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私塾回来之后，施宸让人买了许多条鱼过来。

    他将玉石雕刻成的鱼盆摆放在屋子左上侧，原本简雅的屋子骤然多出来一样东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下人们轻手轻脚地将鱼放进鱼盆里边，盆里的水是从荷花池那边舀来的，还带着些许的绿藻。

    施宸将鱼饵随手扔下去，水里的鱼像是感应到食物的存在，连忙游了过来，凑到跟前吃鱼食。

    席昕刚将东西放回去，来到这边的时候，便看见屋里突然多出来其他物品。

    他走上前一看，“金鱼！”

    席昕腿边跟着猫，不时地绕着他腿走动，并发出轻微的撒娇喵叫声。

    施宸将部分鱼饵放在他手心，笑着问道：“要试试看吗？”

    “嗯！”席昕开心地点头。

    他将鱼食放入水中，鱼立即游了过来，并凑到席昕掌心，细细地将食物吃进去。

    席昕笑弯了眸子，“它们会咬我手哎，好痒。”

    他看向施宸，琥珀色眸子里的笑意逐渐蔓开来。

    施宸不由得跟着他一起笑了。

    随后他瞥了席昕腿边的猫一眼，见席昕的注意力已经被新买回来的鱼吸引去，无论它怎么在腿边磨蹭，也只是伸手过来安抚了一下，接着又将鱼饵喂给金鱼。

    施宸嘴边扬起一丝冷冷的弧度，心道，该！你看以后还怎么跟我抢人。

    毛球委屈地缩成一团，用爪子巴着席昕的裤脚，试图顺着他的衣摆爬上去。

    “席昕。”施宸忽然道。

    “嗯？怎么了？”他疑惑的眸子看着施宸。

    施宸却对他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道：“要不要偷溜出去玩？”

    “啊？”席昕瞪圆了眸子，“我们昨晚不是出去了吗？”

    施宸懒洋洋地道：“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呀，况且花灯会会连续举办上三天两夜的。”

    原本以为席昕会同意，谁知道他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抬头十分认真而又严肃地摇头：“不行的。”

    “啊？”这下轮到施宸不解了，“为什么？”

    席昕道：“今天夫子布置的功课还没做好。”

    施宸的表情僵硬了一会儿，随后又听到席昕数着手指继续道：“还有要背的《诗经》。”

    施宸的表情继续僵硬。

    席昕认真地看着施宸，道：“夫子明天还要抽背少爷《楚辞》的。”

    施宸整个人顿时石化。

    他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好，咱们今天先不出去了，背书，背书，背……书……”

    到最后两个字时，施宸的语气也显得有气无力起来。

    相比较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他果然还是比较喜欢舞刀弄枪，背书还不如射箭来得有意思。

    席昕严肃的神情顿时软化，他笑着点头，“嗯！少爷听话。”

    想着之前施宸一贯的动作，他犹豫了一下，也学着他伸出手，揉了揉施宸的脑袋，“乖。”

    施宸立马也严肃地盯着席昕看，吓得他连忙将手缩了回去，却被一把抓住了。

    琥珀色的眸子渐渐泛起雾气，席昕正想跟他讲道理，谁知施宸却凑到他面前，声地哄道：“乖，再摸一次。”

    他松开席昕的手，一脸期待地看向少年。

    席昕顿时愣住了，他疑惑地抬眸，差点以为自己方才出现了幻听。

    施宸此时已经将头低了下来，凑到席昕面前。

    席昕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脑袋，怔愣了半晌，随即笑了笑，伸手过去，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喵！”被他们忽视的猫不满地出声提醒道。

    席昕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自己忽略了猫许久，心中有些愧疚，连忙将它抱了起来，在毛球头顶上亲了亲，“要听话哦。”他轻轻哄道。

    猫咪这才被顺毛好，蔚蓝色的眸子清澈如水，尾巴一甩一甩的，在席昕掌心晃来晃去。

    看着它可怜巴巴地试图想要唤起席昕的同情，施宸脸色不善地盯着猫瞧。

    这家伙，平日里在其他人面前也不见这么粘人的，总是缠着他家席昕不放，真叫人头疼。

    想起这只猫还是自己让人带回来的，施宸就想时光倒流回去死那个不清醒的自己。

    原本以为再养点东西，兴许能让席昕不再这么疼宠这只毛球，能将部分精力分给自己，谁知道这家伙一撒娇卖萌，席昕顿时又心软了。

    席昕抱着猫，将它轻轻捧起来，凑到脸边，然后又亲了一口。

    他脸上的弧度十分柔和，尤其在对待动物的时候，特别地有耐心，而弯起眼睛微笑的时候，脸颊两边又会露出两个不深不浅的梨涡，看上去就更加显得乖巧可爱。

    施宸看着有些手痒，忍不住伸手过去碰了碰他脸颊旁的梨涡。

    席昕身子略微有些僵硬，眼眸带了几分茫然，他不解地看施宸，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二少爷又想起来揉他的脸。

    “不给摸头就揉别人脸。”席昕声嘀咕道，抱着猫转过身去，气鼓鼓地站在一旁，不算再理这个动手动脚的家伙。

    猫歪头看着席昕，尔后又软软地叫了一声。

    席昕顿时眉开眼笑，眼睛再度弯成了月牙儿。

    “好乖好乖。”他低头凑在毛球跟前，脸贴着它的脑袋，轻轻地笑了。

    “咳！”施宸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板起一张脸，试图树立起作为少爷的威严。

    席昕莫名其妙地回过头，不解地看向他。

    施宸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声问道：“你饿了吗？”

    其实晚膳时间还早着呢，他只不过想找理由跟席昕话罢了。

    席昕摇头：“不饿。”

    过了一会儿，席昕好像想起来些什么，忽而将猫放到地上，轻声对它了句：“你先在这边玩会儿。”

    席昕走到施宸跟前，直接伸手牵着他，往书房走去。

    这是他的书童第一次主动牵自己的手，施宸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顺从地跟着席昕走过去。

    他侧头看向旁边的人。

    洁白无瑕的脸庞，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异样的乖顺，好像泛着淡淡的光亮一般。

    还不等施宸回神，便看见他家书童松开他的手，熟轻熟路地走到书桌旁，将上边的《楚辞》拿起来，然后，对着他微笑。

    ——“少爷，我们来背书吧！”他语气欣喜，似是十分期待。

    施宸原本就僵住的身子，此时此刻已经差不多要僵硬成一块去了。

    他愣愣地看着席昕，又低头看了眼席昕手里不算太薄的《楚辞》。

    “好，好的……”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他与施宸共同翻阅着《楚辞》，两人几乎是同时将里边的诗句念出来，施宸音调铿锵有力，席昕的声音却更细声细气，软糯得很。

    施夫人走了进来，听见院子传来的读书声音，还愣了一下。

    她转过头，对着管家道：“看来给宸儿找书童，还真是找对了，瞧瞧，以前怎么劝也不肯念书，如今倒是积极起来了。”

    张管事笑了笑：“二公子聪慧，想必能明白夫人的用心。”

    施夫人笑而不语。

    来到屋子时，在门外候着的仆人先是一怔，正想要通报，施夫人却摆了摆手，让他安静，下人们只得闭紧嘴巴。

    负责二公子院落的赵管事心里却有些不安起来。

    二少爷对于自己院子的规矩极为看重，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知情不报，想必一定会受到惩罚。

    可是，若是让他无视夫人的吩咐，也是不妥。

    还真的是进退两难。

    旁边的厮不明白他的谨慎，不解地问道：“赵管事，您这是？”

    他大力地拍了一下厮的脑袋，低声叮嘱道：“等下夫人离开了，如果有想活命的就趁着席昕还没走，赶紧给我进去请罪。”

    厮吃痛地揉脑袋，识相地应了一声。

    施夫人他们一走进来，施宸便察觉到了，他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后将书收了起来，对着席昕笑道：“等会儿再背吧。”

    席昕乖巧地点头。

    施夫人进屋子也没有多什么，只是告诉了施宸一声，“我已将礼物备好，明日你便带着它去对面大老爷府里，去看望你伯母云氏。”

    施宸皱眉：“去看她做什么？”

    施夫人道：“你大伯母病了，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您去不就行了？”施宸实在是不想面对他们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孔。

    施夫人却笑：“我若是去了，只怕她的病情便更加重了。”

    施大老爷与他的妻子云氏，一直盯着府里的爵位，若是施夫人此次过去，只怕那位会多想，以为是在对她示威。

    施宸也到了该学会与人交际相处的年纪，他的兄长与他这般大的时候，已经被侯爷带着去认识各种官场上的人了。

    施夫人将话到这份上，施宸却也不好再拒绝，只是却不由得思索起来，前世好像并没有这一出，也从未听过施大夫人生病的事情。

    施宸忽然问道：“您过来这里，只是为了这件事么？”

    若只是这等事，大可直接让下人过来告知一声，何必这么麻烦。

    施夫人掩嘴笑了笑，目光落在桌面的各种书籍上，嘴边笑意越深。

    “听你爹，宸儿最近变乖了不少，引得母亲十分好奇，特过来瞧瞧。”

    施宸面无表情：“那您现在看见了？”

    施夫人见好就收，也不欲再逗他，轻点头：“你好生休息，我走了。”

    “母亲慢走。”施宸拱了拱手，微一施礼。

    在庭院的时候，管家不解地问道：“夫人既然知道二少爷对自己院子管束得甚严，为何还要让他们不必通报。”

    施夫人目光悠远地看着前方，笑了笑：“若没有这件事，怎么能让他们明白，在宸儿院子里能真正做主的，只有他们的二少爷，而不是其他地方的什么人。”

    “夫人您是？”张管事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经此一事之后，他们恐怕会真正明白过来，他们需要忠心的，只有一个主子。

    当吩咐与命令相冲撞的时候，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

    施宸这次惩罚他们，施夫人若是没有任何表示，那便是在默认，他的决定是对的。

    施夫人走后不久，施宸院里的赵管事忙带着一群厮丫鬟，跪在了屋内。

    席昕被他们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得看了施宸一眼。

    施宸冰冷的目光收敛了些许，回望过去的时候，眼神骤然变得很是温和，他对着席昕摇了摇头，示意并无大碍。

    随后转头看向下人们的时候，神色又变得冰冷起来。

    他低笑了声，慢悠悠道：“你们这群狗奴才，倒也算是聪明。”

    竟然知道要在席昕面前向自己请罪，以期望他不要惩罚得这么严重。

    施宸走过去，替席昕理了理衣襟，动作轻柔得很，并笑道：“屋内的东西还没收拾好，你先回去准备，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席昕明白他的那个地方，约莫就是大老爷府，他点了点头，然后便离开了。

    临走前他停了一下，看了跪在地上的众人一眼，犹犹豫豫地看向施宸，软声软气地劝道：“您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虽然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敏锐地感觉出来，施宸此时心情似乎不太愉快。尽管面对席昕的时候，他情绪稳定了不少，但对着其他人的时候，那种晦涩难懂的不悦情绪，却十分地明显。

    跪在地上的人们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目光看向席昕。

    他们知道，有了少年这句话，即便施宸再怎么生气，也会注意分寸。

    施宸失笑，“好，我不生气。”

    听到这句话，席昕才放心地离开了。

    施宸将诗词一一收拾好，放在一边，随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淡淡了句：“罚三月工钱，下去各领十鞭。”

    赵管事忙带着他们跪谢。

    不要三个月的月例不算什么，即便是那十鞭，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养上个十天半月也就罢了。

    之前那杨雪落，可是被罚了三十鞭，活生生了个血肉模糊，让家人接了回去。

    比起她，他们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作者有话要：

    施宸算数不好。

    猫+金鱼+书籍＝昕昕全部精力都被分散≠有时间理会他

    1+1+1＝0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