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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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一抹弦月,李琊抬起头,嘴唇碰到他的耳朵,笑着咬了一下。

    叶钊只觉“嗡——”地一声,整个世界都倒转。

    听见张宝璐问“你住哪儿?”他下意识地报出地址,然后才:“送她回家就好。”

    她贴在他耳边:“喂……”

    “要吐是不是?”张宝璐连忙将她从他背上扒拉下来,拖着她去路边。

    叶钊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们,摸了摸耳朵。

    李琊撑开张宝璐的怀抱,后退一步,“我没有要吐——”却因走得急了,连连干呕。

    张宝璐顺着她的背轻抚,压低声音:“好好听我,如果你想睡他,不管怎么样……”

    李琊根本没去听,咳了几声,听见叶钊问询,张开双手扑到他怀里。

    张宝璐暗骂一声,拉开车后座的门。

    “麻烦你了。”叶钊完,揽着李琊上了车。

    张宝璐隔着车窗对他挥了挥手,同司机了地址。

    叶钊一怔,“师傅,去铃兰茶楼。”

    司机充耳不闻,将车驶了出去。

    他低头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人,心道,现在这些妹妹崽,真是。真是花样百出。

    *

    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唐季飞闷声饮酒,见张宝璐只身回来,哼笑一声,“好玩吗?”

    她凑过去坐下,同他碰杯,“我真想跟去看看,一定很好玩。”

    “你别教唆她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什么教唆,我这叫指点迷津。再,谁能指挥得了她啊。”

    他别过脸去,未再言语。不知何故,从山茶接到那个男人的电话起,他的心情就开始起起落落。

    “难道你喜欢她?”张宝璐玩笑道。

    他的思绪被绕乱,慌忙:“怎么可能!谁会喜欢那个假子。”

    “人哪儿假子了,不就是长得高,短发,噢,还有平胸。”她嬉笑着,“那你喜欢什么样啊?”

    他心烦意乱地:“反正不是你们这样的。”

    “嘁,我还不知道?你们男人就喜欢温顺的好掌控的,什么温柔贤淑,不就这么回事儿么。女人不一样,我们喜欢能激起征服欲的,越挫越勇。”

    *

    门锁开,室内的灯亮起,“咚”地一声,李琊瘫倒在玄关的地上。

    叶钊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抱着她站起来,“有没有事?”

    她拨浪鼓似地摇头,重复一路上的话,“我不要回家。”

    他笑了一声,无奈地:“这是我家。”

    她分辨着眼前的景象,桌椅有两道影子,时而叠在一起,缓缓浮动。她喃喃道:“真的?”

    “嗯,满意了吗?”

    她抬眸,止不住笑:“满意。”

    混沌之间,李琊靠在了沙发上,手上多了一个搪瓷杯。

    “你坐会儿。”叶钊欲转身,手却被她逮住,杯里的茶水泼出些许。

    她仰着头,一字一句地:“不许走。”

    他抹去手背上的茶叶,好声好气地:“给你煮醒酒汤。”

    “不要。”

    “很好喝的,用桔皮做。”

    “我要你抱我。”

    他俯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喝了汤明天才不会头痛。”

    叶钊在厨房处理食材,忽然听见外面茶杯翻的声响,探出头去看,就见她捂着嘴急忙奔来。

    “那边。”他来

    不及收起刀,用刀尖指着对面的木门。

    浴室门“嘭”地关上,他兀自叹气,回到灶台前。

    李琊头痛欲裂,好一番倾倒才缓过来。

    她开水龙头,用凉水拍了拍脸颊,注意到盥洗台上只有两支牙刷,无端地笑起来。

    浴室面积狭窄,盥洗台对面是便池,墙上挂着莲蓬头,角落几个盆子重叠在一起。盥洗台旁有一道灰色的防水帘,她以为后面是窗户,拉开帘子想透气。

    后面确有一扇百叶窗,不过还有一方黛蓝色的浴缸,得只能容纳一个人。左侧的墙钉了两层木板,上层放着书、唱片和一台可以播放唱片的收音机,下层放着几盏巧精致的玻璃杯。

    一隅,同浴室甚至整套房子全然不一样,仿佛独立出来的秘密基地。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赤脚跨进去,挑了一张电台司令的唱片放进收音机,又拾起一只墨绿的雕花圆口玻璃杯。瞧见窗台上的贝壳状烟灰缸和烟盒,她坐下来,点燃一支。

    “When you were here before,couldn't look you in the eye.You're just like an angel,your skin makes me cry.You float like a feather,in a beautiful world.And I wish I ecial……”

    (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却不敢直视你的双眼。你就像天使,你令我动容。你就像羽毛一样轻盈,飘浮在美丽的世界里。多希望我也是特别的。)

    叶钊推门而入,看见女孩坐在盛满水的浴缸里,玻璃杯罩着眼睛,似乎在看半空中升起的烟雾。

    李琊转头看见她墨绿的世界里闯进一道身影,像转动望远镜一般转动玻璃杯。

    叶钊拿走玻璃杯,俯视她,“你在做什么?”

    “玩啊。”她往浴缸里一拍,水花儿溅起,浇灭窗台上的半支烟。

    他抬手去碰收音机,听她唱道:“You're so fug special……”(你他妈如此与众不同)

    他索性收回手,撑着浴缸沿,跟着哼唱,“But I'm a creep.I'm a weirdo.What the hell am I doing here……”

    (但我是个胆鬼。我是个怪胎。真是见鬼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

    她抬头望着他,“Why are you so fug special?”

    他笑了一声,坐在浴缸前的矮凳上。

    她又一遍,“你他妈为什么这么特别?”

    他鼻腔轻轻呼气,抹开她额前湿润的头发,看着蓝色的眼眸:“你才特别。”

    她歪着头,眼眸发亮,“我是吗?”

    “嗯。”

    玻璃杯沉到水底,她捞起来,把杯子扣在他眼睛上,“知道你是哄我,还是好开心。”

    他摘下玻璃杯,笑着:“几岁了还玩水,出来吧。”

    她环顾四周,“你家还有这么神秘的地方。”

    “二十世纪最神秘的地方之一,是摩洛哥的伊夫圣罗兰花园。曾是马若尔的私人花园,他在花园里种植许多奇花异草。阳光、仙人掌、长廊、池塘,在那儿待一刻钟就会被治愈。”

    “所以,这是你的私人花园。”

    “快出来,别着凉了。”

    “我

    也需要一刻钟的治愈。”

    他摇头浅笑,“限定日出和日落时开放。”

    她皱了皱鼻子,忽地将杯子里的水朝他泼去。

    他挡不及,水又泼来,只听她:“这个花园被我征占啦。”

    叶钊的衬衫湿透,忙乱中握住她的手,往浴缸里推。

    一声轻响,烟灰缸掉进水中,她头磕到窗台。

    手覆上她的后脑勺,他蹙眉道:“痛不痛?”

    鼻尖贴鼻尖,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睫毛落下又抬起,她:“喂,我们上床吧。”

    他愣了一瞬,松开她,站直身子,“知道你在什么?”

    李琊定定地望着他,“真的不想跟我做吗?”

    浸在水中的裙子仅拢在她身上,肩带垂落在她手臂上,露出漂亮的肩线,发稍滴下水珠,落到锁骨上,沿着白皙的肌肤滑下去。

    “我去拿浴巾。”

    门轻声合上,她从浴缸里走出来,拔起铝塞。水位缓缓下降,在排水口形成漩涡,最后消失不见。

    看着躺在排水口处的半截的烟,她的勇气似乎也将消失殆尽。

    叶钊叩门后,把浴巾和衣服从门缝间递了进去。

    过了好半晌,才见李琊走出来,换了宽大的体恤,头上搭着浴巾,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他穿着睡衣,靠在墙上吸烟,“清醒了?喝汤。”

    她往餐桌的方向看了一眼,赤着脚慢吞吞走去坐下。

    他轻叹一声,叼着烟,用毛巾擦了擦她的头发,转身去浴室。

    她端起碗,嗅到淡淡的桔皮香气,忽觉心头酸楚。

    叶钊勾着身子,用毛刷清洗浴缸,察觉有人靠近,转身:“喝完了?”

    李琊站在门外,不敢直视他,点头:“嗯。”

    “去睡吧。”

    她低声问:“睡哪儿?”

    他摘下手套,越过她走到客厅,回头看去,“站那儿干什么,你要睡浴缸?”

    她摇头,走到沙发前,顿了顿:“我……睡了。”

    他揉了揉额角,拉起她的胳膊走进卧室,指了指单人床,“被套都换了,你将就一下。”

    她愣愣转身,“一起……睡?”

    “我睡沙发。”

    李琊站在床前,不知是否要躺下,犹豫片刻先坐了下来。

    床单下铺了一层薄薄的床垫,坐下去就感受到底下硬实的床板。她睡惯了乳胶床垫,不禁奇怪他平日是如何入睡的。

    他还站在门边,视线交错,她像做错事的孩,立马垂眸。

    “等等。”他着走近。

    她悬着双腿,一动也不敢动。

    他随手从椅背上拿起刚才换下的衬衫,蹲下来:“踩了地板,擦一下。”

    “没事……”她腿往里收,脚背紧绷着,脚趾蜷缩。

    想到这是他新换的被单,她又,“我自己用纸巾擦就好了。”

    “反正要洗。”他抬起她的脚,轻轻擦拭。

    擦干净后,他拍了拍她的腿,起身:“睡吧。”

    *

    零星的光从窗户照进来,盆景里的枝叶在书桌上投下影子。

    床上的人翻来覆去,撂开的薄被缠在腿上,额角汗水涔涔。

    门开了条缝,迷蒙间,李琊看见一道人影走到身旁,哑声:“好热。”

    叶钊开电风扇,轻声:“抱歉,我忘了。”

    风徐徐吹来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你还没睡啊?”

    “刚收拾完厨房。”

    “口渴。”

    他把杯子递过来,她咕噜喝了一大口,抿了抿唇,正要话,他用手背擦去她额边的汗,将杯子放到桌上。

    她咕哝道:“背上也湿了。”

    他从衣橱里拣了张手帕,从下摆伸进她的衣服里,摸到腰间凹进去的脊梁窝,顿了顿,继续擦拭。

    偶尔粗糙的指腹会碰到细腻的肌肤,他们都静默不语,却暗自放缓呼吸。

    擦拭好后,他攥着手帕:“好了,接着睡。”

    她躺下来,肩胛骨被硬床咯得不舒服,翻身看他,“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要我哄你睡?”

    “好不好?我的深夜电台主持。”

    他在椅子上坐下,拾起书堆面上的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

    昏暗的房间,余下匀长的呼吸和低沉的嗓音。

    “……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动你”

    男人合上书,在熟睡的人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  本章曲目及标题:《Creep》 电台司令;

    诗出自《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博尔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