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清夜无尘, 月色如银。
未等司决回答, 晏重灿便飞身而上,飘然落至他身侧,怀中酒坛开封, 将一双玉杯尽皆斟满。
慵舞酒正如其名, 其色如流霞,其味甘甜醇美,入喉间便已入肺腑,使人心醉神迷, 如同正在金銮殿上与美人共舞,温香暖玉,乐不思蜀。
“师兄, 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罢。”他举杯敬月,眼却是看着司决的,直看得他的目光都不自觉闪躲开来。
默然片刻, 司决见他意已决, 只好抬手与他轻轻碰杯。
静静喝了几轮,醉意涌上, 晏重灿借着酒杯掩饰神情,低声道:“我一直想问……师兄可曾想过道侣之事?”
司决怔然,没想到是他先提起此事,揣测他兴许是在借酒壮胆,便又鬼迷心窍地觉得他这样可爱极了, 沉吟半晌,当真认真道:“未曾。”而下半句“在你来之前,从未有过。”却被他咽下喉头。
晏重灿对这个回答仿佛意料之中,只是笑了笑便又自言自语般道:“不知师兄的意中人应是什么模样。”
“你呢?”司决不答反问。
“我……”晏重灿还没全醉,多少留存着一些理智,但这一问却着实把他问住了,他又倒了杯酒仰头喝完,迷迷糊糊道“我也不知,大抵会是个想与之共度一生而丝毫不惧的人吧。”
着,他偏脸观察司决的神色:“修真之人寿元极长,师兄,你若是真有了意中人,可敢与他共度无尽的一生?”
司决顺手为他抚平被凉风吹乱的散发,回得坚定而爽快:“世事变幻,命运无常,不期明日,但醉此间,一生当是如此。”
“不期明日……”晏重灿声重复一遍,好似饮下的美酒从舌尖甜到了心口,甜到极致却又泛起了酸,这一瞬间他突然艳羡起司决将来的道侣来,这世间能有多少人当真不惧岁月长呢。
“重灿,你心便为道,莫乱道心。”司决明明喝了这么多酒,冷香里也混上了醉意,身上却还是冷的,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间,让他双眉舒展“既来共饮,何必烦忧。”
司决出这句话也并不心虚,他此前心境是很乱,但在看到晏重灿后就突然坚定了念头,一切杂念都清明起来。
闻言晏重灿先是一愣,继而竟大笑起来。他眺目望去,泓玄宗在星月交映下熠熠生辉,有美酒在旁,有山河相伴,他本就是来痛饮的,为何反倒在自寻烦恼。满心酸涩就此消散,他立即又把杯子斟满:“是我魔怔了。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莫负良辰,莫辜春宵,师兄,来干了这杯。”
司决失笑摇头,他的师弟当真是个妙人,柔时柔,豪爽时也潇洒之至,就连喝酒时喜欢拽文这酒癖也有趣非常。
一坛酒在谈笑中很快就饮完,他们对着月色吹了会儿晚风,晏重灿没觉得凉爽,他早在慵舞酒的威力下迷了神智,此刻只好像在云端漫步一般,半晌都回不到地上,差点就以为自己生出一对翅膀了。
司决轻轻拍拍他,他就彻底醉了过去,倒头栽进了他怀里。
“……”
微叹一声,熟练地把人抱起,放到床上,司决冷静地考虑了一息,还是帮他把外衣也一同褪去。晏重灿醉得死死的,随他摆弄,乖得不得了。司决边给他收拾边轻笑,好不容易让人干干净净睡觉了,司决也终于感到了一丝醉意,却没舍得睡下。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室内烛光摇曳,室外檐影挂星河,一切静谧而惬意。身边的晏重灿双颊红扑扑的,醉脸春融,长睫微颤,规律的呼吸每一下都挠在他心上。
晏重灿的家人无疑为他起了一个好名字,与他本人相得益彰。正所谓珠玉含耀尚流英,他眉眼本就长得极好,再兼之光华满身,即便收敛也自有温润之感。他像是红炉里刚点燃的火,夜里刚卷起的细浪,轻易便撩入人心。
司决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晏重灿突然低吟着翻了个身。他心中一惊,忙垂目看去,却见晏重灿面色有异,似是正饱受折磨,也不知他已经忍了有多长时间,竟是连指甲都已刺入了掌心。
是魂种。
司决连懊恼都来不及,体内灵力乍起,迅速驱散身上醉意。他将晏重灿扶起,一手按到他胸口,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背,几乎是以将他禁锢在自己怀中的姿势开始压制。
神识探入他的体内,司决闭目探测,那魂种藏得巧妙,炼心君的力量又异常强大,他很快就嘴唇泛白,正是神识受损的反应。
若要用癫狂徒传给他的灵力,司决有信心能迅速压制住魂种的发作,但他不能,至少在穷途末路前不能。这灵力霸道,他无法想象晏重灿承受起来的痛苦。
进退维谷间晏重灿又低吟一声,挣扎着吐了口血,他稍稍睁眼,眼中竟是赤红一片,神智趋近于溃散。
喝醉后本就容易受控,他能撑这么久已是不易。
“师兄……疼……”升起的光芒在他眼中破碎,随即被血红吞没,他只有疼到极致了才会无法控制自身的光。
司决抱得更用力了些,柔声安慰:“无事,很快就好。”
他也不知听没听清,只是委屈地点点头。
眼见着情况愈加严重,司决两指点在他额间让他陷入沉睡,算是缓解痛苦,随即深吸一口气,将他上衣尽皆除去。他们面对面坐着,晏重灿两腿分开坐在他腿上,司决尚还衣冠整齐,他却长发散下,赤着身体,若有外人来看,这画面显然旖旎到了极致。
司决却毫无异心,他心越疼便越冷静。灵力笼罩住晏重灿的周身,他白皙的肌肤上霎时显现出数道红痕,一道消散另一道便又出现。正是魂种行动的痕迹。
癫狂徒以前只随口提过这种方法,要用搜魂术捕捉魂种的行踪,就需要他对灵力登峰造极的运用,不然稍有不慎被魂种发现便会遭到反噬,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就是癫狂徒自己试过一次后也放弃了,不过那也是因为他本身受到的损害更大,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好在晏重灿还没到那个地步,更幸运的是司决还偷师过顾玉书。
每一息于他们来都是漫长的折磨,汗水几乎沾湿了衾被,晏重灿全身发红,越来越多的红痕象征着魂种被逼迫到了暴起,终于在最后一次游动时被司决的灵力覆盖,一点点将它吞噬神魂的力量缩了回去。
“唔……”闷哼一声,魂种消失,想必是缩回力量后又躲到了哪里等待下一次的发作,但他已经无力去寻,刚一松懈下来就感到了遍体的疼痛。
这次是晏重灿喝醉了才如此难以压制,捱过这次,魂种的力量应该也消减了许多,好歹也不算白熬。
司决抱着他静了会儿神,确定发作真的结束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
特别是晏重灿身上还有没消去的痕迹,就好像是他们方才做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事一样。
刚才还冷静果断的男人瞬间慌了神,红着脸不知所措,眼睛不知道看哪,手也不知道放哪。人就坐在自己怀里,还没穿衣服,还睡得这么沉,要换了哪个登徒子现在都不知进行到哪里了。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后司决又是一惊,羞愧地默念了好几遍清心诀。
放在桌上的宝剑也嗡鸣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
司决瞪了它一眼,终于冷静下来。
疼痛消失,晏重灿趴在他肩头睡得很舒服,不自觉地在他颈间蹭了蹭,嘟嘟囔囔了几句听不清的梦话,像是猫呼噜似的。
伸手摸了摸他顺滑的长发,司决突然不舍得撒手了。
他问自己的道心,道心不言,长剑却起,在桌上雀跃地转了个圈。
“呵……”司决低声轻笑,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心。
他信手割破自己的心口,竟从中剖出一块指头大的血玉,因长年浸染过修士的精血而光华流转,珍贵无双。
血玉一出,他的身体便更虚弱一分,但他丝毫不在意。再从戒指里取出一条上好的绳线,将玉穿好,司决温柔地将这串临时做好的项链系在他了颈上。
美玉坠在他光滑的皮肤上,细线淌过漂亮的锁骨,构成不染杂尘,天然去雕饰的画卷。
“从此刻起,你我魂灵相融,再由不得他人。”司决捧上他的乌发轻吻了一口“这一生,便与我共度罢。”
做完这些他最后的力气也差不多散尽了,强撑着把人放到被子里躺好,他便摇摇晃晃地和衣倒下了。
一夜酣眠。
风清凉,竹和草勤快地抱着竹帚扫起了地。
“草你去叫主人起床吧。”竹先发制人。
草瘪起嘴,羊角辫被风吹得一晃一晃:“我才不去。”
“那我们猜拳吧。”
“不行,每次都是我输!”
竹眼珠一转,悄悄地:“没事儿,里面有晏哥哥,主人不会你的。”
“……那,那下午的糖葫芦我要多吃一串。”
“都听你的。”竹连连点头。
闻言草终于亦趋亦步地走近了司决的屋子,看上去十分不安,毕竟叫司决起床真的是门技术活。司决不经常睡觉,于修士来睡觉也是在吸收灵气,他躺在床上多半都是在冥想修炼。就算他真的睡了,也会按时起来,赖床这种事在他身上绝对不存在。
若他没在平常的时间起床,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前一日损耗了灵力受了伤,要么是他心态崩了。好在他心态不常崩,也就是时候刚来宗门的时候崩得多一点,长大后就心如止水了很多。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他会越加难搞。
草咽了咽口水,给自己了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决定就算司决睁眼要他现在去掌事房讨龙肉吃他也毅然奔赴。怀着悲壮的心情,他顶着高耸的羊角辫轻轻推开了门。
紧接着,整个决云峰都响彻了草的尖叫声。
竹被他吓得差点摔地上,就见他涨红了一张脸得得得跑了出来,语无伦次,支支吾吾。
好奇心猛涨,竹也忍不住探头一看,就见床上司决刚被吵醒,正浑浑噩噩地揉着眉心,而他手边紧紧揽着一个人,被子滑落在他们腰间,露出他赤着的满是红痕的身体,正是也有将醒预兆的晏重灿。
竹:“……”
他早该发现这两人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