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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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渐明, 天际露白, 清的凉风透进窗缝,吹动枕边纸鸟的双翼。

    这纸鸟由两张一张符纸折成,又又薄, 却颇有灵性, 在灵力的催动下便如一只活鸟般顶开纸窗,振翅飞往了屋外。

    两道身影随即随着它消失在房中,进入了九龙山的密林。

    符纸鸟飞得稳稳当当,没有丝毫停顿, 这意味着生魂始终没有发现引路虫的存在,且藏得并不太深。

    山上的确如杜铁所般惨象丛生,即便是猛兽也难逃横死, 就连树木都失了生机,晏重灿行走其中分明闻到了不属于人间的冥界之气,并且比山下还要浓郁得多。

    一阵阴风掠过,冥气陡然加重, 指引鸟也飞得急促了些, 几度回头催促他们加快速度。

    晏重灿对它这副德行代表什么了如指掌,忙道:“就在附近。”

    这次任务他们运气好得出奇, 每次时间都卡得刚刚好,此时正是阳气最重之时,日光照耀人间,林间因此而温暖了些许。

    生魂擅躲藏更擅逃跑,好在它眼下受了重伤, 应是能不费力气地活捉。

    心翼翼经过一颗巨树,晏重灿往脚下的坡底看去,霎时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消失之快让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纸鸟却比他激动得多,径直往下飞去,啄了啄倒下的树干,随即便化作了齑粉。引路鸟一旦找到目标物灵力便会消失。

    似是知道自己被发现了,那树干的缝隙中果然钻出数个光点,欲要分散逃跑,被晏重灿眼明手快地及时用灵力网住,最终在他的越收越紧的光绳中又凝聚为了原形。它还想挣扎着化光,可惜体内伤势过重,最终也只是动弹不得,死鱼一般瘫在了晏重灿的手中。

    司决这时才不急不缓地跟上,迅速检视了一番,确定它没了兴风作浪的余力方才让晏重灿将绳索稍稍放松一点。

    他对着生魂低声开口:“我问最后一遍,你的‘父亲’或“母亲”是何人?”

    生魂皆是由现世之人使用邪术召出地狱,再被炼成非人非鬼的存在,从而失去生前的记忆。在它们睁眼时看见的第一个人,便会被它们认作“父亲”或“母亲”,对其依赖而信任,并言听计从。

    但这不代表它们就不会背叛,特别是在还未长成完全形态时,是它们最容易动摇之时。对外物的恐惧会让它们的求生欲战胜对主人的忠诚——毕竟,此时他们的灵性还只是在初步阶段。

    它的主人选择将它放养,而不是放在身边培养忠诚度,可想而知并不是有能力饲养生魂的大能,更有可能人间哪个试验邪术的人,这样随便的人反而比有目的人更有危险。

    “呜呜呜呜……”

    它仿佛听不懂般哑着嗓子哀嚎。

    树干边散落着几只被吸干了血的兔子,想必是它费劲功夫找出来的还存活着的食物。

    司决不为所动:“他不会来救你,他已经抛弃你了,你应该知道这个事实。”

    它空洞的眼睛竟然闪躲了一下,但扔扭着脖子不吱声。

    司决冷笑一声,手中乍现一面黑幡,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纯粹的黑色凝聚着极重的冥气。生魂顿时尖叫着挣扎起来,身上被勒得遍体鳞伤也仿佛感受不到一样,只是疯狂地挣扎。

    “看来你还识得。”司决目光森冷“,或者我将你再次放逐至冥界。逃离地狱的鬼魂,该受到什么惩罚你还记得么?”

    生魂闻言又是一阵剧烈地抖动,撕心裂肺地嚎了一会儿,半晌确定他是真的要这么做,才认命般消停下来,哑着嗓子第一次口吐人言:“何扬,在梓城,他是……是我的父亲。”

    它不太会话,语序混乱,结结巴巴的。

    “你有兄弟么?”晏重灿问。

    “不……不知。我,我都了,放了我……”

    司决盯着它看了许久,看得它瑟瑟发抖了方干脆利落地解了它的光绳。

    “师兄……”晏重灿被他这一下唬了一跳,还以为他当真慈悲为怀想放了它,就见司决竟又取出了几枚灵力化作的黑色长钉,直接将刚想开溜的生魂钉在了巨树上,再将黑幡插在它背部,最后以迅雷之势用剑气毁坏了它丹田位置的光团——那是它储存生机的地方,也只有在这种行动完全受限的情况下它才会乖乖任他动作。

    一系列措施下来,生魂已然半死不活,真成了一副死气沉沉的人皮,一动不动了。想要再凝聚生机,少也需十天半个月。

    “黑幡可沟通地狱,鬼差不时便会过来,走罢。”司决回身。

    因为生魂是非生非死的,就是修士也无法杀死它,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让鬼差把它们抓回去。

    晏重灿愣愣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司决居然还会出尔反尔……

    好的只要了就不把它捉回冥界,结果刚完就把人钉上了树……

    他在这一瞬间破天荒地有些同情生魂。

    生魂:“……”

    直到离开这里了,他还忍不住暗笑,虽然知道司决肯定不会容忍这等非人非鬼之物祸乱人间,但就是忍不住笑他还有这样一面。

    司决无奈瞥他,唇动了动,终是没什么,就放任他自己乐了。

    一上午将九龙山翻了个底朝天,确定这一片只有这一只生魂,他们才兴然回府。

    路上正巧看见生魂被一个白净的男人装进一个匣子里,那男人穿着一身兵般的盔甲,见到司决笑了笑,行了个礼,随即钻入地底没了踪影。至于黑幡自然还在原地飘扬。司决翻手把它又收回了储物戒。

    “旗子是哪来的?”晏重灿好奇道。

    “从前做任务时得的。”司决回得简洁。

    闻言晏重灿也未多问,本身司决就做了数不清的派门任务,偶然得到一面旗子也不是奇事。

    回到守龙村,人们都出了门,站在村口聚众守望着,见到他们两人皆是忐忑不已,又是期待又是怕他们失败。

    一听到生魂已除的消息,他们停顿了片刻,欢呼声骤然爆发,再一次对着他们跪拜起来。

    晏重灿走上前一位位搀扶起来,陈春燕抹着欣喜的泪水第一个道:“今儿是个大日子,我们今天老老少少都忙活起来,别的没有,也得做顿饭给恩人吃,是不是?”

    人们连连点头,忙不迭地转身回屋,一同做起事来,热闹程度有如过年。

    “谢谢两位师兄。”杜山这时才怯怯地过来,向他们深鞠一躬。

    “生魂一事还有待追查,我们今日便离开。飞舟留给你,你再多歇几日,到时自行回宗门吧。”晏重灿笑着摸摸他的头。

    杜山顿时睁大了眼睛:“我也去!”

    “不行,你还太,好好修炼,以后才能帮我们忙。”

    “噢……”杜山低落地垂下眸,感受着师兄温柔的摸头,眼睛又是一酸,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努力修炼。

    晏重灿拍了一下他的背:“好啦,在宗门等我们回来,到时我可会好好检查你的功课。”

    杜山忙点头:“我等师兄。”

    完,见两位师兄似乎还有事要忙,便转身去帮爹娘的忙。

    身边没人了,晏重灿松松筋骨,笑道:“那么……只剩最后一件事了。”

    司决稍稍挑眉:“主事要一展能为了?”

    “……”晏重灿横他一眼,皱皱鼻子,不理会他的趣,脚尖一点,便踏云浮空,闪到了田地上空。

    但见他身上泛着莹润的光泽,双臂直直展开,几个孩见状好奇地抬头盯着他,不多时便一同神奇地喊了起来。

    山中清泉之水竟如水龙一般飞到了他身侧。

    他掏出两个玉瓶,里面是满满的绿液。将绿液洒入两道水柱,顿时天地间便弥漫着浓郁的生灵之气,老人们甚至觉得这一瞬间自己的身子骨都硬朗了些。

    活土液。

    灵草园专属。

    灵草都依靠着它散发蓬勃生机。

    寻常作物不能使用太多,所以他才把绿液掺入湖水稀释。现今他对活土液的运用已然得心应手,闭着眼睛也知道什么土壤该用几滴绿液。

    这一天,守龙村之人都见到了此生绝不会忘的神迹。

    漂亮得不似人间的少年稳立云断,他好似神明般在乘龙巡视人间,翻手便能操纵云雨,衣袖飘飘间,大雨倾盆而下,雨落之处原还焦黑狼藉的田地渐渐重获生机。荒山如被一支蘸饱了颜料的毛笔一涂到底,从山尖起重现光彩,漫山枝叶沐浴着灵雨点点回绿。

    杜山亲眼看着家中萎靡的花枝再度绽开了花朵。

    他也像个凡人一般咧开嘴笑了。

    晏重灿炉火纯青地挥洒着灵水,他的目光慈悲而平静,苍穹都如同成了他的陪衬,这一刻他是洒落生命的神。

    每一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司决见过许多次他在灵草园如此浇水,本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但他依旧感到胸腔中心脏动如擂鼓。

    这场“雨”来得快,结束得也很快,倾洒完最后一捧活土液,晏重灿振袖落地,身上因愉悦而出现的玉光还未散去,更使得他有如天人,边上几个人已然看直了眼,敬畏得想拜又不敢拜,只得暗自决定尽快建庙供奉。

    在守龙村吃了最后一顿大餐,晏重灿在角落把杜山叫过来,“我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修路一事还需你自己想办法,出钱出力都可。但切记莫滥用灵力。”田地与群山是生魂毁的,所以他们可以帮忙,而修路之事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了……好在杜山是当地人,他出手尚不算破坏规矩。

    杜山思索一会儿也懂了其中原由,郑重答应了,心中更是感动师兄居然为他的家乡考虑到这个地步。特别是在晏重灿完后,司决还默不作声给了他一袋银两。他偷偷掂量了一下,修两条路都可能有剩,差点又哭了鼻子。

    和他完,不想看见村民们挽留的神色,两人便与杜山了招呼,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