失比正常人多出十倍的血液,时候那次在翻车,血流得太多甚至险些让他丧命。正因为如此,赵信一直以保护兄长为己任,他从来不想让他受伤,可这一次,是他亲手伤了他。

    姗姗来迟的疼痛让赵侑终于察觉到自己受伤了,下意识的一摸,便发现手上沾了鲜血,但就这个出血量来,并不至于会危及性命,他已经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了。

    看着赵信惶恐不安的神色,他心中微微一痛,当年翻车后看着他流血不止的右腿,的赵信脸上的神情与如今何其相似,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如此关心紧张他。

    “这点伤不碍事,阿信不用担心,叫大夫来包扎就是了。”

    两人之间风雨欲来的气氛突然消弭于无形。

    “我马上去叫大夫!”赵信旋风一样地跑出去叫人,片刻又进来了,紧张不安地看着赵侑,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不能止血,一般的伤药和绷带都起不了作用,反而会压到伤口加快流血的速度。

    大夫很快来了,进行了止血处理,还开了药。赵信一直守着赵侑,直到他喝了药躺在床上,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阿兄,你好好休息。”他情绪低落地了一句,便要转身离开。此时,他再也不出任何责怪兄长的话,那些愤怒已经被愧疚和担忧全部挤占。他有什么资格去生气,他从娘胎里就亏欠了阿兄。

    “阿信,”赵侑叫住了他,轻声道,“萧表妹的事,是我对不住你,除了她,我可以给你任何补偿。”

    赵信顿住了脚步,赵侑的话让刚才的矛盾重新回到了两人之间。

    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挣扎,他本不该和阿兄争任何东西的,阿兄的所有话,他都该照做。可想到要放弃萧宓,他整个心脏都被狠狠揪住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与她相处的种种幸福与前所未有的心动,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他无法割舍。

    “我不要补偿!”赵信猛然回身,扑到赵侑床前,半跪着祈求地望着他:

    “阿兄,我真的很喜欢她,我能感觉到,若错过了她,我这一生都无法再为谁心动了。”

    “唯有此事……我无法相让。求阿兄能原谅我这一回!”

    到最后,他羞愧地低下了头,似乎无颜面对赵侑一般。

    越是如此,就越让赵侑心里不好受。明明是他做错了,阿信却还在恳求他原谅!

    从到大,阿信总觉得是他亏欠了自己,可事实上,是自己亏欠了阿信太多。他们是一母同胎,从相依为命的亲兄弟,负天下人他都无所畏惧,唯有阿信,叫他无法不动容愧疚。

    可萧宓是他两世的执念,早已深入骨髓,在此事上,他同样无法放弃。

    沉默了半晌,赵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亦不想因为宓儿的事失去你这个兄弟。既如此,今后便各凭本事光明正大地争取吧。”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以后他不会再用别的手段去算计赵信,“输了,我便认命,赢了,阿信也莫怪我!”

    峰回路转,赵信脸上闪现出惊喜的笑容:“一言为定!”

    他无比感激,兄长能允许他去争取。

    *

    经过二十多天的苦战,裴家军此时弹尽粮绝,士气也极度低迷。

    河内后方大本营已被起义军占领,无法再进行粮草补给没有退路不,起义军还时不时对裴家军进行偷袭,而前方徐家军的围追堵截也叫他们苦不堪言,十天前谯郡陈家的有生力量被彻底歼灭后,徐家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荥阳城外的战场上。

    加上从文城回援的九千左右的军士,裴家原本的九万大军,如今已经不足三万。

    在几个儿子的苦谏下,裴松终于决定不再硬扛,下达了向东北方向突围的命令。

    历经艰难,终于带着仅剩的一万人马突围成功,一路劫掠百姓进行补给,跋涉了数百里到达了鲁郡,投奔了在此地称王的大魏守将殷恭邃。

    裴家嫡出的三娘子,裴长垣唯一的女儿裴蕴,好不容易才在护卫的保护下找到了父亲和祖父的大军军营,一路颠沛流离随军流亡到了鲁郡,却一到鲁郡就被宣告了嫁给鲁王殷恭邃做妾的命运。

    军帐之中,裴家一家人共聚一堂在用饭,乍听到裴松宣布这个决定时,裴蕴当场就跳起来了:

    “阿翁,我可是堂堂裴家的嫡女,怎么可能去做妾!还是给一个半老头子做妾!”

    她一向以裴家嫡出身份为傲,做妾让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裴长垣一向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闻言耐着性子安抚道:“蕴儿,如今不比往日,裴家兵败至此,唯有投靠殷恭邃方可不被徐家追杀。为了家族,只能先委屈你了。”

    他虽然态度温和,却显然也是赞成自己父亲的决定的。

    “不!我不要做妾!我怎么能做妾!”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了几句,裴蕴突然抓起身边仅剩的一个侍女,“阿耶,您收她为义女吧,让她代替我去!”

    “正因为你是裴家嫡女,送你去,才能显出我裴家诚意。”上位的裴松毫不留情地破了裴蕴唯一的希望,拿个婢女冒充,若被揭穿是很容易惹恼殷恭邃的。

    “蕴儿,你那么多姐妹,可就你一个人逃出来了,除了你还有谁能去?”裴长林此时插言道。裴家儿郎都在军营,女儿们都在河内府上,大哥裴长垣让人护送家人来与他们汇合,他的三个女儿一个幼子都没逃出来,反倒是裴蕴安然无恙,他心里岂能没有怨气。

    “对啊蕴儿,裴家锦衣玉食将你养到这么大,如今是时候该你为家族做贡献了,你可要懂事些!”裴长岩也跟着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就是没有一个人帮她话,裴蕴听着听着,一下子站起来将面前食案上的碗筷全部扫到了地上,菜汤陶瓷碎片撒了一地。

    “我了不去,你们谁都别想勉强我,除非是等着结仇!”

    “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裴松突然一拍案桌怒声道。

    “老三,叫人去城里请个嬷嬷来,好好教教她做妾的规矩,就她如今这脾气,送到殷府倒真是要坏事!”

    “是!”裴长林很高兴地领命道。

    裴蕴从娇生惯养,裴松下定了决心要掰正她的脾气,那教养嬷嬷自然不会留情,五六天下来,还是服了软,一顶轿被抬进了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