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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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禹毅回来, 发现客厅只有宋爸爸宋妈妈,赵姨在旁边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禹毅就知道母女俩闹矛盾了。

    赵姨把饭菜端上来, “吃饭吧, 秦姐(宋妈妈姓秦)。”

    宋妈妈一言不发坐过去, 颇有点不怒自威的味道。

    禹毅道:“我去叫媛媛。”

    宋妈妈没什么。

    禹毅正准备上楼, 宋一媛已经开门下来了,见到禹毅, :“今天怎么这么早?”

    自然是担心宋一媛。

    宋一媛也是一问出口就明白了,心里一暖, :“吃饭吧。”

    宋一媛喝了半碗汤, 吃了一点炖得耙软的腊排骨, 把筷子放下了,“我吃饱了。”

    宋爸爸看了宋妈妈一眼, 宋妈妈吃自己的饭, 并没有多什么。

    一顿饭安安静静吃完, 禹毅去书房办公,宋妈妈看电视, 宋一媛去另一间书房看书。

    房间里都安安静静的,只有不大的电视声。

    过了一会儿,宋一媛模模糊糊听到宋爸爸的声音,好像在劝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别哭了,让人笑话……”

    宋一媛开门出来, 就见宋妈妈落寞地坐在沙发上,背驼着,眼睛鼻子红红,额前头发花白,显得整张脸更加苍老疲惫。

    她心里痛了一下,走过去:“妈,你干嘛呢。”

    宋妈妈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眶禁不住又是一红,却并不话,伸手抹掉眼泪,嘴唇蠕动两下。

    “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声音哽咽。

    宋一媛心里难受,走过去拍拍她,“别哭了。”

    宋妈妈吸了一下鼻子,很伤心:“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孩子好?”

    宋一媛不话。

    “怀你三个月的时候,你爸爸那时候混账,喝了酒非要骑摩托车,我我怀着孩子不坐他的车,他非不干,拖着我上摩托,我没有办法,只好坐上去。结果后来车翻了,我那时候哭啊,又哭又急,生怕我的孩子掉了。我就躺在地上求菩萨,求菩萨保佑你。我那时候还跟菩萨,只要你好好的,我少活十年都愿意……还好你皮实,我摔得手脚动不得你都没事。”

    “等你出生,还不到十四天,就得了黄疸病,没我手臂长的一个姑娘,就被送进蓝光箱烤,全身插针管,我一天二十四时盯着你,就怕你乱动。有时候撑不住睡一会儿,马上就梦到你手乱扯浑身是血,又马上醒过来……”

    “因为你进蓝光箱,奶没人吃,左边□□胀得厉害,我第一次当妈妈,又不知道挤,后来胀多了,奶水在□□里化了脓,痛到钻心,医生就用竹签刺进去,把脓水化出来……”

    宋一媛听不下去,“妈……”声音又哑又颤。

    “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宋妈妈哽咽着,“养个孩子遭了多少罪,心里有多少担心,做了多少噩梦,你们这些做子女的,不求你们全懂,懂一半都好。我不盼你有多了不起,我就只想你安安稳稳的、平平安安的,让我少操一点心,晚上能睡个安稳觉……”

    “你总你长大了,什么都独立了,不需要我们管。我也求求你体谅一下我们做父母的心,控制不了啊。自己的孩子被别人东西,得那么难听,你哪个父母不着急不生气?”宋妈妈吸吸鼻子,“你都二十九岁了,早过了女生天真的年纪,不要总想成为什么大作家,现实一点,踏实一点,过好日子,好不好?”

    宋一媛涩声道:“妈,你为什么就不让我写东西呢?”

    “杨歆的事,你忘了吗?”

    宋一媛浑身的血一下子凝固了。

    “你害死过一个人啊。”宋妈妈看着她,眼神悲痛而残忍,“你平凡一点,安安静静的,我们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啊!”

    宋一媛如坠冰窖,冷得牙齿颤。

    “……妈,杨歆不是我害死的。”

    “你当时要是少些伤人的话,在她跳楼的时候接一下电话,那个姑娘也不会死啊……”

    “所以我不接电话也有错?”

    宋妈妈擦眼泪,并没有看到宋一媛的表情,只是望着沙发上一片叶子:“你该接的呀,毕竟是一条命。”

    宋一媛眼里含着泪,却咬紧牙并不让它掉下来,红着眼眶看着宋妈妈:“所以这辈子我就该背着这条命庸庸碌碌、低调无比的活,最好一辈子不提我在Y大上过学、学过中文、答辩的时候遇到过那些事情?”

    “你该这样过。”宋妈妈,“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宋一媛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宋妈妈大声惊疑。

    “出去散散心。”顿了顿,站在门口,背对着她妈,颤声道,“妈,我知道你养我不容易,吃了很多苦,也很爱我,我也爱你。但你的爱令我喘不过气来。”

    “你控制不住不管我的生活,不是爱我,而是你控制欲强。你也有自私、无知的一面,有你的好,也有你的坏,我是您女儿,承受这些的时候,不是必须都要接受,我有拒绝的权利。拒绝不代表不孝。你不对,不能因为我是你女儿,就一定要我附和对。”

    “我有想要的东西,想去做的事情,您可以表示反对,我采纳不采纳是我的事情,您也不要拿感情来威胁。如果您一定要拿感情事,那我只能承认:我理解不了父母的爱,我对你们没有同等深的感情,和做个懂得感恩让你们开心的女儿相比,去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等等这些事,更能让我开心。”

    “我生命的价值,不是你们的附属绑定。我从一生下来,就是我。”

    “那些为我好的话,我不想听。真的为我好,假的为我好,都不重要。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为我好的时候,你看出来我过得那么不好了吗?”

    完就开门出去了。

    一出门宋一媛就跑起来。路很直,又很宽,整条路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

    刚开始跑的时候宋一媛内心空旷,跑着跑着眼泪就流出来,

    十六岁,二十岁,二十四岁,她和妈妈的隔阂越来越深,她越来越了解自己的妈妈是怎样一个人,也越来越了解自己。不是没有尝试沟通过,都是失败。母亲从来不会把你当平等的人,自己也从来不敢把她当做除母亲以外的人看,沟通就死了。

    都年龄大一点就好了,就懂了。

    还是不能懂,就是不能懂。怎么懂?

    又觉得算了。上次算了,这次算了,统统算了。

    算不了。

    所有你曾经以为算了过去了的妥协,存着存着,就会在某一天突然爆发出来,炸出一身血。

    我这一身热血,它对寻常生活适应不了,它对寡淡人生兴致缺缺。

    它不服输!它就天真!活不活?活!

    “宋一媛!”她仰天大叫,“宋——一——媛————”

    眼泪随风进头发里,她大吼大叫一阵,忍不住笑起来。

    风很凉快,月亮很乖,心跳强有力,草儿好香。笔直的公路,灯光静谧昏黄。一直跑,一直跑,好像热血的人生没有尽头。

    不知道跑了多久,宋一媛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她累得胸口疼痛,腿直颤。可她的心里一片清明,更是前所未有的敞亮。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走,休息得差不多了,转身往回走,一回头,就看到一辆白色的车远远停着,大概有两三百米。

    那是她的车。

    开车的是谁,不做他想。

    宋一媛慢慢走回去,离车大概一百米左右的时候她站住不走了。车里的人等了一会儿,然后开门下来,远远看着她。

    “禹毅——”

    男人就开始往她这边走。

    宋一媛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叫:“禹毅!禹毅!禹毅!”心里真的好胀,要溢出来了。

    她像一枚炮弹,“biu”一下射进人怀里,结结实实撞的,撞得禹毅往后退了三四步。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嗯。”

    “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嗯。”

    宋一媛闭着眼,嘴角翘着,胸口重重起伏,粗声粗气:“我不想当家庭主妇了,我想写东西,我想发出声音,我想和更多的人对话。”

    “好。”

    宋一媛安心了,抬起头来亮晶晶盯着他:“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谢谢,我不。夫妻之间最好的感恩,就是彼此之间互相信任,保持爱意。我会每天多爱你一点,多想你一会儿,多反省自己。我要变成更勇敢的宋一媛,更优秀的宋一媛,更爱你的宋一媛。”

    “嗯,加油。”

    宋一媛看着他:“你不要更爱我了,就呆在这种程度里。”

    禹毅:“嗯。”已经是顶了。

    两个人上车,宋一媛把天窗开,风呼呼地吹。

    宋一媛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为什么?”

    禹毅竟然知道她在问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爱我?

    “你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