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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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行!”他转头吩咐自己的部下。

    一行人马渐渐走远,我这才算是松了口气,侧过脸,朝着静慧师傅温温一笑:“静慧师傅,今日真是多谢您了!”

    她看都没看我,不屑地一笑:“谢?上阳公主,你非但不该谢我,或许还应该恨我!”

    “你到底是谁?”我心底顿时一凉,脱口惊问。

    “我是什么人,公主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她拽过马辔头,翻身而上,不一会儿,就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二哥。”我低低地叫他。

    二哥却似乎没有听见,兀自愣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哥!”我提高了声音。

    他这才愣愣地看向我,目光里瞬间闪过一丝惶惑,随即消逝。

    二哥怎么了?我不由得皱起眉,心里惊诧不已。从到大,这个哥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魂不守舍过,可是今天,好像从这个静慧师傅一出现,他就没有正常过,他到底怎么了?

    回到稼轩,素弦正在收拾屋子,听到有脚步声,连忙回过头,一下子怔住了,里的水盆“咣当”一声落了地。她扶着桌子定定地看着我和纹箫,半天缓过神来,扑上前一一拥抱我们,骤然哽咽,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又是一阵唏嘘。

    “公主,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好久,她才颤抖着双肩抬起头。

    我用力地抱紧她:“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们都回来了,一根发丝都没掉”

    纹箫“扑哧”一笑,素弦也很快敛了泪。

    我们三个又哭又笑,听得外面的内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冲了进来。

    “没事,没事退下吧!”我抹着眼泪,一边笑了,一边摆。

    转眼看看屋子里的摆设,还是我五月份离开时的样子,想到这两个多月里发生的一切,浮生若梦。

    “公主,原来我们离开很久了呢!”纹箫的声音透着虚无。

    经过这一番波折,连这个单纯得有些傻的丫头都变得敏感了。我浅浅地勾起一道笑,的确是很久了。荷塘里的芙蓉已经完全开了,空气里漂浮着一缕缕清香,稼轩的味道。

    稼轩的夜晚很宁静,倚在窗下的软榻上,可以听得到窗外促织的声音。我静静地盯着眼前的那一盏宫灯,没多久,视线陡然暗了下来。

    一个身影挡住了。

    “筱柔!”萧别轻唤着我的名字,严肃中掺着让我不敢置信的温柔。

    我只好抬起头。

    他的眼里流动着淡淡的光彩,璀璨如天上的明星:“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我突然想笑,自嘲地笑:“是的,我回来了。没有死在外面,是不是挺让人失望?”

    “筱柔,”他突然捉住了我的双肩,认真地看过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很担心。”

    “想不到,摄政王还会担心本宫?”我突然想笑。

    你如果担心我,为什么不来?这件事本就因你而起,而你又一掌控二十万西北军,最应该,最有资格来的就是你。可惜,我在被迫流亡的路上等了近一个月,又在突厥军中地牢里等了三天,终于,等到自己渐渐灰了心

    “你失踪的那几日,我都不在京城。”他无奈地低声:“等到前几天回了京,才知道”

    我抬起头看他一眼,不由得嗤笑出声:“知道您贵人事忙,不必向本宫邀功!”

    “筱柔,为什么不能信我?”

    “信?早了,我们之间没这种值钱的东西!”

    “你”他突然加紧了握住我肩膀的,狠命地摇晃着,迫得我不得不正视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曾是我在曼妙的芊芊年华里最热衷的事情之一。我为此着过迷。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满室清冷生寒。

    他一双眼愤怒灼人,映着月华,清晰照出我的样子。而我冰冷的眼里,只怕也全是他的影子。想到好多年前,他的信誓旦旦,“筱柔,我的眼里只有你啊”,你看,隔了这么多年,我们眼里仍然只有彼此。却偏偏换了别样讽刺的含义。

    我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窗外有风徐来,渐渐带来一丝畅快的凉意。

    “筱柔,你看着我!”他忽然大声地。

    我就依言冷冰冰地看过去,面无表情。

    “你为什么不对我笑了?”他嘴角莫名地抽搐,有些气急败坏:“你可以对着你二哥,笑得无比欢畅,为什么面对我,这样冷漠?”

    “因为你不配!”我瞥了他一眼,神色未改。

    三戒法师,三是劫数,也是变数。

    现在我明白了,突厥一行,劫的是我,变的却是你。我的生死,既然你都已经不在乎了,我为什么还要留恋?

    或者,是我们两个都变了。

    “我不配,他李宗谕就配?筱柔,他是你的哥哥!”他笑了,幸灾乐祸。

    “是,可惜他是我的哥哥。他若不是,我此生一定不离不弃,生死相随!”我也笑了,无奈地笑出了眼泪。

    可是,话一出口,自己就僵在了那里。这是我自己的心思么?一直逃避着,我终究躲不过去,还是这样想了么?

    “你”

    萧别显然是气急了,高扬起腕,却终究没有落在我脸颊上,叹息一声转了向,重重地拍在了窗棂上。那里立即就出现了一丝龟裂。

    抽回,他转身又砸了我屋里矮几上的一件物什。

    “啪”地一声落地,拦腰断成了两截,正是他以前送来的那张素琴。我们都愣住了。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那时候我觉得很美好的东西,不过几年工夫,就碎成了如此决绝的的两段残缺。

    我们的琴瑟和谐,我们的静好时光。

    年少轻狂的当初,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短暂?

    他走了之后,我瘫软在地上。

    我太累了。

    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不止回不去,现在,我的心里还多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不能想,不能,一出现,就是个错。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有起身,皇姐就急急地赶了过来,死死地一把抱着我,流着泪,满眼怜惜。

    “筱柔,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劫虏你?”她抽泣了好久,才慢慢抬起了头。

    “我也不知道,好在现在回来了。”我轻松地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了什么,又问:“皇姐今天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就是担心你,来看看,”她顿了一下,又犹豫地:“是我公公让我过来的!”

    “陈太傅?他有事?”我惊疑地问。

    “恩。”她想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还是你的婚事。”

    我低下头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反复绞扭着指头,没有话。

    “筱柔,以前过的话,我也不再重复了。姐姐也知道,你大概是忘不了那个人。”到这里,皇姐停了下来,观察我的脸色。

    “没有,已经忘了。”我淡淡地。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这样不上不下地隔着,所有人都会担心。”她的眼里满是不解。

    我沉默。

    “二哥也会担心么?”一咬牙,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会的。从,他就跟你走得最近,你若是不如意,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了!”

    “好,我嫁。”我侧头看了一眼窗子底下的那张矮几,终于点了点头。

    以前的那个人已经从我心里彻底搬出去了,而我心里刚刚出现的这个秘密,这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嫁人,大概是我最好的出路了。

    十七岁的这一年,我终于从一段绝望的爱情中走了出来,打叠起精神,准备投入家族既定的婚姻。前途未卜。

    柔之秀实为稼,茎节为柔。我不能确定会不会实现,但我会尽力给自己希冀。

    放来见我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

    我侧头看着他的笑脸,没有意外的话,这个男人会是我的后半生。恍惚地看了半天,还是没有一丝真实感。我叹了口气。尽力去试着经营吧,也许他倒是可以成为我这出戏的尾声。

    “干什么一直看着我?”子放笑了,脸颊渐渐泛红。

    我突然想起以前纹箫的支吾,忍不住认真地问他:“子放,你以前为什么会,我们曾经那样亲密过?”

    他的脸似乎更红了,却还是清了清嗓子看过来:“你落水那天,衣服都湿透了,我怕你冻着,所以”

    他没清楚,可我听得无比明白。

    这个回答轻而易举地就将我砸懵了。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是我自己偏要追问。接下来,好像就只剩了尴尬。

    “筱柔,你就要嫁给我了,会开心吗?”子放收起尴尬,轻声问我。

    “我,很开心!”我缓缓闭了眼睛。心里暗暗一阵感慨,到底还是没有睁着眼睛瞎话的本事啊!

    他突然靠过来,抓住了我的:“我一定会对你好。很好很好的那种好!”

    很好很好的那种好,该是多好呢?

    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我微微地笑了。我的这个决定,似乎一下子就成全了所有人。

    可惜,有一个人很不开心,甚至可以是非常愤怒了。

    萧别来稼轩的时候,我正在伏案练字。

    很喜欢的桃夭,写了一遍又一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刚刚写好,忍不防他从背后走来,一把扯了过去:“公主,真的有这么思嫁么?”

    我摸了摸心口,没有疼痛,然后就放心地笑了。他再也不能伤害我了。

    “你很开心?”他似乎更加生气。

    “对的,我很开心!”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至少,再不会为谁伤心了。

    他突然受伤地转过了脸去,一转眼,就注意到窗子底下的那张矮几,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断掉的素琴,我已经吩咐丫头们端出去扔掉了,就沉在曾经一起泛舟的那片荷塘里。

    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想再看清他的脸色。于是,干脆撇过头去,直直盯着天上的一片晚霞。

    “你厌恶我了?”他侧过脸来,声音有些清冷。

    我没有话。答案不言而喻,对于这个曾经爱过的人,虽然谈不上厌恶,但是似乎也消磨得剩不了多少好感了。

    “好,我成全你!”他艰难地闭了眼睛,样子很是痛苦。

    没有过多的为难,他只是告诉我,好,我成全你。

    这让我有片刻的怔忪。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冷然。

    我缓过神来,看了看窗外,冷冷地开口:“天色已晚,恐怕,摄政王不便在稼轩久留!”

    他回头看我一眼,终于转身离去。

    好,我成全你!

    纠缠不清的两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决裂,到底是谁成全了谁?

    礼官翻开黄历。八月十八。大吉。宜祭祀、搬迁,嫁娶

    钦天监随即锁定了当日的吉时。皇帝的御昭很快颁布下来。

    离大婚还有近一个月,我的稼轩就已经变得热闹非凡。皇帝赐下的恩赏令人目不暇接。皇后赐给我的嫁妆,一连三天源源不绝抬进稼轩。妃嫔命妇,王公大臣,送礼的,道贺的,络绎不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二哥一拿起书案上的那张纸,微微笑着吟诵。

    我却听出了一丝酸楚,是幻觉么?

    “桃树长得多么壮盛,花儿朵朵正鲜美。这位女子出嫁后,定能使家庭美满又和顺。真是一首很美的诗呢!”他看向我,声音低低的:“只有这样美好的‘桃夭’,才能配得上我的筱柔!”

    我愣住了,心里陡然一跳。

    他,我的筱柔?

    “二哥,你刚刚,只有‘桃夭’才能配得上谁?”我下意识地问。

    他忽然灿烂地笑起来:“我是,只有那样美好的‘桃夭’,才能配得上我们的筱柔!”

    是我们的筱柔,我突然有些失落。

    “筱柔,你就要成亲了,会开心么?”

    “会的,我会很开心!”我撇过脸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同一个问题,三个人来问,三个相同的‘我很开心’!再来一次,我大概就要崩溃了。

    “开心就好,只要我们筱柔开心了,哥哥就放心了!”他低低地。

    “哥哥,别光耍嘴皮子,我要的可是实惠!”我嘻嘻一笑,却伸了过去:“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