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
察觉到的时候
心就落空
是星火一点黑胶唱针
亦或烟雾里你的侧脸
于我而言 晦涩的一页
我陷入困境坐立难安
又肆无忌惮原来啊
于我而言 着迷的一页
喧嚣的肮脏的摇摇欲坠的
空间和我的幻觉
你是遥远不可及的
苍蓝夜空的星
还是真实存在的
我永恒的一页
——《一页》
那首钢琴曲最后成了波落落卡的第二首歌,有那么点儿蓝调意味,抒情又躁动。
叶钊心知肚明,这是为谁而作的歌,可他只能逃避。
他忍不住嘲笑,真他妈窝囊。
转眼七月将至,叶钊结束饭局,在居民楼下碰见推着轮椅的人,眉头一拧。
叶福龙:“孟买的轮椅,坐着比我那舒服多了。”
孟芝骅:“这就是送你的。”
叶钊哂笑一声,“你还有这闲情逸致。”
“正好你回来了,我们送伯父上去吧。”
“爸,你先上去,我和她有事要。”
“可是伯父一个人……”
叶福龙听到“爸”就知大事不好,连忙撑着拐杖起身,一步一瘸地进了楼道。
孟芝骅讪讪开口,“大钊,我这也是为了伯父好,总不能一直闷在家里。”
叶钊沉声:“之前顾忌你,毕竟是老同学,有些话可能我没清楚。不管做饭还是什么,你没必要做这些。”
“我是看你忙,想对你好点儿。”
“需要我再明白点儿?我们不可能。”
孟芝骅怔了怔,“为什么?”
叶钊忽然想起女孩,如果是她才不会问为什么,只会气势汹汹地:“凭什么?我告诉你,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毫!”
他:“你不是她。”
孟芝骅沉默片刻,垂眸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来叨扰。”
成年人的勇气早已耗尽,穷追猛舍也只拿出三分力气,毕竟在得失之上,还有体面。来去不过都是为了私心,总有下一位出现,凑合就能过日子。
叶钊送走她,一支烟未到底,麻烦又上门。
追债的人从不顾时间早晚,手握账簿便拥有绝对权力。
叶福龙不认得新面孔,质疑道:“不、不是光头,我们不认!”
男人手臂上刺有一只泛青色的白虎,将账簿往门上一拍,“字据在这儿,老子管你认不认,钱拿出来!”
叶钊挡在玄关处,掸了掸烟灰,“字据上写了时间。”
男人远没有光头话客气,扬眉道:“老子不管,四舍五入就是今天!”
“时间没到,拿不出那么多。”
“这借口老子听多了,给我找!”男人着挥手。
后面一行人涌了进来,踹开过道的椅子,四下乱翻。
叶钊隐忍着情绪,尽量平静地:“不要乱翻,我拿给你们。”
男人嗤笑,“这还差不多。”
清点完一袋钞票,男人横眉道:“你他妈不见棺材不落泪!想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门儿都没有!”
叶钊:“没有再多的。”
叶福龙连忙:“超市总有,你快拿来!”
叶钊蹙眉,“什么?”
“你是想让我彻底走不得路是不是,要不是孟,我还不知道你开了个超市……”
男人将账簿拍在手心,又轻又慢,点头道:“藏得深啊,连老头都骗,超市在哪儿?不也没问题,等我查出来了——”
叶福龙连忙讲出地址。
男人起身,“走!”
叶钊思忖一瞬,抬手拦下,“就在这里解决。”
“解决?”男人笑笑,猛地挥拳,在他腹部。
叶钊没有喘息的间隙,逮住对方的领子,对准下巴就是一拳。
*
果壳空间里,民谣歌手轻弹浅唱,李琊坐在门边同检票的职员闲聊。
秦山一边接听电话一边走出来,看上去心神不宁。
她奇怪道:“老秦?”
“没你的事儿。”秦山撂下这句话,跨步跑上扶梯。
半晌后,远处有好事者大喊:“外面起来了!”
李琊心中一凛,扔了紫外线笔,冲了出去。
远处围着交头接耳的看客,便利店亮着灯,只见一地玻璃渣,半扇门都被敲碎,里面站着三五人,秦山被踢到货架上,摔倒在地。
李琊见状,情急之下拾起一片碎玻璃,不管不顾拖着一人的后领往他背上划去,“别动!”
安静了一瞬,男人反手扣住她手腕,将她拉到跟前。
男人推开她,“没想到见义勇为的还是个妹崽。”
她踉跄一步,倒在一堆零食里。
秦山护着她起身,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李琊顾不上回答,看着眼前几人,故作凶狠地:“谁敢动我!”
谁知男人笑起来,“谁啊你?”
她微微眯眼,“三爷的人?”
见他们神色犹疑,她已了然,哼笑道:“李山茶。”
*
收债人不见了影踪,便利店余下满室狼藉,以及数不清的通话。
“唐季飞,我必须要赵三给我一个法,凭什么没到期就要人还钱,乞丐吗?人家的店被砸得稀巴烂,谁赔?……行,你不管是吧,我自己去讨法……我不想和你废话!”李琊来回踱步,愈讲愈生气,毅然挂断电话。
秦山手握扫帚,稍微缓过神来,:“不知道你还有这层关系,不管怎么,今天帮了我大忙——”
“老秦,别,不习惯。”
“其实店都还好,我就担心大钊出事儿,还好他没事。”
“收银员都不知道叶钊是老板,他们为什么知道?”
“我应该,就跟孟芝骅提过。”
她蹙眉,“又是她?”
听见门外响动,李琊猛地转身。
防风帘掀开,白炽灯下,来人戴着黑色鸭舌,未藏住苍白的下半张脸,嘴唇破了皮,着黑色高领长袖尼龙衫,强撑着站立。任他简单处理过伤口,换了衣裳,也难掩累累伤痕。
叶钊触及她的视线,狼狈地别过脸去。
仿佛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教她发不出声来。
叶钊无法忽视她,只得故作轻松地:“你还没走。”
她点头冷笑,“明知道我在这儿等你……又骗我!你你没事!”
“只是伤。”
“伤?我昏了头才信你的话!轻易把那些人放了,我就该让他们头破血流,横尸街头!”
叶钊无奈地笑笑,往她身后看去,“老秦,对不住,弄成这样,该赔
的我赔。”
秦山:“现在还讲这些,你硬撑什么……受伤了也不讲。你爸还好吧,有没有事?”
“他没事,真没事儿。”
李琊恶狠狠地:“我怀疑你故意演给我看!手掌缠破纱布很好看吗?跟我去诊所!”
*
“张大脚,滚出来!”
张医生正在梦里麻将,将要胡大牌,被喊声叫醒。他恍然明白,为什么睡前眼皮儿一直跳个不停。有什么办法,祖宗上门,二十五时都得营业。
故地重游,角色对调。
叶钊坐在椅子上任医生处理伤口,咬紧牙关不出声。
李琊双手抱臂站在一旁,看见他背上皮开肉绽的伤痕,只觉得窒息。
他这个人活得太规矩,宁可负伤也不愿给朋友添麻烦。可那些人都是没规矩惯了的,不讲输赢,只有死活。
张医生摘下沾了血迹的手套,摇头道:“你这个全身还有好的地儿吗?最好回去躺几天。”
叶钊道谢,颇有些艰难地套上衣衫。
李琊不满地:“这就完了?张大脚,你不是有维他命还是什么的,给他开几瓶。”
叶钊:“不用输液。”
她晙了张医生一眼,“啰里啰嗦的,快点!”
诊所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墙壁和天花板相连的部分因楼上渗水而凹凸不平,腐黄的漆块有随时剥落的趋势。
叶钊靠在沙发上,右手背扎了针头。他太疲倦,咕哝着没完一句话,昏沉睡了过去。
夏夜,群星璀璨。
船缓缓行驶在江面,他孤零零站在甲板上。
口琴音悠悠传来,他转头,看见年轻的男人吹着口琴,微风鼓起他扎进皮带里的旧式衬衫。男人跟前坐着一位女人,束着两股麻花辫,穿一袭鹅黄的碎花连衣裙,笑容天真烂漫。待他走过去,女人变成一抹水中的影。
雷声隆隆,江水以迅雷之势漫延,他卷入其中,愈沉愈深。琴音变得模糊,然后消散。
迷蒙间,有人游了过来,捧起他的脸,吻他。
叶钊睁开眼睛,聚焦到一双灰蓝的眼眸。
李琊轻咳一声,坐了回去,迅速摇着手中的蒲扇。
他摩挲了一下嘴唇,不自在地:“你一直在给我扇风?”
“噢。”她睨他一眼,“这么热的天,还穿长袖,你是宝器吗?”
他浅浅一笑,拿走蒲扇为她扇风,“我看你比较热,脸都红了。”
她抚上脸颊,瞪他:“哪有!”
他以蒲扇指向挂在架子上的药瓶,“输完了。”
从诊所出来,李琊絮叨不停,“你以为你是石破天啊,武功盖世。我看你就是韦宝,见人人话,见鬼鬼话,见到李山茶只会谎话!”
叶钊捂着脖颈,活动肩膀,搭腔:“嗯……那你是建宁公主?”
“你!我哪里刁蛮了,好心没好报!”
他停下脚步,望着她,郑重地:“谢谢你。”
狭窄的巷道里,屋檐之间拉悬错综的电缆,茜红的青蓝的荧光灯牌辉映。
看不到星星的都市,他是独一无二的星。
她抿了抿唇,笑着:“谢谢啊对不起啊,以后你再讲,我全都当你在‘我喜欢你’。”
“嗯,谢谢。”
“你再讲!”她伸手要去,他笑着往前跑开。
女孩的声音响彻,“喂,跑这么快,嫌伤口不痛是不是!”
楼上刚要休憩的老太推开窗户,嚷道:“要死啦,半夜不睡觉!”
得到遥遥回应,“对不起,祝您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