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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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琊做了长长一个梦,梦里她尽情歌唱,无数欢呼朝她涌来。

    她盯着倾斜的天花板,灰蓝的眼眸好一会儿才聚焦。

    琼·杰特在她耳畔不厌其烦地唱着,“I don't give a damn about my reputation!You're living in the past, it's a new geion.A girldo what she wants to do and that's that I'm gonna do……”

    (我毫不在乎我的名声!你活在过去,但现在是新的时代。女孩子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就是我将要做的。我才不会在乎我的名声。)

    李琊扯下耳机,揉了揉被音乐浸了数时的耳朵,掀开厚重的冬被,赤脚踩上冰凉的强化木地板,缩了缩脚趾。

    窗边的暖气片炉不知何时停止了工作,她伸手摸了摸,拔下插头,呢喃道:“又坏了,怪不得这么冷。”

    窗户上的紫色塑料玻璃纸多处脱落,透过裸露的窟窿能看见外面灰蒙蒙的天,令人分不清昏。幽暗光线照亮方寸之地,书架上整齐码着磁带、唱片、琴谱,对面的立式钢琴上罩着蕾丝编织毯头,乐队和摇滚明星的海报贴了满墙。

    门轻轻合拢,李琊着哈欠走出阁楼。

    转角到楼下,客房的暧昧灯光从门缝倾泻,门前的年轻女人画着浓妆,穿着刚遮过大腿的毛衣和劣质黑色丝袜。

    她身后的中年男人露出黄牙,“你们这儿的?”

    “什么主意呢,那是我们老板幺儿。”

    走到底楼,墙上挂钟时针指向三点,厅里坐满了人,暖气混合着浓重的烟味,麻将洗牌和客人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琊站在最后一步台阶上,四下张望。她顶着蓬松的黑色短碎发,深深眉骨和收紧的颧弓显出东欧基因,身上的棉衣于她过于宽松,下摆刚刚遮过大腿,露出纤细的腿,似是肌肤苍白的漂亮男孩。

    有人瞧见她,同对面的女人:“兰姐,你幺儿来了。”

    李铃兰回头看去,“大下午睡觉,喊都喊不醒。”

    “姑,阁楼的暖气坏了。”李琊走到她身边,从放茶水的架子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

    “起来就抽烟。”李铃兰往她手上拍了一下,“跟我做什么?你电话让师傅来修。”

    “我就要抽。”她罢拿着烟就往吧台走。细细看去,她那有棱有角的唇峰和微微往里收的下巴,同李铃兰颇为相似。

    牌桌上的人:“都女大十八变,兰姐,你们女儿越长越漂亮了,那什么混血就是不一样。”

    一人惊诧,“混血啊,哪里的混血?”

    “俄罗斯人,是吧,兰姐?”

    李铃兰笑笑,出一张牌,“她妈妈是俄罗斯人。”

    那人又:“不得了!都俄罗斯女人最好看,山茶妹妹长大了还得了。”

    另一人:“我之前还以为是你的女儿,她跟你长得还挺像的。”

    李铃兰掸了掸手上的烟,“你这话的,可不就是我的女儿。”

    剩下半圈完,她起身给等候的人让位,招呼服务生过来添茶。

    等李铃兰往吧台去了,牌桌上的人讲起闲话,“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怎么从来没看到过她妈老汉。”

    “真不是兰姐的孩儿,是她大哥的。妹妹也是造孽,从就没得爹妈。兰姐也是心肠好,一个人把孩儿拉扯大,现

    在四十了都没结婚。”

    这人坏笑道:“意思是我们还有机会。”

    旁边的女人哼笑,“有什么机会?对面大饭店老板是她相好。”

    “不是吧,老唐不是有老婆吗?好像儿子都二十几了。”

    另一人:“在别人的场子莫这些,牌牌。”

    八卦是繁殖得最快的病毒,李铃兰对此免疫,她就早就习惯了被人议论,即便听见也当做没听见。来即是客,她没道理得罪客人。

    李铃兰将半截手臂搭在吧台上,“师傅什么时候来?”

    李琊把听筒放回座机,“明天来,他在大坪帮别人修电视,赶不过来。”

    “那怎么行,你晚上怎么睡?”

    “多盖一床被子啰。”

    李铃兰点头,“那你现在跟我去趟保险公司。”

    “去保险公司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买保险。”

    李琊疑惑,“什么保险?”

    “有个项目我觉得还不错。我买一份,也给你买个保险。”

    “你不知道保险都是骗人的吗?再,我也不需要。”

    “什么骗不骗人,是大公司的正规保险。”

    “多少钱啊?”

    “一共二十来万。”

    李琊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保险这么贵?”

    “几百万的保险都有,有什么奇怪的。”

    “你这是被骗了吧……”李琊狐疑地看着她。

    “你傻啊,到期了这笔钱是可以退回来的。”李铃兰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来,微微一笑,“亏得我前两天车子抛锚,遇见了叶,才想到这回事。”

    李琊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等等,什么抛锚,什么叶?”

    “当时我在高架上,手机又没电了,叫天天不应,还好叶从那儿过路,帮我叫来拖车,又一路陪我把事情办完。”

    “然后你知道他是卖保险的,为了答谢他就答应卖保险?”

    “也不是答谢不答谢,我看他心地善良,人又长得好看,仪表堂堂,以为是个低调的开,就多问了两句。这事儿我已经谈好了。”

    “那卖保险的话也能信?你被骗了吧。”

    “人家犯得着骗我?我这辈子就只被你这个骗子缠住了。”李铃兰捏了捏她的脸蛋,“你以为我想花这么多钱,还不是为了你。”

    李琊拂开她的手,“我不去。”

    “你不去谁来签字?”

    “你帮我签了不就得了。”

    “你已经成年,我怎么能替你签字。”李铃兰见她态度坚决,“那这样,晚上我叫叶一起吃饭,你过来把字签了。”

    李琊敷衍应下,重新坐回椅子上,把腿大喇喇翘在吧台上。

    李铃兰叹气,“女孩家家的,总跟个男孩似的。”

    *

    傍晚,李铃兰走进饭店,一袭裹身黑色连衣裙,轻薄蕾丝半掩着酥-胸,身姿婀娜,引来男男女女的复杂目光。

    李琊跟在她身后,无法避开这些视线,只好挽着她走快些。

    两人在包厢坐定,李琊:“姑,你能不能别这么招摇?”

    李铃兰瞧她一眼,“什么意思?”

    “就是,不要穿这么紧的裙子,不要擦这么艳的口红。”

    李铃兰笑笑,“山茶,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性感就是女人的武器,那是多少人想要都没有的。”

    “噢。”她扯了扯嘴角,“卖保

    险的什么时候来?”

    “叶啊,刚给我了电话,这会儿快到了吧。”

    “我倒要看看这个骗子有多仪表堂堂。”

    不多时,服务生推开包厢门,一道身影走近。

    “骗子来了。”李琊抬眸,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睛。

    这哪儿只是仪表堂堂?男人利落板寸下一张俊朗脸庞,土到掉渣的西装似大牌当季新款,服服帖帖熨在他身上。难怪李铃兰入迷,这样的人,只怕视财如命的人都愿为他散尽千金。

    “骗子?”叶钊抬起眉梢,轻笑道。

    李琊咳嗽起来,李铃兰抚着她的背,同他:“孩跟我讲笑话呢。快坐。”

    叶钊在李铃兰旁边落座,“兰姐,您侄女?”

    李琊笑笑,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不会下一句话就是‘你是混血’吧?”

    叶钊也笑,微微眯起眼,像只大猫,“你是混血?”

    李琊斜睨他一眼,“姑,你看,这些人辞都一样。”

    李铃兰赔笑,“怎么话的,叫叶叔叔好。”

    “他保准还不乐意我叫叔叔呢,这么年轻,有三十吗?”

    叶钊仿佛听不懂她话里的明朝暗讽,好脾气地:“今年三十二。”

    李琊撇嘴,“也就大我一轮嘛。叶叔叔好啰。”

    “李姐好。”

    她嘁了一声,心道装什么洋腔,还“李姐”,直接Miss Lee得了。

    “叫她山茶就是了。”李铃兰补充道,“名。她出生的时候,家里的山茶花开得很好,我们都觉得是吉兆。”

    李琊听着她数十年如一日的辞,接话道:“不过我时候体质不好,总是生病,就又取了个男孩儿的名字。”

    叶钊正用茶水涮碗,不经意地看她一眼,“男孩儿的名字?李琊是哪个琊?”

    “琅琊的琊。”她用手撑着下颌,直直望着他,“叶叔叔的名字怎么写?”

    她把“叶叔叔”三个字念得极慢,清脆的嗓音生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叶钊还未开口,李铃兰就抢先:“李大钊的钊。”

    “噢,叶钊,文文雅雅,好名字。”

    他笑笑。

    李铃兰笑她,“你又懂了。就是给你起了个男孩儿的名字,性格也跟男孩儿似的。”

    “谁女孩就该怎样,男孩又得如何?性别又不是我们自己能选择的。”她侧头看他,“叶叔叔,你是不是?”

    他还是笑笑。她却恍然觉得,这一刻,他的眼里才有了些温度,或许,或许只是她的错觉罢。

    作者有话要:  本章标题及曲目:《Bad Reputation》 琼·杰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