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玉从客运站出来时, 顾怀立已经在出口等着了。原本乖乖蹲坐在他脚下的熊猫看见他出来，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一样，热情地往他身上扑。

    “熊猫！”顾明玉惊喜地叫着它的名字, 蹲下身把它抱在怀里。

    顾怀立接过儿子的行李, “想着熊猫很久没见你了，就去你大姨家接了过来, 你明天才回校上课吧，下午带熊猫出去玩玩, 它想你了。”

    “嗯。”顾明玉重重地点了点头, 考完川美的招考, 顾明玉又回了本省，在省城待了十几天因为要等统考，等待的时间又参加了其他美术类高校的自招, 虽目标川美，但能多一个选择总是好事。

    带熊猫兜风，宠物店洗澡修理毛发，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把熊猫送回大姨家时,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很难再见到顾明玉熊猫抬起前爪扒在顾明玉怀里不肯出来，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像个不愿离开父母的孩子。顾明玉哄了半天, 表妹也表示一有空就带它上明玉家，才总算把熊猫哄好。走出巷口，顾明玉回头，熊猫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蹲坐着, 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天荒地老也不会改变。

    熊猫已经九岁，相当于人类的55岁年纪。在顾明玉八岁时它就陪伴在他身边，现在顾明玉将要走向外面，去迎接他的未来，而它却只能留在原地等待，等待他偶尔的回归。其实父母之于孩子也是如此，当孩子渐渐长大，父母也慢慢老去，能陪伴父母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甚至……可能会戈然而止。

    顾明玉记得天气阳光非常好，他家住得偏僻，坡旁的山壁上开着零星的几朵映山红和迎春花，昨晚下了场春雨，家门口的山茶花落红满地，叽叽喳喳地鸟叫声显得热闹非凡。他推开院门，看见母亲胡珍正坐在院子里闭目养神。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胡珍还穿着冬天的羽绒服，头上戴着她年轻时自己的蓝色毛线帽，顾明玉在照片上看过她那顶帽子。许刚满月照和他自己的满月照上胡珍都戴着这顶帽子，不同的是，那时的胡珍体态丰满肌肤饱满光滑，一头气质的黑色长卷发，抱着婴儿脸上满是为人母亲的喜悦。现在的她却是身体干瘦，皮肤蜡黄，帽子下已经没有头发，唯独只有那双跟顾明玉很像的眼睛，依然亮如往昔。

    顾明玉这才发现母亲已经睁开了眼，她看着他微笑，“明玉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顾明玉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印象中胡珍的手白白嫩嫩像包子一样，然而顾明玉却只看见瘦骨如柴的手指和因为多了针而青紫一片的手背，“妈，你……”

    顾明玉不知道什么，他像是有很多话要，但张开口，脑中却一片空白。

    “妈，既然等到明玉了，就回屋吧，院子里凉。”许刚从客厅里出来，这个昔日把自己扮得像个混混的青年剪掉了长发，剃了光头，虽然看着更凶了，但顾明玉知道许刚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母亲——比起他，许刚做得太好了，好到让顾明玉觉得自责。

    这半年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关于母亲的身体，不去想母亲还有多少时间，不去想父亲和兄长所承受的压力，借口学习自私而又卑鄙地逃离。

    胡珍点头后，许刚走到她身旁，弯腰屈膝，熟练地把娇的母亲抱了起来。大概是经常这样做，也或者是他专门锻炼了臂力，个子不高的许刚一口气把胡珍抱到二楼的主卧。反而是顾明玉提着胡珍的躺椅，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

    许刚安顿好母亲，转头见弟弟满头大汗，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提不起放着我来就是，逞什么能呢。”

    顾明玉侧头躲过，许刚如时候一样的态度让他心内的愧疚散去了不少，噘着嘴哼道：“我又不是孩，现在长得比哥还高了。”

    “行了啊！再提身高揍你了！”其实许刚的身高在南方挺常见的，堪堪够中等，只不过家里出了个一米八的顾明玉，才把他比得矮了。只要明玉不在家，他在亲戚里面倒还能够撑场面。

    胡珍看他们兄弟俩闹脸上露出温和的表情，只是她精力不足，坐了没一会儿就犯困。顾明玉和许刚本要退走，胡珍却又突然清醒，她对着明玉招了招手，让他在身旁坐下。

    “明玉你年纪还，我怕是看不到你成家立业了，以后你要好好念书，有时间多陪陪你爸，知道吗？”

    顾明玉没想到她突然起这个，心里酸涩只能点头应下。

    “不过刚就不同了，”胡珍画风一转，含笑看了眼许刚，“刚比明玉大八岁，今年都25了，你爸爸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你了——你跟你爸长得真像。”

    后面这句话的是许刚的亲生父亲，胡珍当年和许刚的父亲自由恋爱，俩人门当户对感情很好，只是好景不长，许刚出生后没多久，他父亲就被查出白血病，熬了三年，没能保住。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胡珍会拼命赚钱的原因，她总觉得要是他们再多点钱，不定能到更好的医院，得到更好的治疗。

    只是临到头，事情又再次重复在自己身上时，她却能理解许刚父亲当时的想法——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命，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和时间抗争，时间一到就什么都没了。

    “我没多少时间了，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刚成家，然后生个大胖子——公主也行，我就想看一眼孙子孙女再走。”

    房间里一下陷入了沉默，顾明玉忍不住抬头看向许刚，那一刻连他也希望许刚能答应下来。

    许刚措手不及，他神色焦急隐隐有几分气恼走过去扶着胡珍躺下，替她掖好被角：“我现在哪有空想那些事，我只想你好起来。”

    “好不了了。”胡珍叹了口气，满脸失望，“你知道的，好不了。”

    顾明玉看见许刚的手都抖了起来，脸上一瞬间出现惊惧惶恐的神色，他立刻插嘴道：“妈，我饿了。”

    “看我这记性，灶上有鸡汤，你爸出门前炖上的，快去喝吧别饿坏了。”

    “我想用鸡汤落粉吃，哥你来帮我。”

    虽然知道顾明玉手艺比他好，但许刚对顾明玉从来都有求必应，也没想太多就跟着他去了厨房。

    哪知道到了楼下，顾明玉自己煮粉洗菜，半点没让他插手，许刚脑子里很混乱，顾明玉让他不要动，他就站在那看着，等到粉煮好，两兄弟一人一碗。

    “吃吧。”许刚面前的是一个大大的海碗，足足有顾明玉碗里的两倍还多。

    “不是你饿了？怎么我的这么多，你的这么少？”许刚要往明玉碗里挑，顾明玉赶忙把碗移开。

    “吃点垫垫就得了，爸去买菜肯定准备了好东西给我吃，现在吃多了待会儿晚饭就吃不下了！”

    “那——”许刚指了指自己的碗，“我吃这么多晚上就能吃下？”

    顾明玉撇了撇嘴，“不会，你饭桶嘛。”

    许刚：“……”揍你哦！

    俩人呼哧呼哧吃完粉，见许刚恢复了常态，顾明玉才松了口气，他想了想：“哥，关于结婚……你是什么想法？”

    许刚看了他一眼，大概是顾明玉脸上的平静，他那颗恐惧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我也不知道。”许刚扯了扯嘴角，无奈道：“我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现在想想？”顾明玉不是想逼他，只是既然是胡珍的愿望，他总是想让她达成，“你有没有什么暗恋对象，或者念念不忘的初恋之类的，只要你一句话，我帮你追人。”

    “你会追人？”许刚眉毛高高挑起，语气很有几分兄长式的威严，“顾明玉你敢早恋？”

    “不……别人追我，看多了自然——”

    “谁追你！”光头的许刚凶残程度成倍增长，在他看来顾明玉还只是个孩子，是他捧在手心的玉雕大白菜，要是一不心被哪头猪精给拱了，他非揍死她不可——肯定是哪来的野女人！

    顾明玉：“……”要不是对兄长非常了解，他会以为许刚是在转移话题。然而——许刚并没有这样的智商。

    谈话的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不过也侧面证明了——许刚这家伙也还没开窍吧！

    咦……为什么要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