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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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界此时依旧一片祥和, 莫清带着两个人在庖房煎药, 等晏重灿起来便喂给他喝。

    他刚经受完惊雷天火与雷电的淬炼,浑身寻不出一块完好的肌肤来,沉睡时呼吸中还带着火花, 天倪无论如何也不敢教那些姑娘们知晓, 只道晏重灿在外受了伤,是回来接受治疗并静养的。

    晏重灿昏昏沉沉地做着噩梦,他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梦里都是幼时被关在无边黑暗中的司决, 他喊着疼,喊得撕心裂肺,晏重灿想抱他, 却一直碰不到他,急得他在梦里也眉头紧皱,不断呼唤着。

    淬炼时的疼痛几乎让他崩溃,若不是天倪的确把握得当, 将惊雷天火控制得极其精准, 他恐怕早就在如斯恐怖的痛苦中自寻了断了。每逢撑不住时,他便想起司决在更的时候经历过的比他更非人的痛, 于是一种仿佛与司决共同受苦的心疼与甜蜜又在他心中撑起屏障,助他咬牙坚持下来。

    好在一切结束后他便舒畅了许多,正如吕赓雅与万景清推测的那样,他的灵魂与身体达到了最佳状态,本来还在元婴中期的修为, 在淬炼中猛涨至了化神大圆满,离大乘只有一步之遥。这也是得益于他在十丑村的修炼,让他气海扩大了数倍,使得事半功倍。

    “……还好么?”天倪替他擦去冷汗,听他一直在嘟嘟囔囔地喊着谁,无奈一笑。

    想了想,她还是在他身上滴了几滴自己的血。紧接着晏重灿满是裂痕和伤口的皮肉便肉眼可见地迅速愈合,回归了原样。看到奏效了,天倪长出一口,“幸好我的血真的有用。”

    获月趴在床头也兴奋地扇了扇翅膀:“这是不是就好了?”

    “嗯,等他醒过来,喝点药就全好了。”

    正着,许是身体没那么难受了,晏重灿眼睫微颤,勉强睁开了眼:“师兄……?”

    “醒了?”获月立马激动地扑到他脸上“怎么样,还难受吗?”

    被这一团毛球砸清醒了一点,晏重灿摸摸它的绒毛,半晌终于将思绪整理清楚了,挣扎着坐起来,看到守着自己的天倪不禁感激一笑:“谢谢。”

    天倪摇摇头,关切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没有大碍,相反,灵力充盈,好像随时都可以出去大一场。”

    “谁?”莫清端着药走进来,瞪着眼睛嗔道“莫名其妙消失两年,还敢带着伤回来,再这样我就不放你出去了。”

    晏重灿忙给她赔笑,轻车熟路地凑过去撒娇:“都怪我,历练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肯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行了,喝药吧,快些好起来。”莫清才懒得听他这些话,监督他爽快地喝了药,眼神才温柔了一点“这才乖。”

    和姐姐们叙了会儿旧,晏重灿满足之余却是越来越担心,一颗心直飞到司决身边,莫清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还想多他两句,赐星便撞撞跌跌地飞了进来:“又起来了!出大事了……”

    还没嚷完,它便瞅见了天倪如临大敌的眼神,忙收了声,躲到获月身后,只探出一个黄黄的脑袋。

    莫清一头雾水:“什么起来了?”

    “它又看别人架呢。”天倪戳戳它的脑袋“成天撺掇别人妖怪架。”

    “就你调皮。”莫清对它的脾性一清二楚,闻言自是不疑有他,跟着趣了几句,看晏重灿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道他有伤在身过于疲劳,便起身离开了。

    人一走,天倪立即贴了过去:“外面形势如何?”

    晏重灿这时反应过来:“姐姐们不知道这两年来发生的事?”

    “……我不让赐星和获月。”天倪有些理亏地垂头“抱歉,我只是不想让她们担心。”

    “不知道也好,也好。”晏重灿倒是认同了这一做法,同她一起盯着赐星“你快仔细。”

    “司决生擒了顾玉书,引了极域神君前去,两人大战一天一夜,现下……现下……司决……”

    “他怎么了?!”晏重灿嗓子一紧,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它的嘴,好似只要它一出不好的消息就要暴起一般。

    赐星瑟瑟发抖,又藏到了获月背后,声音越变越:“他……败了,极域神君把他关在笼子里,要在天下人面前以他祭天道。”

    晏重灿目眦欲裂,只觉得一道雷劈在耳际,震得他五脏错位,几乎要晕过去。

    他们还没想好对策,一抬头就见晏重灿已经赤着脚冲出了门外,连衣服都没披。天倪拿起外袍跟着跑了出去,关门前细声交代:“到时姐姐们问起,就是师门找他有事。我们先走一步。”

    获月应下后眼珠一转,也回身交代:“阿星,你留在家里,我跟着他们去,也好帮忙传递消息。”

    *

    一路上天倪都没能把人劝回去,晏重灿也无法让她回去,只得一同去救人。

    赐星甚至将目前的情形得过于简单,他们这路上所见之景无一不如同炼狱,修士凡人无一幸免,遍野尸骸昭彰着难以名状的罪恶,天倪几度无法行进下去,一双眼憋得通红。

    大战之地更是混乱,司决强行对极域神君时,被他解救出来的修士们也重振旗鼓,领着各个门下的弟子前去支援他。其结果也只是帮他挡住了极域神君的无数手下,众人在不厌其烦的缠斗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决战败,万景清亲眼见到司决受伤,几欲呕血。

    晏重灿赶到时看见的就是密密麻麻的修士如静止了一般跪倒在地,极域神君威严地稳立中间,好似一个享受群臣朝拜的君王。就在他的身边,便是一个足有一人高的笼子,里面的男人白袍浴血,跌坐其中,像一株被折弯的白鹤芋,尊严,孤高,乃至生命都在这一身血中微弱不堪,观之便触目惊心。

    “司决……”

    他忍不住哑声唤他,泪水徘徊在眼眶内,他将唇咬出血才没冲动地冲上前去。

    司决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晏重灿时眸光一沉,轻轻“啧”了一声。他明明警告了那只黄鸟不要把自己的情况出去……事已至此,他只得做了个“快走,我没事”的口型,怎奈晏重灿根本不听,抹了泪便拔出了剑。

    那头极域神君还沉浸在自己的胜利中,绕着笼子得意道:“原来你就是癫狂徒的儿子,既然他已经死了,就由你来代替他祭天吧 !哈哈哈哈哈哈,他竟还妄想你来替他报仇?荒谬可笑!癫狂徒那老匹夫,也配和我同为异道三圣?就你,你们这些……你们这些忤逆我,背叛我,只会半途而废的废物,都只配死在我的阴影里!今日我就要告诉天道!我就算杀尽天下人,把你这天道选定的废物生吞活剥了,照样飞升!老子就是天道!哈哈哈哈哈!”

    而司决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崩溃。

    也就是这时,晏重灿突然发现司决似乎是装的。他的衣袖中闪着微不可察的青光——正是万神鼎蓄力的光芒。不熟悉的人决计不会知道这光到底有何作用,甚至会将其忽略。

    难道司决是假意受伤,好趁炼心君出招时启动万神鼎,将他一招致命……?毕竟万神鼎的发动是需要条件的……

    种种猜测浮上心头,他正要想办法,就见极域神君已经准备动手了。

    不行,一定要为司决拖延时间。

    念及至此,他再等不得,飞身跃入了战场,一剑直指炼心君:“又见面了。”

    “哦?”极域神君微微一愣,随即大笑“今日运气倒好,你这老鼠竟也送上门来了。”

    “想杀司决,你也得看自己有没有命动手。”

    极域神君荒唐地瞪着他:“倒不知你口出狂言的底气在哪?莫不是忘了你体内的魂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指频频催动,面色骤变。

    晏重灿嘻嘻一笑:“怎么?魂种怎么了?”

    “不见了……?不可能,这不可能……世间没有人能解开我的魂种!”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堂堂炼心君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

    极域神君咧开唇,勉强镇定下来,“你这般低劣的修为,就算拔除了魂种,又如何?”

    “那得试试才知道。”

    晏重灿气质凛然,剑气绕身而走,起招便毫无破绽。

    他和董老三学了剑,和崔老头学了身法,又有此前司决和吕赓雅的教导,眼下极域神君刚被司决大伤元气,无论从哪个方面来,他都有一战之力。

    看出他身手不凡,极域神君也郑重了一些,道了句“如你所愿”便掀起了暴风般的可怖灵力。

    炼心君一身招式可谓是狂风骤雨,莫山川湖海,就是哪个大罗神仙在他的力量下也渺如蝼蚁。这等轻狂又强大的招式也只有他能练得出来。

    虽狂,然狂得理所应当,心智不坚者在他出手的刹那便可能为其臣服。

    但在晏重灿大感吃力的同时,炼心君也在腹中连连暗骂。

    人们只见得晏重灿袍袖轻拂,衣袂翩翩,身形移换间好似浮光掠影,令人眼花缭乱摸不准踪迹。他就像一只绕着巨兽飞行的鸟,在它看不见的地方时不时啄它一下,伤害不大,却疼得很,更使人心烦意乱。

    炼心君一边摸索着一边心道,不知这子是哪里学的阴损身法,他纵横修真界千年,也未见过这等神秘莫测,毫无规律的身法,竟似乎是连灵力都不需要的,令他吃了好几次暗亏。

    见招拆招间,极域神君终是怒了,笑骂一句“玩够了”便蓦然收手,改动为静,无数道剑气自他身上飞出,以深厚灵力为根基,万剑齐发,天地变色,晏重灿被迫停住双腿,抬目便见浩瀚剑海以凶猛之势扑将而来。

    然而他却丝毫不乱,似是看出这一大招象征着炼心君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被司决耗去的灵力还未补充,只要撑过这招,便极有可能将他拿下。

    “孤舟翻浪去,万里有星随!”

    晏重灿低声着,尾音落,剑招出,精奇绝妙的招数快如闪电,甚至每一道剑风都带有三分阴气四分火性,竟正好与炼心君的法决相克。那一柄孤剑恰如扁舟冲入大海,翻起层层巨浪,剑气互击,铮铮入耳,电光火石间便将炼心君铺天盖地的招数尽皆瓦解。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人在如此猛然的冲击下显得格外狼狈不堪,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炼心君愕然的目光中,晏重灿勾唇一笑,“那么,受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然而炼心君丝毫没有战败的恐惧,闻言却是仰天长笑,擦去唇边血液阴森地道“你猜,是谁会死?”

    晏重灿陡然一寒,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双掌开,掌风狠重,沙尘缭绕,他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便被化为骨鸟的天倪叼着衣领疾速飞离了掌风所至的区域。

    他垂眸望去,大骇不已。

    那跪在地上的无数修士就在他的掌风之中迅速消瘦,修为高的只是成为废人,修为低的竟是直接化为飞烟。瞬息之间便有千百修士惨叫着成为了他的贡品。若不是天倪判断及时,刚刚离他最近的自己……

    “等等,司决呢?!”

    司决也在那!

    天倪冷静道:“炼心君要留着他祭天,暂时无事。”

    果然,司决安安稳稳地还在笼子里,看来,炼心君的确有意暂时留他一条性命。

    “可恶……”晏重灿千般盘算也没料到极域神君还有这般邪魔手段,只要天下修士不死尽,他就永远处在不败之地。而就是这样的功法,使他都不敢闯入阵中阻止,毕竟只要一靠近,自己也只能成为他灵力的一部分。

    天倪本想带着他回去,怎奈她突然发现自己飞不出去了,好像他们早已进入了结界,只能进不能出。

    “拼了……”她眼眸一暗,身上凝起雷电。

    无人可以搅,炼心君酣畅淋漓地足足吸了一个时辰,就连伤也尽数愈合。他舒服至极地伸了个懒腰,邪笑着抬头:“老鼠,进了我的笼子,便别想逃了。反正你相好的也在,不如就让他看看,我是怎么慢慢,慢慢把你杀死的吧……”

    他声音放得很轻,飘飘荡荡,闻之毛骨悚然。

    司决终于有了动静,他握紧了手中的万神鼎,此时依旧没到它启动的时候,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坐视不管。

    就在他要卸去伪装,提剑而起的瞬间——

    空中竟骤然传来阵阵鸟鸣,清香扑鼻,好似有神鸾车架,仙女巡游。

    正准备出招的极域神君极度不耐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是两只金虚圣雀披光而来,金色的羽毛耀眼如太阳,而它们身上还各载着五名仙姿玉貌的修士。

    “……姐姐?”晏重灿瞪大了双眼,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完全不能理解事态的发展了。

    不知他的惊慌,获月伸展着翅膀缓缓落下,莫清莲步轻移,对着炼心君挑了挑细长的眉:“炼心君,死前便让你见一见故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