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明玉,我的小明玉
寒假结束后顾明玉本要回校, 人已经到了省城机场,突然一个电话把他喊了回去。
那天风很大,阴沉沉的天气, 零八年第一声春雷在头顶闷闷地响起。到家的时候是晚上, 许刚开的门。昨天顾明玉离家的时候许刚还在苦恼被母亲逼婚的事——胡珍想看到许刚结婚,相了几回亲了, 不是人家看不上他,就是他嫌人家姑娘, 挑挑拣拣的极不乐意。
顾明玉上楼的时候, 许刚站在楼梯口:“我错了, 明玉,我错了,昨天那姑娘其实很好, 要是我同意娶她,你妈会高兴吗?”
客厅里没有开灯,顾明玉看不到许刚的脸,他不知道该对兄长什么, 沉默良久开口道:“你没有错。”
然后他转身上楼,走到母亲的房间推门而入——他忘了敲门。
顾怀立坐在床边,佝偻着背, 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顾明玉站在门口,那一瞬间,他忘了呼吸,只呆呆看着床上那隆起的地方。生病后的胡珍太瘦了, 健康时她一百三十多斤,到后来八十斤、七十斤、六十斤……
“她‘三个孩子必须一视同仁,我当年的嫁妆还有我这些年存下的金子我都拿去融了,了几个孩的金手镯,到时候他们三个有了孩子,你给他们一人一份’”顾怀立坐在那里,看着顾明玉一步步走来,他泪流满面,“‘你可以找别的人,但是我的房间不允许给别的女人住,你搬出去,把它给明玉。家里不要放我的照片,都烧了吧——我妈当年也是这样,省得让孩子看到心里难过。
出殡的时候我不要你去……你做错的事,我没有原谅你……就罚你不能送我吧。’”
“我后悔啊!明玉,我真的后悔啊!”
顾明玉何尝不后悔,他昨天离家的时候母亲还坐在楼上看着他,他去跟她告别,她抚着他的脸问他可不可以不走。
只是当顾明玉答应她,要给学校电话请假的时候母亲却制止了,是不要因为她而影响了学业,还她会在家里等他回来。顾明玉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坚持一下,只不过离开不到24时,竟然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爸,我想看看她。”顾怀立把他的腰搂得死紧,顾明玉想走过去都做不到。
“不用了,不用了。”顾怀立摇头,胡珍是在他怀里咽气的,他和许刚都在,当时许刚发出那道惨烈嘶哑的哭泣还在耳边,他怎么舍得明玉也变成这样,他甚至在庆幸那时候明玉并不在家。
“叔伯舅舅那边还没通知,明玉帮爸爸联系一下吧……总得让他们知道。”在等待明玉回家的这段时间,他和许刚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地上,就这样整整发了几时的呆,直到明玉在楼下敲门,许刚才连滚带爬地下楼去。
“好。”顾明玉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奇怪,顾怀立刚才抱着他哭,温热的眼泪湿了他的衣服,流到他的手背上,他本以为自己会跟着哭出来,但是他没有,他的眼角很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但当他转身时,却听见父亲在身后问:“明玉,你没事吧?”
顾明玉回头,他觉得自己的语调极其平常,“我没事。”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父亲一脸担忧,欲言又止地模样。顾明玉没有问父亲想什么,他只是走出房间,回到楼下从背包里翻出手机,开通讯录开始一个个拨。
电话那头所有人都对他“节哀”或者是“别伤心”,给顾明珠时,明珠已经知道了,顾怀立通知明玉的时候也给她了电话,姐姐在电话里哭成泪人,此时顾明玉的温柔耐心好像消失了,好像对面那个人不是他最亲近的姐姐。
他不耐烦地断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得到明天赶回的结果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做完这些事后,顾明玉看着手机发呆,楼下兄长的房间里传来低泣声,顾明玉“噌”地一下站起来,开门就往外走,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心底烦躁得快要爆炸,他哭不出来。
院子里很冷,寒风刺骨,顾明玉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二楼那扇窗户,上一次他回家的时候母亲就坐在那里看着门口,见到他的身影,脸上带着笑容。
现在正是晚上,顾明玉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是仰着头这样站着。
大概这样站了很久,身子已经被风吹得僵了,手机响起时,顾明玉机械地接起来,耳边传来纪林远的声音。
“明玉……你什么时候回来?”这段时间纪林远一直有给他发短信,顾明玉都没回,那时候他像是跟他赌气似的。
顾明玉没有话,也没有挂断电话,纪林远很紧张,他结结巴巴了很多,跟顾明玉道歉。
他还:“明玉我很想你。”
然后他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明玉冷冷地:“我什么时候回去关你什么事?”
纪林远倒抽了一口气,语气一下子变得心翼翼:“要开学了,再不回来赶不上上课了吧?”
顾明玉“嗯”了一声,声音突然有些梗咽。
纪林远听出不对,问他怎么了,顾明玉:“风吹得冷。”
那一刻就连顾明玉自己都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费解,他明明可以告诉纪林远,他失去了她,他明明可以对着他哭出来,眼泪已经在眼睛里转,他却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还有事,下次再。”顾明玉挂断电话的时候,分明听到了纪林远不舍地声音,但他却还是按下了挂机键。
胡珍出殡那天顾怀立当真没去,明珠哭得眼睛通红,许刚也不例外,只有顾明玉,一张脸如往常一样。他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们,他冷心冷情,又是父母从宠到大的孩子,他以后怕不是会欺负兄长和姐姐。
顾明玉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很冷血,他做不到像外婆他们那样撕心裂肺地哭灵,他们在焚烧室等候,那时候他和明珠终于看到了母亲的样子,明珠一下子哭晕过去,而他呢……他觉得那具干尸一样的尸体并不是他的母亲,所以他可以直视它,亲手把它推进焚化炉,再接出一盒名为他母亲的骨灰。
他的母亲是一个长相富态,性格雍容大气的女人,她做的饭菜很好吃,虽然她没什么时间陪伴他,但是只要她在身边,就会用温柔的声音喊他。
“明玉,我的明玉。”
葬礼结束后,顾明玉又多待了半个月,顾怀立病了。他本就身体不好,胡珍去世他饭也不好好吃,没几天就胃病复发住院。顾明玉的叔这次也回来了,就住在明玉家里。顾明玉察觉到他叔身上似乎有很多谜团,只是这个时候他也没心思过问。
叔身边有个养子在照顾他,那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话时不紧不慢地,很有气度。
顾明玉以前没见过他,只听是顾怀立老家出来的孩子,他的父亲是个赌鬼,大过年的赌输了钱跑到大伯家,是要拿儿子做抵押借钱。当时叔正在大伯家做客,见那孩子遍体鳞伤得快去了半条命,一时看不过去便以虐待儿童罪把那父亲给告了。后来又查出那赌鬼不仅赌博吸毒前些年还把老婆也卖了,又判了个贩卖妇女罪。
父亲数罪并罚牢底坐穿,母亲也找不回来,那孩子成了孤儿,叔就把他带在身边养到十几岁,之后送到国外读书,听是在那边买房定居,不知道怎么现在却又回来了。
那人姓陆,叫陆宴,顾明玉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只觉得满心别扭,因为他叔叫顾怀宴,是按照家族字辈起的名字,虽不是亲父子,但名字相同,总让人有些不太舒服。而且这个陆宴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叔,起初顾明玉只是觉得奇怪,见得多了,才发现纪林远偶尔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露骨而又隐晦,似乎满心难以克制的渴求。
顾明玉跟陆宴年龄差得十岁,又都不是开朗健谈的人,十几天下来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当陆宴在医院走廊拦住他时,顾明玉觉得莫名其妙。
可能是受时候经历的影响,陆宴平时看起来很有气度,但真正跟人面对面交谈时,却习惯性撇开视线,只不过他声音低沉,显得稳重一些。
“你叔很担心你。”
听到这个开场白时,顾明玉就愣住了,他突然有些烦躁,晃了晃手里的保温饭盒,不耐烦地:“谢谢,我没事,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还得给我爸送饭呢。”
陆宴挡住走道不让他通过,他扭过头直视着顾明玉,顾明玉首次看清了他的眼睛,很难相信,一个成年人的双眼会是那样的清澈,那里面倒影着顾明玉的脸,冷漠而苍白,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陆宴:“你有事,而且很不好,你爸和你叔都能看出来,不要再逞强了,你还是个孩子,可以哭出来没有关系的。”
着他便伸手来抚摸顾明玉的额头,他比顾明玉高一点点,大概是第一次哄孩,这人一脸紧张,手都是颤抖的。
顾明玉甩头躲了过去,他直直地回视陆宴,脸上是被冒犯的愤怒,一字一句地:“不用你管。”
他顿了顿,像是报复般接着道:“你应该明白,你代表不了我叔。还有,你看他的眼神能收敛一点吗?如果我叔知道,他的养子是个同性恋,而且对他有非分之想,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现在的顾明玉尖锐暴躁,陆宴本意是好的,但遇到不讲理的顾明玉,好意也变成了多管闲事。
陆宴抬起的手僵住了,他似乎没想到顾明玉是这种性格,而且居然能看出他深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只是事到如今既然被拆穿他也不想再隐瞒。十年了,自从他爱上顾怀宴,心中就一直憋着一股气,眼前的孩子是他的侄子,性格多多少少有些相似。突然陆间陆宴想要倾诉。
因为当年那人也是用这样的态度对他,就连他们眉头挑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陆宴苦笑:“他会把我送得远远的,再也不看我一眼,就像他曾经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