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李恒十四岁, 初上战场的时候,魏先生给他讲了一个昏君和妖妃的故事。
大约是某朝某代某个国,国君有心做明君, 身边又有诸多能人,奋力十年,国泰民安。某日外出,浣纱溪边遇着个美女, 一见倾心, 便带入宫中。他爱那女子如珠如宝, 好吃好穿的都送去, 只为博她一笑。女子初入宫廷, 诸多不便, 又四面无亲,即使君王爱重也并不欢喜。女子病了, 国君急得无法, 到处求医问药却无良方。后才有人女子思乡心切, 放她回去便好。国君舍不得, 想着自己富有四海,爱妃想家,便将家给她搬来好了。
宫中大兴土木, 硬生生挖出个浣纱溪来, 又将她家人接入都城, 加官进爵。
逐渐地, 女子生了野心, 进到妃位,开始不满手中无权。
一步步,王权落入妖妃和妖妃家人手中,最终导致祸国。
那时候,李恒未尝识得情滋味,万分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女子祸害了国家。
此刻,他对着顾皎狡黠的笑,却开始有些明白了。她笑得那么美,那么开心,即使知道笑脸后面还藏着什么,也心甘情愿。更何况,不管顾皎做了什么,对他而言,都是好的。
那些她藏起来,始终不肯对他明言,困扰着她,令她噩梦不断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大白的。
李恒吃了晚食,陪顾皎了会子话,卢士信来拍门。
乡间无甚乐趣,他是烦了,要找人喝酒赌钱。
李恒告知顾皎一声,便出去了,却见朱世杰也跟在旁边。
“要作甚?”他有些诧异。
卢士信‘嘿嘿’地笑了两声,“听今日赶场,有夜戏?不知这乡间的戏台子,和郡城里有什么不同呢?”
李恒本想劝两句,但见朱世杰也是一派兴味的模样,想了想道,“行,咱们一道儿去。”
乡间的夜戏是何模样,李恒已经品尝过。他自知自己和他们玩不到一道,便又去敲了顾琼的门,将他从床上拖起来。顾琼不明所以,李恒道,“最有趣的夜戏,你知在哪儿演的吧?”
顾琼当然知了,可这奇葩往日不仅不去,还不许他去。他咕哝着起床穿衣,出得门却见卢士信和朱世杰。他心中了然,立马和卢士信亲热道,“保准儿带你们去最够劲的地方。”
一行人取了马,领了几个侍卫,举着火把赶路。
也是路修好了,方便,出庄没一刻上官道。走了官道后拐个弯,便能听见隐约的锣鼓声响,还有山坳里一点灯火的影子。
卢士信兴奋起来,拍马的声音都快了许多。
距离戏场子近的时候,顾琼下马了。他道,“悄悄儿的去,惊动人就不好玩了。”
少爷们出来玩,要的就是野趣。若惊得那些唱戏的男女失态,僵硬起来便没趣了。他自诩是玩乐的行家,果然切中了卢士信和朱世杰的心思,当真下马步行起来。
夏日乡间颇为无聊,进城也是十天半月才得一回,因此在赶集之外便有许多戏班子唱俗戏丰富生活。
夜戏,上不得台面,专为男人服务的。
走得近了,便能见台上的戏子有袒胸露|乳着,靡靡之音泛起,台下人也是各种污言秽语。
顾琼挤进去,抓了一把铜子,要了一张桌子,将贵客安顿下来。
旁边卖茶食的颇有眼色,赶紧过来推销自家的商品。顾琼买了许多,还让切肉酒。那货郎见坐下的人穿的都是好衣裳,出手大方的又是顾家二少爷,便估摸着这些都是王世子带过来的手下,腰包里胀鼓着呢。他殷勤地伺候着,忙得不亦乐乎。
也是巧了,看戏的人群里有个王家的少爷,见那几人颇眼熟,便留心看了。待见到李恒那浅淡的眸色,大吃一惊;再见李恒对着主座的人十分恭敬,他立刻冷静下来,知今晚上是走了运道。他摸出一个银子给货郎,要他无论如何将那些客人留下来,等到他回来为止。货郎有钱挣,自然满口答应了。王少爷便飞奔着骑马回家去,定要抓住这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
李恒听了会子戏,甚是无趣。
卢士信却体会到其中三分滋味,和朱世杰评品起台上一个颇大胆泼辣的女戏。那女戏看不出来美丑,但身段却是丰满韵味,姿态也足够撩人。吃惯了花楼的精致点心,偶尔吃吃红烧大肉也是好味道的。
朱世杰还有世子的姿态在,嫌腻得太过了。他道,“到底不如家碧玉有趣。”
“大哥和我品味不同,我倒是觉得好。”卢士信问顾琼要了些银子,自去找戏班主话。
顾琼给了钱,看朱世杰一眼,心里其实有些活动。那世子话都明白了,他再不懂便是白痴。可荒郊野外,哪儿去找良家的家碧玉?他虽然有点儿浪荡,但本性老实,干不出伤天害理之事,便装着听不懂,只站着不动。
李恒见他那样,道,“这戏也不好看,你去找班主,换个得热闹的。”
顾琼巴不得,赶紧跑走了。
朱世杰见他走,冲李恒道,“你这个舅子,看着有点呆。”
“儿子么,又才十六岁,不懂事得很。”李恒道。
“起来,你那个丫头——”
还没死心呢。
李恒沉吟一下,道,“女人的嫉妒心,也是强了些。我不过多问了那丫头两句,便冲我摆脸色,怎么都不弄哪儿去了。若是问得急了,就拎龙口城渡口那边,卖去三川道了。也只出门三四天,居然就将人发了,甚眼不见心不烦——”
朱世杰吃了一口酒,摇头叹气起来。他自家也有个悍妇,善嫉得很,身边留不住个美貌的丫头。幸而这次留在青州看孩子,否则他还真不得自由。因此,他十分理解李恒那种憋屈的感觉,道,“女人就是这点不好,心眼只得针尖大。不缺她们吃穿,何苦再这些事上为难?好好的一个绝色,卖去三川道有甚好?那边的花楼啊,没规矩得很。”
显是信了。
“延之,不是大哥你。”朱世杰把玩着粗酒杯,“不过一个乡间女子,你竟拿她没办法?”
李恒看他一眼,道,“魏先生走的时候交待过了,面子还是要给的。不然,人白白献那许多粮?”
朱世杰哈哈大笑,真是委屈兄弟了。
夜戏演过一场,卢士信心满意足地回来。他显是去后台潇洒了一番,懒洋洋地伸着胳膊,一屁股坐椅子上,冲俩义兄弟道,“咋样?看会儿?还是走?”
李恒左右瞧,“顾琼呢?”
卢士信往后面一指,“前面翻册子呢,傻子一个,愣头愣脑的。”
朱世杰看看简陋的戏台,再看看周围沉迷的庄户,也没甚兴趣了,道,“还是走吧。”
几人起身,李恒去戏台下找顾琼。
卢士信领着朱世杰往外走,不想刚走得几步,一个捧着货架子的货郎撞过来,许多零碎的玩意撒了一地。那货郎一副吃惊的模样,拽着卢士信的衣裳不让走,便要赔偿。卢士信不耐烦和人讲道理,一把将他推开。他力气大,货郎没防备,直接跌坐在地上。卢士信笑一下,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铜子,撒货郎衣裳上,“够你做一月生意了,别来啰唣,坏了爷好心情。”
货郎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只顾着捡钱去了。
两人继续往外走,和等着的侍卫汇合,牵着马上官道。
刚走出去没几步,却见一驾马车从夜色里来,挂在前面的两盏精巧油灯发出蒙蒙的光亮,铃铛脆响的声音,还带着一阵儿清淡的香气。有人呼喝着让路,这边还来不及防备,径直撞上了。
马惊,昂立而起,马车被斜斜地掀起来,紧接着便是年轻女人惊恐的叫声。
卢士信挑眉,转头看向朱世杰。
朱世杰眼睛也跟着亮了亮 ,嘴角勾了勾。
“大哥。”卢士信摸了摸下巴,“这个点儿,女眷还能出行?那马能撞得这么准,也是难得呀。”
“可见,这穷乡僻壤也有有趣之人呐。”朱世杰颇有些自得。
“你且去救美,兄弟们在后面帮你清场。”卢士信怪笑一声。
李恒找着顾琼的时候,他拿着一本戏册子和班主得手舞足蹈,二傻子还当真是来看戏的。他伸手,拽着他的衣领就往外走。
顾琼挣扎,“妹夫,等等,我还有一折戏没看。”
“走了。”他道。
顾琼哀怨,“半夜三更把人折腾醒了,伺候你们半晌,看个戏也不清净呢。”
李恒懒得听他废话,埋头走,出了人群,远远看见自家的马队站在路边。他们举着火把,将周围照成一片白地,因此又看见路旁歪歪的马车。他丢开顾琼,疑惑地走过去,“这是甚?”
卢士信挤眉弄眼上来,“且看好戏。”
另一个偏将玩笑道,“来撞路的。”
“大哥当真好运道,大半夜的,还能有个艳遇。”
“这才是野趣呀。”卢士信道,“咱们等会,别去坏了他好事。”
顾琼听得半懂半不懂,脖子伸得长长的,从人缝里见着一辆外观颇熟悉的马车。他皱眉,挤过去,凑得更近些,见着了车角上挂的铜铃。隐隐约约地,还有年轻女子的响动声音。
他‘啊呀’一声,目瞪口呆,言语不能。
“二傻子,咋啦?认识的人呢?”卢士信问。
顾琼抓了抓头发,半晌才缓过气,压着嗓子道,“那好像是王家的马车呀。”
王家呀,人前摆谱,做出自家有规矩,很高洁;人后却到处钻营,要给他保媒,又要给顾皎找个贴心的侍妾,还要帮城守弄个外什么的。没成想,居然当真被他们摸到正主这儿来了。
他十分笃定道,“我要没想错,那车里的,肯定是王家正经的姐。”
李恒皱眉,伸手向顾琼后脑勺。顾琼冤枉,“你我作甚?”
“叫你跟着伺候人,你贪看甚戏?若不是找你,怎能让人钻空子?让王家的人钻到世子身边去,你能出多少幺蛾子呢?”也是巧得很,朱世杰心里正不痛快呢,就缺这么个由头。两边一拍即合,指不定就要在商会和红薯上跟顾皎叫板。
卢士信怪笑两声,显是想得明白了,了一句,“真是乐极生悲。”
一场夜戏,看得人喜乐自知。
李恒回院的时候,顾皎在外间留了盏灯给他。他轻手轻脚去冲凉,披了寝衣上床,刚躺下,软绵绵的人体便滚过来了。他环抱着热乎乎的人,就着昏黄的等看她光洁的面庞。看得片刻,颇为忍耐不住,将她给按了下去。
顾皎无力地挣扎着,撒娇一样地拳脚踢,还是没挣得过。她便有些儿委屈,“人家好不容易才睡着,又被你吵醒。再了,这又不是正日子。”
他暗笑一声,“死板板地按日子来,有甚乐趣?”
明日还有个大惊吓,只怕她没心情应付他,且先享受了再。
顾皎不知他要弄甚,轻飘飘地了他一拳,沉迷其中。
次日一早,顾皎起床,院中已经无人。她只以为李恒出去办事,便自己换了衣裳,梳头洗脸,准备去吃朝食。
然刚推开院子门,朱襄便铁着一张脸冲进来。她凶巴巴地问,“李恒呢?”
顾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襄姐,这是——”
“李恒那王八蛋呢?跑哪儿去了?”朱襄推开她,冲院子里,里里外外找了一圈。
她惊得不能反应。
柴文俊满脸尴尬地站在门外,对她道,“嫂子,真是对不住了。郡主她这会子气上头了——”
“个王八蛋!我只当他是个好的。结果呢?跑出去看甚夜戏?看了半夜,就他娘多了个丫头出来。一大早巴巴地站我院门口,叫我妹子!什么地方跑出去的阿猫阿狗,居然想当我嫂子?我正经嫂子在青州,是渤海孙家的大姐!”
顾皎听得迷糊,但隐约又有些方向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柴文俊。
柴文俊半袖子挡脸遮羞,解释道,“世子昨夜出行,在官道上巧遇着王家姐的车侧翻了。他也是好心,将人救了。只孤男寡女,同车相处了大半夜,姐的名声也是毁了,只好收进来——”
“柴文俊,你放的什么屁呢?帮他遮的什么掩呢?那是孤男寡女吗?那是巧遇吗?那就是他娘的奸夫淫妇!”
柴文俊闭嘴,清了清嗓子,叹口气,“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