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自明干脆不再搭理他，径自走到那面镜子跟前， 然后伸出一只手， 慢慢试探着贴了上去。

    镜面自他掌心处渐渐漾起波纹，一圈一圈越扩越大。

    “有反应。”方自明转头瞥了眼唐煜， 自语道：“不对，也有可能是受他影响，这面镜子本来就对我有所感应。”

    既然如此， 那就换一个人再试试吧。

    他冲着还站在床边的男人道：“唐煜， 你干嘛呢？别发愣了， 快过来。”

    “哦。”唐煜从枕头下摸出一盒烟来， 这才慢悠悠走到方自明身边：“看出什么来了？”

    “把手借我一用。”方自明攥住他左手手腕， 顺势把人拽到镜子前面， 将唐煜的一只手拍在了冰凉的镜面上。

    于是， 一圈一圈的波纹再次出现。

    “哦豁。”唐煜看着自己的手掌：“我好像感觉到了一股吸力，从镜子的另一头……”

    他还没完， 那只骨节分明的左手， 竟毫无征兆的没入那一圈波纹之中。

    方自明吓了一跳：“唐煜？！”

    男人张了张口，没来得及回应，已经被那股力量生拉硬拽着，一个猛子栽进了闪着微光的穿衣镜里。

    方自明眼疾手快的扑过去，却只堪堪拉住他一片衣角， 镜面上蓦地光芒大作， 某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青年下意识按住左胸， 轻轻喘了一口气。

    没错了。

    之前的几次尝试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寻常的媒介（即镜子）会排斥除方自明以外的所有人，且若没有符合所有的既定条件，就连他自己也是无法在两个世界之间自由穿行的。

    而现如今，唐煜在表明意图之前，就已经被媒介主动吸纳，整个过程毫无阻碍，想必此处确实有被世界规则忽略掉的空间缝隙存在。

    那么……之前消失在房间里的影鬼，怕是也已经从这里，掉入了空间缝隙的另一边。

    方自明在电光火石之间想明白了个中关键，他便索性也顺着那股吸力，与唐煜一前一后相继没入荡着涟漪的镜面，一头撞进了云诡波谲的空间夹缝之中。

    那感觉，与他当时掉进唐煜家中浴室时，并不相同。

    真要描述起来，倒是同当初在宝云山上，方自明被陨石砸中跌入奇异时空里的时候，那次似梦似幻的经历有些类似。

    他在一层接着一层的空间镜像中缓缓下坠，每撞破一层镜像，身边的景色就会跟着为之一变。

    时而是巍峨辽阔的山峦大地，时而是危机四伏的深渊海底。

    无数空间纠缠交织在一起，就像一个每秒都在不停变换的万花筒，他迷失于万千世界里，天空荒漠火山冰原蓝洞裂谷，他在两军交火的硝烟战场中游走，在枪炮与刺刀的围剿下夹缝求生，转眼间，又变成一粒微不足道的宇宙尘埃，于浩瀚星河中漂浮流浪。

    方自明在不同的世界与世界之间穿梭，几次转场过后，他逐渐注意到了始终追随自己左右的一抹冰蓝色的光。

    那是一颗的星辰。它只有拳头大，方自明每次撞破屏障掉进新的世界里，冰蓝色的星辰都会划出一道弧线，稳稳悬在他的左胸前方。

    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精灵。方自明用手指心地戳了戳它，心里不自觉地想。

    “妖，是你吗？”他一手捂在胸膛处，掌心隔着衣服触摸到那枚双面镜的轮廓，一边声着：“这团光才是你的本体对吗？镜子只是一个载体，并不是你的真正面目。”

    那枚星辰微微闪烁，突然使足了力气在他肩膀上撞了好几下，随后上下胡乱飞行了一阵，才又重新挨着方自明的手指，轻柔的蹭了起来。

    “还会生气啊。”方自明微微一笑：“果然是你了。”

    场景再次转换。

    青年轻轻落在青灰色地砖上，他穿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巴洛克式宫廷，又被某面镶满宝石的梳妆镜兜头一照，重新被卷入时间与空间的洪流之中。

    毕竟不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方自明在下坠时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这一次，他甚至还能抽出一部分精力来观察周围的景象，一边默默思索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可能要向下坠落多长时间，以及应该如何从不间断的镜像空间中逃脱出去。

    “现在看来，我之前经历的那一次，并不是在做梦啊。”青年伸手握住一枚与他擦肩而过的宇宙尘埃，几秒后又将它扔出去，思索着：“我可以碰触到世界里的物质，所以这里应该不是幻境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难道是处于不同维度的平行空间？或者，这些地方也全部都是镜像世界的一部分，而我自始至终，其实都只是在同一个世界的不同地点瞬移式‘旅行’？”

    他问与自己一同坠落的星辰：“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冰蓝色的光晕于是开始一边转圈一边下落。

    方自明：“？？？”

    星辰开始更卖力的转圈圈。

    “哦……我觉得……揣摩你飞行轨迹的含义，大概会和揣摩镜中界的世界规则一样，都是属于地狱级别的难度。”他低声嘟囔：“算了，就当我没向你问过这种愚蠢的问题。”

    但十分钟过去之后，方自明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不会就要一直保持这个头下脚上的造型吧，这很容易脑溢血的。”

    “亲，”他冲着还在转圈俯冲的星辰道：“你知道怎么脱离这个状态吗？我要去找唐煜。”

    那抹光闪烁了两下，随后一头撞入他的胸膛。

    方自明：“唔？！”

    胸口有什么东西正隐隐散发出热度，方自明似有所觉，他伸出手，将戴在脖子上的化妆镜心翼翼地勾了出来。

    镜子微微震动着，在他掌中转了半圈，金属镜盖自动自发，向着外侧迅速弹开。

    见方自明只是好奇地注视着它，也没下一步动作，化妆镜便啪的一声合上镜盖，随后故技重施，又将之前的一系列动作重新来了一遍。

    方自明看着它：“你是要让我使用你？”

    化妆镜幅度的上下开合。

    方自明咳了两声：“那……邪王真眼，启动？”

    两块镜片同时显出画面，上半部分果然映着唐煜的影子，下半部分也果然还是沙漠。

    方自明在其中一面镜片上屈指一弹，低声道：“妖，带我去找他。”

    化妆镜猛地合上盖子，将他的手指夹在中间，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对这个名字的深恶痛绝（方自明：这么看来，还是脱离载体的时候性格温柔得多嘛）。

    但它并没有因此而罢工。

    方自明只觉得双眼一花，周围的日月星辰尽数破碎，他笔直坠入一面极其眼熟的椭圆形落地镜，只一眨眼的功夫，青年的身体凭空出现在某间单人公寓里。

    同一时间，站在房中的高大男人似有所觉，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

    冥冥之中，他朝右前方走出两步，然后张开手，将掉下来的蓝眼睛青年接了个正着。

    方自明正晕头转向着，倒是唐煜先乐了起来，道：“你，咱们俩这情况，是不是就叫‘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我林你妹啊。”方自明捧着头呻｜吟一声，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看上去似乎还有点儿想吐的样子。

    所以他暂时还没有发现，唐煜现在正用着公主抱的姿势，将他稳稳地固定在胸膛里。

    方自明晕了半天，好不容易问了句：“这是哪儿？”

    唐煜左右看了看，干脆走到屋子里唯一的单人床边，他一边把青年轻轻放在柔软的被褥里，一边道：“还是我租的那套公寓。你听。”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玻璃窗，方自明立刻会意，两人便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侧耳听了半晌。

    片刻后，方自明从床上坐起来：“是现实世界，我们回来了。”

    这真是一个既好又坏的消息。

    方自明想到回归现实之前的那段经历，内心生出某些想法，他抓着唐煜的手，飞快地问：“你在进入镜子之后，有没有掉进过其他诡异的世界里？”

    “……没有，我穿过那面镜子，就直接站在这间卧室里了。”唐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还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方自明动作一顿，有些不知该不该和这位同伴实话。

    唐煜这人猴精得很，见状也不深问，转而道：“我出来的时候，没在房间里见到任何一只影鬼。不过屋里有很多东西都掉在地上了，大门和窗户也开着，始作俑者到底是影鬼还是偷，得等我再仔细观察一下，才能了解。”

    着，他站直身子：“我先去客厅看看，你就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吧，最好能睡一会儿。”

    “等一下。”方自明按住他，认真的：“我刚刚……确实掉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里。”

    他不等唐煜离开，拉着人将之前的经历述了一番。

    “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方自明抿了抿嘴，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描述。第一次经历的时候，还以为单纯只是个不切实际的噩梦，我从没想到还会再来第二次。”

    唐煜静静听了半天，见他终于停下来，便抬起手，在青年脑袋上使劲揉了一通。

    方自明：“……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