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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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神鼎乍一看就是一尊普通的鼎, 也就司决的巴掌大, 遍体灰青,花纹质朴,若摆在路边只怕也会无人问津。国师只道是这方世界压制了它的力量, 又或许是时机未到, 才使它泯然于众鼎。

    “唉……”晏重灿趴在桌上,看着万神鼎叹出了今的第十声气。

    司决靠在窗边擦剑,一把剑被他用灵力温养得锃亮,剑刃削铁如泥, 在透亮的光下反射着漂亮的银辉。

    听到那接连不断的唉声叹气他动作不停,只是弯了弯唇角。

    “师兄……”晏重灿不甘寂寞地拖长了音唤他。

    “嗯?”

    “……”然而得到回应了,他又不知该些什么。拿到万神鼎后他们便一直在找寻开启通道的方法, 只是毫无头绪,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依旧找不到任何线索。国师也来帮过忙,折腾了好几天, 最终只能背着手长叹:“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只是这个“东风”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于是就这样无头苍蝇一样忙碌了一段时间, 直闹得晏重灿心力交瘁。

    司决看他的确失落,终于放下剑,摸了摸他的长发:“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

    “走吧。”司决没有回答,自然至极地牵起他的手就往外走,力道不轻不重, 却让他无法挣脱。

    走也是真的走,也没有带谢璘分给他们的仆役,两人穿花过柳从侧门直接出了谢府,日头洒下满城金粉,照得晏重灿瞳仁发亮。

    战后歇息的这几日城中又恢复了平静,就如角落里的杂草一般被春风一吹便再次蓬勃起来,拧着一股劲儿抽着个子。且皇帝发令后,大臣们都往下发了不少东西,吃穿住一应俱全,抚慰了绝大部分的民心,是以街市虽不如往日繁华,倒也还算熙攘。

    合流入人群中,司决依然牵着他的手,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他的声音透过所有杂音,温柔地流进晏重灿耳中:“待一切事了,我便与你周游诸天。通道罢了,往后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会为你开路。”

    “司决……”

    “我在。”

    “嗯。”

    奇异地,晏重灿焦躁了数日的心,就在这一刻彻底平静。

    他们一路行至湖边,司决向船夫租了一艘船,微风轻拂,灵力推着扁舟缓缓飘向湖心。晏重灿眼巴巴地看着水下摆尾的鱼,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还盼望过与司决泛舟湖上,只是因各种事一直未有实现。难道……司决一直都知道?

    思及至此他颊上有些微发红,难得不坦率地问道:“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

    司决不知从哪变出一根钓竿,正静静垂钓,他的长袍层层叠叠,如一片流云落在船上。湖波荡着金色的碎光,几尾红鱼追随着他的饵食,在水面上跃起,鳞片映得他冷峻的面容骤然温柔。

    他将一条鱼解下,送回湖中,沉优雅静的模样像极了画本里的仙君。

    晏重灿呆呆地看着他——如此悠闲模样的司决他竟是真的从未看到过。

    他钓了许久,久到晏重灿以为他没听见自己问他的话,正要放过这无足轻重的疑问,就见一道金光自司决的剑上跃出,自他们的舟圈圈荡开,整个湖泊瞬时如一湾溶解的金水,让他好似乘船登上了天穹。下一瞬他眼睛一花,金色褪去,只留下淡淡的碎光如星河般沉在湖底,鱼群披着光,游动间清晰可见。

    渐渐的,天色不再是白昼,迷幻的暗色弥漫开来,银月高悬,无数朵白玉般剔透的玉莲如汲取了月辉,在湖面上骤然盛开。

    无边无际的玉莲宛若月色的化物,又衬着湖底的星光,如虚如幻。

    “明月冷亭亭玉莲,荡轻香散满湖船。人已如仙,花正堪怜,酒满金樽,诗满鸾笺……”

    晏重灿已然在景中醉倒。

    司决搂住他,贪婪地看着他眸中幽深而璀璨的碎光,唇角微扬:“泛舟湖上,赏花与月,喜欢么?”

    “你怎么知道我想……”

    “离开梓城时,你看了许久河边的船。”

    “你一直在准备?”

    “只是在此地学会了一些阵法。”

    闻言,晏重灿定睛一看,果然,司决的剑已然成为了阵眼,正稳稳地漂浮在上空,支撑住整个不像凡间的幻境。

    “我很喜欢。”晏重灿窝在他怀里欣赏着这场盛景,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再想起司决的以后带他周游诸天,更是心境开阔,愉悦得前所未有,连日来的憋闷消散无影,还颇兴奋地搂着司决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偷了个吻。

    温热一触即离,司决抿抿唇,把人压在身下再度吻了上去。

    他像品尝着什么美味,先仔细地描摹了一遍身下人优美的唇线,沾湿了唇后舌尖巧妙地顶入,扫过齿列,舔过颊边,再勾起他的软舌纠缠。呼吸沉重,携着冷香一股脑钻入晏重灿的五感中,他的识海一片混乱,好像全身上下都只感受得到司决的唇舌。温柔又不容拒绝,汲取着他的一切。

    依偎亲吻着赏了许久景,直到晏重灿觉得外界当真要天黑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推了推司决的胸膛:“起来,回去吧。”

    “嗯。”

    蹭了蹭他的鼻尖,司决抬手收剑,幻境轰然瓦解,光晕在空中被霞色晕染,消失得没有丝毫痕迹。

    晏重灿定定地看着回归正常的世界,刚要觉得遗憾,又听闻船夫呼号,杂声纷扰,夕照下众生百态皆变得可爱,便蓦地笑了:“人间亦是极好。”

    两人再度携手而归,此回晏重灿已经再无心事,看上去就是一对出来游玩的神仙眷侣,倒是收到不少旁人艳羡的目光。

    还未到谢府,晏重灿步子蓦地一停,不敢置信地往后看去,还没看见人,就先听见了谢璘清亮的声音:“你们在这啊,正好,重灿,你快看谁来了?”

    晏重灿眯着眼看,半晌,才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瘦的老头像猴子一样钻了出来,朝着他挥了挥手。

    “崔爷爷?!果真是您?”晏重灿惊了。

    崔老头咧开没有门牙的嘴,嘿嘿直笑:“怎么,想我了?”

    “您怎么来拥华城了?”

    “老夫三日前夜观天象,看出你们缺我一卦,便连夜赶来了。”

    晏重灿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东风”就是他!

    他不禁想起初到黄沙之域时听谢璘神神在在的话——

    “一卦卜万象,一言逆生死。”

    “你被天道送来……”

    “他以天道为卦。”

    还没来得及感叹,他眼前一晃,又被一头庞然大物“嗷”得一声扑进了怀里,好在司决眼疾手快,抱住了他的腰,不然他铁定要被撞到地上去。

    谢璘摇着折扇悠哉地步过来,瞧见这幕也忍不住笑:“它倒是想你。”

    晏重灿盯着这头长了三个角的巨兽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在黄沙之域老人们抓住的狂沙异兽么?当时谢璘送给他,他也没在意,反正这异兽自己也活得挺好,后来再经过这么多事,他早把它忘到脑后了。

    “它吃得太多了,听我要来找你,那黄老太婆都急得跳起来了,你不把它带走,她就当没你这个孙子。”

    “……麻烦她老人家了。”晏重灿抽抽嘴角,摸了摸异兽的头,它还挺乖地顺势蹭他的掌心,直蹭得他发痒。看着异兽庞大威武的身躯,再看看它湿漉漉的双眼,晏重灿摇头失笑“我会好好养着的。”

    似是知道自己有饲主了,它立马摇了摇大尾巴,毫无自己是黄沙之域恶魔之称的自觉。

    “得了,闲话少叙,灿子,你们进府收拾好东西,我马上带你们去应运之地。”

    晏重灿讶然:“这么急?”

    “你当我拼了命赶过来是为什么!”崔老头吹胡子瞪眼“今晚戌时便是百年来最接近天道气运的时辰,你不抓紧时间,就再等一百年吧!老头子还活不了那么久呢。”

    “对不起,我们这就去。”

    晏重灿虚心认错安抚住崔老头,一扯司决的袖子,两人步下生风,直往谢府跑去。

    迅速收拾好东西,晏重灿还有些恍惚,让他忧虑了这么久的难题突然就要解决了?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他总觉得像假的。

    然而现实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匆匆赶到崔老头那,国师居然也到了,真不知他从哪听来的消息,但见他和崔老头一见如故的样子,晏重灿也不好扰。

    他们好生交流了一番卜算的心得,崔老头猛然清醒过来,掐指一算,用力一拍大腿:“时间要到了,快跟我走。”

    一行人带着异兽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到了所谓“承接气运”的宝地。

    空荡荡的平地,什么都没有,连众城都看不见影子,只有一望无际的空地,像要延伸到世界尽头。而他们面前的,便是围绕这方世界的混沌。

    “这里……”国师呆立。

    崔老头一笑:“是你来时的地方?”

    “是,我们来此的通道便是由此开。”他的眼神不无怀恋“多少年过去了……”

    “又是一次轮回。”崔老头豁然道“放开些吧。”

    “我知道。”国师随即便云淡风轻地颔首“你可以开始布阵,我会为你护法。”

    崔老头松了口气:“那我便放心了。”他本来还担心没人帮他,毕竟他没有修为,很可能出事。

    “对了,”国师动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腰间扯下一个个储物袋抛给晏重灿“你此前想解化灵水,却一直未找到相克的法宝,我恰巧有一样,你拿去吧。”

    晏重灿立时大为感动,迟迟不敢接受:“前辈,我们已经受您良多恩惠,这……”

    “就当是我为鲲鹏尽一份力罢,终归也算是众神的后代。”

    他都这样了,晏重灿也不好拒绝,感激地收起储物袋,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前辈。”

    国师欣慰地扬唇一笑,转过身专心为崔老头护法了。

    但见崔老头身法玄妙,一面卜算一面照着卦象设下繁复的阵法,他行云流水般在这无际的空地上动作,本就绝妙的腿法更是又快了一个层次,以司决的修为和眼力都只能看见他的一丝残影。

    很快,一个巨大的阵法就显现在他们脚下,晏重灿一眼就看出这阵法的强大,它竟能直接沟通天道,可谓是上承天道,下接九幽,正应了他们来时天道的指示。

    “司友,你的剑如何?”

    阵法设完,崔老头蓦地问。

    司决抽剑:“可。”

    “好!”崔老头肃然伸展双臂“我会开启此阵,承接天意,你以剑支撑,势必在一息之内将天道之力引入其中。若错失良辰,便只能再候百年。”

    司决自是应下。

    安排好了,国师率先双足站在阵眼之上,以全身力量稳固阵法,崔老头则大喝一声,开阵法。霎时,天地震动,仿若山川湖海尽皆瓦解,逼人崩溃的威压从天穹直直压下,众人皆闷哼一声,崔老头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却毫不动摇。司决亦是面色发青,顶着痛楚,以剑相对,剑气四溢,他凭着一己之力生生扛起了所有威压。

    异兽本还不知怎么回事,但威压却是实实地感受到的,整头兽委屈巴巴地瑟缩在司决脚边,不敢妄动。

    “来!”

    时间紧迫,司决逼出一道剑意,携着剑气直上九天,长剑以开天辟地之势极其蛮横地斩落下深藏在威压中的力量,再如蛟龙入海般灌入阵法。

    国师见状立即足尖一点,提着崔老头的领子,迅速离开这巨大的阵法。

    时至此时,阵法终于完全启动了。

    天道产生了缺口,混沌中心如漩涡般出现一团杂乱,那是离开的出口。

    狂风大作,沙石飞扬,晏重灿和司决的身影已渐渐模糊。

    不知何时也赶到的谢璘深深看着他们,大喊道:“若有机缘,再回来看看罢!”

    也不知他们听到没,没有人回应。

    国师把力竭的崔老头心放到地上,同着谢璘一动不动地望着阵法缓缓通向混沌,情不自禁地挥了挥手。

    也许,他们还会再有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