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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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爱这个人,可是我渴望那种逃离的自由。离开以后,就可以什么都不去想,理直气壮地躲到这个男人的臂弯下,肆意享受他的保护。我相信那里足够的宽阔坚强。没有纷争,没有仇恨,也没有萧逸之。

    我睁开眼。

    即便抛开一切虚荣声望,抛开加诸在他身上的耀目光芒,单论风仪气度,眼前的这个人也是个极出色的男子。

    一堂双驸马,花落尽陈家。

    英雄。美人。

    假如没有那些变故,假如我早就认识他,假如不曾识得逸之我们会不会一见倾心,成全了这段世人赞叹的佳话?又或者,我在此刻接受他的提议。这桩婚姻,会不会打破一开始的羁绊,不圆满却渐渐美满?

    “青禾,好不好?”他又扶住我的肩膀,轻声重复。

    我低了头,不敢看他,怕一看就泄露了自己反复的心思。

    他突然抬起我的脸,未容我回过神,嘴唇已经覆了下来

    陡然间天旋地转,仿佛炽热的风暴席卷,强烈的霸气,不容抗拒的力量,仿佛一场攻城掠地的袭击,强悍而直接,没有半分迟疑,狠狠击溃我心底最隐秘的一处情怀。

    很久以前,久远得我几乎已经忘记,那时有一个少年,曾经温柔地亲吻过我在稼轩后的竹林边上,薰风拂衣,落英缤纷。那个温雅如春水的少年,俯首轻轻吻住我。轻轻暖暖的触觉,奇妙得令我睁大了眼睛。

    可是,如今吻我的这个人又是谁?

    我一下子惊慌地推开了眼前的这个人,急忙抬起,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青禾,你不愿意?”

    放立刻松开了扶在我肩膀上的双,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这是个严肃的话题,可我看到他的表情,明知不应该,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陈子放先生,明明被占便宜的是我好不好,你委屈什么?

    他执着地看着我,真的是在为刚刚的问题而苦恼。

    我无奈地侧过脸去。

    这个时代,即使放在平常百姓家里,订婚也是一种郑重的契约,是尾生抱柱至死难渝的盟誓,和“冬雷震震夏雨雪”也不悔的初衷。若非天灾人祸阴阳相隔,绝不轻易更改。

    订者,定也。我知道。

    皇家的册婚,一诺千金不可儿戏。我也知道。

    可是我无法背叛自己的心意。

    因为我不爱他。不止不爱。我的心里,甚至还驻留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尽管已经残缺不全。可是那个人一回来,他的影子就跟着复活了,形同鬼魅,反复在心里游走。

    低头思索。

    或许,我需要的只是时间。但肯定不是现在。如果因了自己的逃避,贸然答应他,一定会将眼前这个无辜的年轻人带进痛苦的深渊。

    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是的,我不愿意。”

    他眼里闪过一丝茫然,连忙追问:“为什么?”

    我看着他紧张而微微无措的脸色,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迟迟没有办法出口。有一些不忍心。

    “因为还不能答应。”我想了一会儿,避重就轻地解释。

    “好。”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一丝落寞。

    正午的阳光,依然灿烂着,却好像已经褪去了热度,只剩下虚无的黄晕。有风吹过亭子,徐徐地带给人冷静清醒。

    他还站在那里,带着极轻的微笑,极轻的,却是牵强的微笑。

    如果没有遇到我,没有那道册婚的诏书,他是不是会比现在快乐一些。事业蒸蒸日上,爱情美满甜蜜。心境明朗不会有阴影。有宠爱他的父亲,有护持他的哥哥,也会有温柔美丽的红颜知己。一切对他来,会完美得像是一个梦

    若这样想起来,好像我的这些年都只是一个关于辜负的故事。一直都在让人失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姐吩咐了侍女过来唤我们。

    我在他身后离得远远的,一前一后地走过去。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皇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了我半天。几次想要开口,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当着我们的面问出来。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她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便跟着出去了。

    “青禾,子放跟你什么了么?”

    “没什么,就是很寻常的客套”我微笑了一下,跟她装傻。

    她不答应了,肃了肃神色,认真地问:“子放没有跟你提完婚的事?”

    我立刻就沉默了。

    “青禾,你今年十七岁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宫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嫁给驸马了”皇姐抬起腕,抓住了我的。听得出她真切的关心。

    “子放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她又幽幽地。

    我绝望地扯起了嘴角。我的理由,她是不会理解的。放着子放这样的人不要,在她眼里,我大概是很傻的吧。

    傍晚的时候,皇姐推如意需要人照顾,执意让子放一个人送我回去。

    “青禾,今天是我唐突了”他歉然地对我。

    看着这个人年轻的脸庞,突然有种莫名的心伤。

    但我知道,我是不能爱他的。以前是不爱,现在是不能爱,无法爱。

    因为他太好。

    放太好,他应该得到一份完整的爱情。而不是我这样,感情凋零之后,抱了满怀的心事,寻找萧索的寄托。马车一路向着宫的方向缓缓驶去。

    快到宫门的时候,子放轻轻跳了下来,回头向车里看着我。

    “青禾,我会等你抛开心结不管多久,三年五载也好,十年八年也成,都让我等着你,好不好?”

    他这句话的时候,眼底一片赤诚,神情无比严肃,郑重得像是在盟誓。突然让我错愕得不出话来。我从来不知道他心里竟有这样决绝的想法。此刻还能什么?好或是不好。我不配这样的话。我不配这个年轻人如此热切的坚定。

    “毕竟,我们曾经那样亲密过总之,我会负责的”他又缓缓地。

    我彻底傻眼了。这两句话里传递的信息,一个比一个更劲爆。什么意思?

    直到回到稼轩,我还在愣神,沉静在他给我的惊愕里,久久出不来。

    他为什么会,我们曾经那样亲密过

    我疑惑地看向两个丫头。

    纹箫脸色尴尬,低下头轻声:“当晚只有我和那个袁采薇在,后来后来子放公子过来脱了风氅跳下去救您我跟着你们去了临近的一处宫殿”好一通词不达意的支吾。

    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事?重点好不好?

    我不耐烦地问:“再后来呢?”

    她看看我又:“再后来,素弦姐姐就赶过来了她不让我”

    我绝望地低了头,不再追问下去。素弦的话,对她比圣旨还管用。她是绝不会出口的。

    我点头安慰地拍拍她的,“好了,不了”

    她心地看我一眼,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整天下来,那么多的纷乱。

    径直走到里间,直接把自己放平在榻上,赶紧补一觉是正经。素弦一声不响地轻轻过来给我拉好被子,那样轻柔,像是怕上重了,会把我惊醒一样。

    “既然看到了,就把看到的事儿告诉我。”我突兀发问。

    她把头低下,里仍徐徐地继续,语气中没有一丝慌乱:“公主,什么事儿也没有。素弦什么也没看到。”

    “真的?”

    “素弦真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仔细地看她,心里知道,在她这里,也已经是问不下去了。

    如此完美的辞令,让人无法挑剔。

    自从淮南回来,这个丫头,处事接物斟酌思量,越发老练沉稳。旁人只以为是她长大了,懂事了,我却每每看得心酸。会莫名升起奇异的伤感,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我们都被迫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不得不在他人的眼泪和微笑中获得新生的勇气。

    浮生如此沉重,好多梦想尚来不及希冀,就已经幻灭。

    可是,居然有人管这个过程,叫成长,叫历练。

    殿里殿外一片安静,我就在这样矛盾的思辨中,沉下心思缓缓睡去。

    竟然一宿无梦。我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了。经过这么多事,居然还能有如此优质的睡眠。福气啊!我几乎要感激老天了。

    第二天刚醒来,清婉就带着侍女进了稼轩。是找我聊天。

    她脸上神情闪烁,别别扭扭的,一副想什么又不出的样子。

    我只好笑着点破了:“皇后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青禾讲?不用顾忌,只管讲出来就是。”

    她抬头看了身边的侍女们一眼。几个丫头立刻很有眼力劲儿地退下了。

    不着边际地絮絮谈了很久。我才听清楚了。原来她是过来让我帮忙劝劝太子哥哥。

    我的大哥,在成为皇帝之后,非但没有有所收敛,反而行事更加乖张。

    据有好几次,大臣们愣是站在文华殿里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上朝的身影。后来,萧别带了几位大臣,一路找到乾元殿,才在暖心阁里发现了歪坐在几案旁喝得醉醺醺的皇帝。

    “青禾,你皇帝哥哥一向最疼你,你的话,只怕他还肯听一些!”清婉握住我的,声地。像是很怕被人听见。

    我无奈地笑了。

    病好了之后,我去过几次暖心阁。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是每次看到他那双混沌的迷蒙醉眼,心就立刻凉了。什么也不出。

    渐渐地,不敢再去,怕一次比一次更失望。

    进了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

    农历五月,多阴雨天,衣、物都容易霉烂,稻田易遭虫害,蚊蝇也恰在此时滋扰,疾病盛行。旧时人们认为五月诸事不吉,称之为“恶月”。视为岁时禁忌。不嫁娶、不建房、不砌灶、不搬家、不造船,心翼翼设法规避不可知的灾难。

    而五月里的五日,因为重五,更被看作是“恶日”,恶中之恶,凶中之凶。早在战国时代,视五月及五月五日为恶月、恶日的俗信就已经出现,以后一直存在。端午的许多节俗,正是为了避邪求祥。

    当然还有另一种法。闻一多先生经考证,认为端午源于吴越民族图腾祭---古代的吴越民族以龙为图腾。每年的五月五这一天,人们都要举行一次盛大的图腾祭,其中的活动之一就是以刻画成龙形的独木舟水上竞渡,娱神娱己。

    不管孰是孰非。

    我只知道,进了五月,这个一向安静有序的皇宫里确实忙碌了起来。整个宫里全部打扫,洗晒,插艾草,绑菖蒲,包粽子,裁制夏日服饰,准备祭祀家庙虽然都不用我亲做,但是每天跟在皇后身边一起吩咐底下人还是有点头晕。

    其实,这些事情历来都是由少府寺署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清婉却格外心谨慎,事无巨细一一躬亲过问,唯恐出了半点差错。

    她本身就不是特别爱折腾的人,产之后身体又不好,但还是在全力支撑着,一丝不苟。经过这样烈火烹油似的几天忙碌之后,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憔悴。会有掩不住的疲倦写在眉梢眼角。

    歇下来喝茶的时间里,她轻声地跟我道谢:“青禾,这几天帮我,真是辛苦你了。”

    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虚弱。让我不得不暂时放下自己的惆怅,来为这个美丽得有点孤单的女子伤感。

    “我没有关系,只是皇后,你这样不累么?”我看着她明显苍白的脸颊,心疼地问。

    “有些累,可是”她低低地笑,并不完。我已经猜到了下半句。可是,累也要撑下去。是不是?

    我静静地看着她。眼前端坐的温婉女子,有着世间最柔和的眉目,最明秀的脸庞,纤纤素握着这样美丽的茶具---不夸张,不矫情,不做作,纯净清透,像一朵空灵的百合,乍现于尘世,高贵得让人陶醉。这样一个真真实实的美好女子,跟那些妃嫔比起来,仿佛云泥之别。爱上这样的女子,又被这样的女子爱上,会是一件多奢侈又幸福的事。

    可是,我的大哥竟不懂得好好珍惜。

    “值得么?”我问。为了一个不珍惜你的男人,为了挽回他自己都不在乎的那一点体面,用你水莲般高洁的纤纤素,操持这些俗务,这样辛苦,真的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