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朦朦胧胧亮了,边际布开轻柔的粉的云霞,还有一缕紫烟,像是魔女骑扫帚飞过,随性吹出的泡泡。
叶钊驾车穿行在高速公路上,换挡杆后面的凹糟里放着两个空的布丁盒,旁边的座位散落着几张CD。
“几点了?”幽幽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叶钊抬腕看表,“六点一刻,算上堵车恐怕还有两个时才到,你再睡会儿?”
李琊坐起来,手搭上驾驶座椅背,“你是不是没睡?”
“我不困。”他通过后视镜看她,短发乱糟糟的,脸上贴着创口贴,瞧着竟很是楚楚可怜。
“难怪黑眼圈这么重。”
他笑了一下,“晓得调侃我,恢复精神了?”
“一百句谢谢都没法感谢你做的一切。”她戳了戳他的肩,发现他穿着一件旧兮兮的深蓝色Polo衫,奇怪道,“哪来的?”
“跟面馆老板买的。”
“亏你想得出来。”她靠回后座去,“这么,你偷偷吃过早饭了?我好饿——”
“没有,一会儿带你去吃。”
“好啊。”她嘴角弯弯,看窗外绵延的山峦。
伴随车载电台的音乐,李琊迷迷糊糊睡着了,再次醒来,车已停在大厦外。
叶钊熄了火,转身对她:“我上去一趟,考勤。”
她蹙起眉,“我不。”
折腾一宿,孩脾气也出来了。他无奈地:“行,你跟着我。”
街上都是赴工的人,各个面色冷漠,步履匆忙。
进入写字楼,四座电梯外围满了人。有人喊着“不要挤”;有人因电梯超载,被人推了下来;有同公司的人互相问好。
这里的人都好正常。
李琊像去星际外兜了一圈忽然返回地球的人,感到无所适从。恍惚中听见叶钊唤自己的名字,方回过神来。
随他上了电梯,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她艰难地护着右手。蓦地,她被他圈入怀中,背抵着他的胸膛。
电梯门阖上,他:“没事吧?”
“没事。”
叶钊几乎搂着他才顺利挤出电梯,先检查了她身上几处伤,确定无碍,朝公司走去。
同时们和他招呼,好奇地量他身边的女孩。
一人玩笑道:“叶哥,女儿都这么大了。”
他笑笑,“侄女。”
吴主管走来:“诶,上班还带个的。”
他:“待会儿要带她去医院复查。”
“怎么了这是?浑身都是伤。”
“不心摔的。”
“也太不心了。”吴主管摇摇头,“销售部的,人到齐了开会啊。”
年轻的职员咂舌,“一天天的,老是开会。”
李琊轻声:“你要开会……”
叶钊把她领到自己的办公位上,“你先坐一会儿。”
她望着他不出声,他又:“这里很安全。”
“我知道。”
“想抽烟的话去安全通道。”
“好啦。”她笑他考虑得好周到,就像带孩来参观工作地方的长辈。
他不知道她笑是什么意思,跟着笑了笑,拿上笔记本去会议室。
格子间里还有其他的职员,往来走动免不了瞧见她,问上两句,她只好去走廊。
想着时间也不算早,她拨出李铃兰的号码,女声提示“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她接
着拨唐季飞的电话,很快接通,他的声音像是刚醒来,“山茶?”
“我姑姑呢?”
“在医院,有人守着。你放心,只需要吊水,伤得不严重。”
“哪个医院?”
唐季飞讲了具体地址,犹豫着:“你怎么样?”
“我很好。”
“山茶,我妈妈,我妈妈她有躁郁症。”
“没必要解释。”
“我不是想要解释,真的……”他,“对不起。”
“谁要给谁道歉呢,不清楚,也没什么好的。”
结束通话,李琊彻底清醒。她本就不是依靠别人的个性,昨天确实被吓着,才有点儿战战兢兢。总不能一直叨扰叶钊,他有他的工作。
给他发送了一条短信,她离开了这里。
*
高级病房空间宽敞,相当于一间酒店单人间,茶几、沙发、独立卫浴一应俱全。可以看出唐靳在极力挣扎,要保持体面。
李琊坐在病床前,喝着豆浆——候在门口的人买来的早点,据他们顶头“上司”吩咐,可任她差遣。
护士进来取空的药瓶,“这是最后一瓶,都输完了。”
她问:“什么时候出院?”
护士奇怪地看她一眼,“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噢”了一声。看来唐靳花钱也只是求个心安理得。
护士拔掉李铃兰手上的针,对她:“你帮她按着这个棉签,不要太用力。”
李琊依言照做,看见李铃兰睁开了眼睛,轻声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铃兰不语,她又问:“要不要喝水?还是想吃东西,饿不饿?”
李铃兰只是静静看着她,忽地叹气,“这么靓,怎么能破相。”
她温柔地笑着,“不会留疤的,涂了药,很快就好了。”
“好,最乖了。”李铃兰看向她吊着的手臂。
“在张大脚那儿包的,头上也是,缝了两针。”她蹙起眉,瘪了瘪嘴,“没麻药,差点儿昏过去了,但是我超勇敢,没吭声。”
“你呀……”李铃兰望着天花板,“像你爸爸。”
李琊极少听见她提及父亲,时候总会追问,愈大反而愈不肯问。
*
从会议室出来,叶钊没看见理应待在他座位上的人,去走廊和安全通道口,只看到其他部门的伙聚在一起抽烟闲聊。
他掏出手机,看见一条未读短信:“我去医院找姑,就不耽误你工作了。好的早饭,不能耍赖。还有,非常感谢。”
想也没想就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女孩慵懒的声音响起,还伴着咀嚼,“有这么想我?”
他没好气地笑了,“不怕了?”
“我什么时候怕过?”
“昨天缩在座椅底下让我一路开出市区的是谁。”他玩笑一句,正色道,“你姑姑还好吧?”
“没什么问题,准备出院了,有人照应。”
“那就好。”
“……不多了。”
“好。”
李琊把手机塞回裤兜,就看见李铃兰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移开视线:“干嘛啊。”
“男朋友?”调侃又试探的语气。
“什么呀。”她撇下她,快步上了车。
李铃兰随后坐进来,碰碰她的肩膀,“。”
“你给我安排的‘司机’一个接一个的,别人看了都不敢接近我,上哪
儿去找男朋友。”
“他们巴不得天天接送你上学的,我可没安排。”
“那是为了讨好你,也就除了唐季飞……”她不再了。
沉默片刻,李铃兰低低叹气。
李琊开口道:“普通人哪儿不好,非得喜欢……”
李铃兰看着窗外,“喜欢?各取所需罢了。”
“那么多男人,总能找一个对你真心实意的。”
李铃兰回头看她,“你还没体会过,年轻的时候爱过那样的人,就不可能爱上别人。”
还是第一次听姑提及情史,她怔了怔,“有这么大魅力?”
李铃兰抬手抚摸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他跟你一样,有一双漂亮的手,会弹吉他。”
“谁啊,我见过吗?”
李铃兰松开了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笑不响。
董婆婆在茶楼门口迎接她们,念叨:“出门也不一声,我早上起来到处找不人,吓坏了,赶紧给唐电话,才知道你们连夜去山上露营了。什么时间露营不好,昨晚下大雨……”
李铃兰安抚道:“我们不是回来了吗?劳你担心了。”
“你妹妹性子野,你也陪着她任性。”董婆婆瞧见她们身上的伤,“唉哟”一声,“怎么了这是,一个二个的,妹妹这手怎么了?”
李琊:“就是摔了一跤,没事儿。”
董婆婆絮絮叨叨的把她们送到楼梯口,“看你们脸色苍白得唷,赶紧去休息,下面有我看着。”
李铃兰梳洗一番,照常下楼同客人玩笑。明前龙井的热气里,她依旧风光冶艳,是许多人临睡前的遥远念想。
李琊从来旷课不报告,在她授意下和辅导员请了几天假,留在阁楼休养。
她单一只手,琴也弹不了,整日翻来覆去听CD,或者对着电脑屏幕搜索栏上的“叶钊”发呆。
秦山来电问她时间安排,得知她身体抱恙,特意提来一个果篮。
李铃兰连声道谢,:“平时多亏你照顾她。”
两人客套几句,李铃兰便同熟客牌去了,留他们在茶座一隅闲聊。
秦山一边剥橘子一边:“比巴卜要走了。”
李琊抬眉,“这么快?”
“他本来有朋友在那边,正好有个工作机会,让他去面试。”
“他都没和我……”李琊接过他递来的橘瓣,咬了一口,皱眉,“好酸。”
“周五一块吃饭,给比巴卜践行。”
“周五不行。我们学校有个歌手大赛,那天我要给别人伴奏。”
“你手成这样了还给人伴奏?”
“能行,就是扭伤。我答应了总不能食言,再临时也找不到人代替。”
“那这样,我们过去看演出,完了吃饭。”秦山尝了一瓣橘子,“不酸啊,好吃。”
“我连醋都讨厌。”
“那是会觉得酸。”秦山兀自笑了笑,“大钊也不吃醋,你知道店里有卖那个布丁吧?销量特好,我一问,半数都是他自己买的。”
李琊抿着笑:“这么夸张。”
“他就喜欢甜食,以前读高中,我们哥儿几个过生日,就他生日会吃蛋糕。买个大蛋糕,自己又不吹蜡烛,还让女同学来吹。”
“哎,你们原来班上喜欢他的人多吗?”
“何止班上,他那阵儿风靡全校,对面学校的都知道他。”秦山摸出烟来点燃,“我和他去游泳,有女孩跟我搭讪,结果人问‘那个帅哥是不是你
朋友,他有女朋友’吗?气得我。”
“老实讲,老秦你还是……”李琊上下指了指,“看得过去。”
秦山抬手晃了两下,“爬开些。我年轻的时候是帅哥,只能,和他比,差了点儿。他那时候学习好,长得好,家里还是开厂的。”
李琊装作不经意地问:“是吗……什么厂?”
“汽修零件你知道吧?做出口贸易的。我们一帮人被他带去开飞车,把厂长那奥迪的保险杠撞得稀烂。结果挨骂的还是我,我爸现在老糊涂了,都拿这事儿我。架犯事儿,老师都只让我写检讨,还我带坏他。”秦山摇了摇头,“按现在的话来,他就是别人家的孩,我么,不学无术的二世祖。怎么,没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