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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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牙关内, 顾家庄。

    顾琼梦中惊醒,睁眼发现窗户已经有点泛白了。他翻身起来,赤脚下床, 大声呼唤随侍长生的名字。

    “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不是了今儿得赶早?”他冲屁滚尿流进来的长生吼, “长生,你是不是睡死了?”

    长生缩着脖子,“老爷了, 卯时太早,马和车均不好走。”

    “老爷?你是伺候老爷还是伺候少爷呢?少爷的都不算数了?知不知道城里发生什么大事?灯楼被烧了,那该死的李恒又耀武扬威到处煊赫他的兵马, 什么为了皎皎杀得土匪血流成河, 还要收剿匪的钱和来往关口的保安费。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皎皎肯定受委屈了, 我得马上去接她回家。”他伸手, “我衣服呢?”

    长生赶紧将衣服和外袍抱过来, 伺候他穿衣裳和鞋袜。他道, “少爷别着急, 车马都是现成的,去城里也要不了多一会儿。”

    “爹老了,怕事, 尤其怕那个李恒。人一,他就把皎皎嫁过去了,一点没为难。容易到手的东西谁会珍惜?李恒看他这态度, 哪里能看重皎皎?才几天呢, 就出这样幺蛾子。昨儿到处都传扬开了, 我去找爹,最好连夜把皎皎弄回来。他偏不,什么初二回娘家才是规矩,不能让人嘴。嘴?这世上名声是什么玩意呢?李恒这般把皎皎架火上烤,怕过人嘴了吗?”

    顾琼胡乱将衣服扣上,头发随便扎起来,抓了披风便往外走。

    长生忙跑前面去开门,提灯笼,招呼外院的准备车马和随行的人。

    “大哥不在,我得帮他顶门户。今儿早点去,给皎皎壮胆。怎么也要让李恒晓得,咱们顾家不是没人。”

    一时间,整个宅子吵闹得乌宣宣的,所有人都知道是该姐回门了。

    顾青山坐在窗前,对温夫人道,“老二这脾性,也不知道像了谁。”

    温夫人道,“我觉得挺好。老二真性情,皎皎自然会感觉得到。”

    “但愿如此。”

    顾琼并不知父母的担忧,去正院告别。他呼喊了十来骑车马,冲出顾家庄,直奔龙口城而去。

    官道的冰雪已经被清理干净,天光逐渐亮起来,马很顺利地跑上了速度。半道上歇了两回,抵达龙牙关口的时候将将巳时,完全来得及。

    因是过年,许多庄户上的人穿了新衣裳进出,走亲戚或者进城买东西。前几日那些血痕早不见了,只留下一些散乱的落石。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不少人背着年货和年礼。

    更新鲜的是,居然有一队兵丁和民夫居然在干活,从关口的那头开始清理落石和乱草。

    顾琼停住马,指着长生,“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长生马过去,下马好声好气地招呼军爷,拉着问了许久。军爷不耐烦,随口发了他几句,他不死心,又去找了个民夫聊。半晌,他回来道,“少爷,就是为你之前的那事。将军收了城守大人和孙家许多剿匪的钱,要在这边建一个新的关口保护来往的路人和商队。现就赶紧干起来,免得化雪的时候忙不及。”

    “昏头了吧?现在就干活?”顾琼略有些颐指气使。

    长生点头,“将军催得着急,只给了一个月时间,必须将关口清理干净。另要挖出一排石窟来,派十来个兵丁把守关口。咱们进出,若只人和车马,不收费;若车马还带货,按照重量给钱的。”

    顾琼骂了一声,“真是穷疯了。”

    话间,另有一户人家的大队车马从龙口城的方向来,想是在城中过了年,这会儿回平地走访亲友的。车马未停,派了个家人在前面开路和吆喝。顾琼约束随从,靠着河岸岸远远避开了。不想那边带了女眷,不好下车,也不好绕行,偏偏撞上了搬运大石头的民夫队。车马内的姐夫人尖叫起来,家人立刻围拢过去,七手八脚将民夫推开,喊喊骂。有兵丁上前将人马分开,互相赔了个不是,等着民夫拉走石头,才变得通畅许多。

    只风中隐约有不满的声音,“什么顾家女儿?……地薄三尺,天高六丈,什么钱都想挣。简直不给人活路啊!”

    顾琼留心看了,应是一户姓王的,跟他家有些拐弯的亲戚关系。本是亲朋,为了即将到来的保安费,居然连顾家也恨上了。

    他皱眉,李恒十分混蛋。

    他对长生道,“走,咱们赶紧进城。”

    顾皎的病反复了一次,整个年三十和年初一都在汤药中度过。幸好李恒叫了崔妈妈来,帮着海婆一起给府中的人发过年的红包,分各样年货,安排年后各种琐碎的事情,也算是囫囵过去了。

    她只窝在床上休息,等着魏先生切脉看病,眼睛却颇有意味地盯着他。

    魏先生不怕人看,只专心手上的事情。

    “先生,我这病要好,其实也简单。”她道。

    李恒在旁边多嘴,“切脉的时候,少话。”

    “不碍。”魏先生放开手,已是完事了,“夫人,请讲。”

    顾皎看看李恒,再看看魏先生,只一个字,“钱。”

    魏先生哈哈一笑,摸摸胡子去外间写新的药方。李恒也扯了扯嘴角,跟着出去。

    什么玩意?俩臭男人当她在笑话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出钱。就算现在是古代落后社会,但钱给够了,自然会有诸般堪比现代社会的享受。

    魏明那老狐狸可恶至极,媳妇娶进门,媒人丢过墙,连基本的礼仪也不讲了。

    顾皎闷闷不乐,很不开心。

    李恒拿了药房进内间,见她丧气地坐床头,好歹安慰了一句,“日子还长。”

    顾皎冷哼一声,“想看个灯,结果灯楼没了,确实日子还长。”

    他很罕见地好脾气,接了一句,“总能看到的。”

    顾皎咬牙,魏明的路走不通,就不信李恒和顾青山也不行了。

    年初二那天,顾皎起了个大早。

    “不必着急,你二哥来也该是晌午了。”李恒道。

    顾皎可不觉得,顾琼是个心大的急性子,肯定等不到晌午。再兼了烧楼和收过路费的事情传扬出去,他该是一肚子火地跑过来。只不晓得顾青山是怎么个看法,这次回娘家,必须得和他单独聊聊。

    “先收拾好,崔妈妈送过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魏先生管府中内外事务,包括钱;崔妈妈管内院的人事和库房,包括人情送礼。顾皎本以为回门礼意思意思就行了,没想到居然送了十几个大箱笼过来。各样腌肉、冻肉、板鸭、板鹅、药材、香料,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琳琅满目。甚至,崔妈妈还特别来交待,送了些万州的特产来,让带回去给老爷和夫人尝尝味道。

    如此多的东西,将几个丫头惊得要死。

    杨丫儿带着含烟一起收拾,累了个把时辰,还没弄好。对了,含烟在火烧楼的次日便回将军府了。按照她的法,“城里流言纷纷,一将军被火烧了,又土匪把夫人掳走了,还将军追出去将人斩杀了。我听得害怕,赶紧回来看看。”

    海婆对含烟的表现很满意,终于对她笑了笑,也给她派活儿了。

    顾皎站在窗边看含烟搬东西,问旁边看书的李恒,“延之,是你让崔妈妈和先生准备这么多的?”

    “没有。”他摇头。

    “他们自己弄的?”她笑嘻嘻,“是不是魏先生心里过不去,特别在回门礼上厚了好几分补偿我?”

    恩惠,怎么能买她心平气和?

    “你想多了。”李恒翻一页书。

    “真没有?”她凑近了他看,“还是你觉得没必要?”

    确实没必要。不过,李恒也知,这句话出口,今日必然不开心。

    “其实我也觉得没必要。”她玩弄着衣角。

    李恒抬眼,看她一下,‘哦’了一声。

    “既然先生收人家谢礼和过路费是为了养你的部队和帮忙修堤坝,就该直接将一部分钱入我这边的账才好。你对不对?”她瞧着他,试探道,“你去找先生,还是我去?”

    “给你?”他笑一下,“事情不能这么做吧?”

    “那该怎么办?”她半是好奇,半是探。

    李恒又不吭声了,继续看书。

    顾皎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又来了。李恒虽然是陪她养病,照顾吃喝和换衣裳挺得力的,但话少得不行。寒暄两三句,好不好吃,吃什么,哪儿去,基本上是没问题的。可稍微问点儿有干系的问题,他就装聋作哑,既不回答,也不拒绝,全靠她自己恢复情绪。

    她生闷气吧,显得自己气;不和他计较吧,自己憋得慌;再继续和他掰扯,显得她的生活重心只他一人。因此,她转身出正房门,去回廊下找含烟和杨丫儿话。

    李恒却在后面慢悠悠来了一句话,“出去透口气也得,但一刻钟后须回来。先生交待过,你不能吹凉风。”

    “知道了。”

    顾皎便出去和丫头话,杨丫儿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心地问,“夫人,将军跟咱们回庄上住多久?”

    “好几天吧。”她盯着一箱熏得金黄的鸭肉吞口水,想吃得要死。可惜海婆死活交待,这玩意烟熏出来的,上火,病没好之前绝对不可以吃。她随口道,“爹娘那边住几天,再搬去爹给我的那个庄上住看看。先生也跟着去,他对修河堤有想法,得把那片河滩过一遍。”

    “我们要去庄上住?”含烟问。

    顾皎点头,“等回爹娘那儿了,海婆带你们几个先去庄,把房舍收拾出来。弄得清爽点儿,我要住着好的话,指不定会经常去。”

    后期种田和各类技术工作,需要踏踏实实地驻扎下来。

    杨丫儿又问得更轻了,“夫人,将军没发脾气吧?”

    顾皎看她们一眼,见她们忐忑那样,笑一下后压低嗓音,“是不是他这几天呆家里,把你们给闷坏了?”

    可不是么。李恒在,还着照顾夫人的名义,丫头们哪儿敢放肆?话得放轻些,走路最好没声音,眼睛和耳朵必须更灵活,不能漏掉将军的任何吩咐。也不能闲着,得找活儿干,神经随时绷得紧紧的。心理压力之大,比伺候几个顾皎还要累。

    她这么一问,杨丫儿和含烟就低头笑起来,怎么也不肯回答了。

    顾皎便道,“放心,过了这几天,他肯定呆不住的。等他出去了,咱们就可以松快许多,对不对?”

    一阵悄悄话,得大家都咯咯笑起来,只房中的李恒气得发笑。

    这些女人真当他是死人,耳朵聋的吗?得那么大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那个顾皎,当他的面那些甜言蜜语,背过身却那样嫌弃?

    李恒用力将书本合上,待要起身点什么,院门却被敲响了。

    崔妈妈在外面道,“夫人,舅爷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