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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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立洗手间,盥洗池上悬挂一面有裂痕的镜子,倒映出支离破碎的男人的背影。

    女人的手搭上男人肩头,接着笑声响起,“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特别的嗜好。”

    叶钊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自嘲地:“我确实病得不清。”

    “你就这么想充当我的监护人?”李琊敛了笑,手垂下来贴着墙面冰冷的瓷砖。

    “我担心你。”

    “是么?整整两年不理我,担心我?”她微微偏头,“你演什么苦情戏,再找不出比你更自私的人。”

    他蹙起眉头,“是,我自私。我还是他妈的废物。为什么要折磨一个废物?”

    她点了点头,“折磨……叶钊,你好了不起。折磨。”

    停顿片刻,他想更正言辞,还未开口,却听她:“不如,彼此放过?”

    叶钊深吸一口气,就要去搂她。

    李琊彻底推开他,往门边走了一步,回头:“少自以为是了,我不是以前那个任你摆布的妹妹崽,玩不起趁早滚。”

    捶门声咚咚传来,“好没好啊,里面的——”

    洗手间的门从里面拉开,青年对上女人冷冰冰的眼神,不由得噤声。

    李琊绕开青年,大步离开。

    青年朝里探去,瞧见一位男人,低垂着头,握拳抵墙,很是失意。

    “都什么事儿啊。”青年嚷嚷一句,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

    叶钊追出门外的时候,已寻不见李琊的踪影。

    他一直都是这样,以为胜券在握,然而一输再输,人生如此,心也如是。

    可他从来没有觉得,她可以任他摆布。他是再庸常不过的男人,过去身陷囫囵,如何能接受她的心意。只好一再迂回,迂回又忍不住靠近。

    如今,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面对她,却看见她在声色犬马中迷失。他不想看她继续混乱下去,染上酒瘾甚至别的什么。倒是忘了他是罪魁祸首,哪有资格来管她。

    半晌,叶钊收起思绪,转身瞧见立在门边的女人,似乎在静默地观察他,不晓得有多久。

    顾襄朝他走来,“借一步话?”

    叶钊掸了掸烟灰,“您。”

    顾襄笑了笑,“别这样儿见外,我曾经也是你的书迷……谁能想到我会和写出《蒲草》的作家成为敌人。”

    叶钊一怔,“不太明白。”

    “刚刚这么多人在,你让山茶多丢面儿。”顾襄轻轻摇头,“我原以为你是冷酷的人,实际上,作家与他的很有差距。”

    听来像拐着弯骂人,叶钊抬眉道:“你们都是这样玩的?”

    “山茶得没错,你很古板。”

    “还有呢,她都怎么我?”

    “你十恶不赦。”

    叶钊哂笑一声,“没错。”

    顾襄牵起唇角,轻声:“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一点儿回应也不肯给。”

    “这是我和她的事。”

    “你是真的不清楚她过的什么日子?”顾襄无法再抑制情绪,蹙眉,“你以为她好光鲜是吗?不是我们这群人,她李山茶!……”

    叶钊喉结滚动,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般地低喃,“有多不好?”

    “你别搞她了行吗?”

    “如果,我是如果,可以的话……。但是不行。”

    心头的钟摆左右摇晃,顾襄认真地:“你图什么?”

    叶钊似在确认她这是玩笑还是严肃提问,

    挑起眉梢,“什么意思?”

    “你想得到什么?”

    “一定要得到什么?”

    顾襄忽地浅浅一笑,“我知道了,为什么她还惦记着。”

    叶钊不算问缘由,却听她接着:“你们是一类人。”

    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永不妥协的那一类人。

    *

    电子音乐震耳欲聋,昏暗灯光里,烟雾弥漫,分不清乱舞的是人类还是巨型蜘蛛。

    庞景汶蹲在墙角,看着瘫坐在地的人,用酒瓶碰了碰她的脸,“喂,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别烦我。”李琊皱眉,抬手虚晃一指,“乖妹妹还在等你。”

    “总是半夜叫我出来,哪个乖妹妹愿意搭理我。”

    “谁让你来了。”

    庞景汶无奈地摇头,“要不是超哥电话不通,你以为我想来?你就等着他明天来骂你吧。”

    李琊轻呵一声,“季超敢骂我?”

    “是!您是谁啊,了不起。”

    “我哪儿……叶钊才了不起。”

    庞景汶没听清,凑近了问:“你什么?”

    李琊朝他耳畔喊道:“我!叶钊才了不起!”

    庞景汶揉了揉耳朵,拽着她站起来,“回去吧,好不好?”

    李琊用手肘撑开他,“别拿你哄女孩儿那套来哄我。”

    “我明早还有课,真不能通宵。”

    “……你,为什么他就那么得意,凭什么啊。”李琊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开发现空空如也,撒气似地捏成一团,掷了出去。

    庞景汶劝解不了,趁此机会哄她下楼。

    楼道里有呕吐物的味道,李琊低骂一声,跨下台阶,却未保持平衡,直直跌落在末端的平地上。

    庞景汶一惊,两步冲下去,将她拖起来,“没事吧?”

    她站稳了,拍了拍他的肩头,“还好。”

    他仍不放心,虚揽着她,语重心长地:“少喝点儿,没意思。”

    “我够意思了,最近清醒的时间比烂醉的时间长。”

    “我是……烂成这样,不开心还是不开心。”

    她难得未发脾气,笑着点头,“你的没错。”

    *

    俱乐部楼下有一间尚在营业的馄饨店,四周贴着附近场馆活动或演出海报,其中一张来自虹膜——做旧的烧灼痕迹将三分之一灰蓝的浪潮覆盖,上方的“Pororoca”排成半弧形。

    庞景汶不放心,让李琊待在这儿,独自去为她买烟。

    李琊笑他,“你们一个个儿上赶着扮演我监护人啊。”却还是乖乖拣了空位入座。

    抄手店老板同这些昼伏夜出的常客十分熟悉,招呼:“老规矩?”

    李琊想了想:“清汤好了,不要啤酒。”

    馄饨还没做好,庞景汶回来了,将一包七星双爆丢在桌面,“没有百乐橘子了,我随便拿的。”

    “谢了。”李琊拾起烟盒,用蓝色金属火机点燃一支烟。

    “刚刚妞儿给我电话,问你在哪儿。我你没和我在一起。”

    “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接个电话怎么你了……”

    “没电了。”见他不相信,她将手机举到他眼前,“真的。”

    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他摇了摇头,瞥了眼来电显示,念道:“‘二百五’。”

    她面无表情地摁断,把手机放在一旁。

    见她如此反应,他了然道:“钊哥?”

    下一秒,手机再度嗡嗡作响,悠闲地在桌面划出太空步。

    李琊正准备挂断,庞景汶迅速将手机捞走,直接接通,免去寒暄,:“山茶在‘零点馄饨’……对,街头这家,虹膜过来不远。”

    适时,老板端来馄饨,李琊礼貌道谢,有气也不得发作。

    庞景汶放下手机,起身:“我先撤了,你慢慢吃。”

    李琊瞪了他一眼,一副“回头找你算账”的模样。

    清汤馄饨香气四溢,可她食之无味。心里犹猫挠痒,在北冰洋汽水与燕京啤酒间犹豫一阵儿,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接连喝去半瓶啤酒,馄饨店迎来陌生的客人。

    老板招呼道:“随意坐,吃点儿什么?”

    “我找人。”叶钊客气地笑笑,在门边一方落座。

    李琊搁下筷子,挑眉道:“你谁?”

    叶钊不语,拿起桌上的手机,“数数我给你了多少电话……”看见通话记录里的备注名,似笑非笑地,“二百五?”

    李琊夺回手机,垂头继续吃馄饨。

    叶钊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找老板提来一箱啤酒。

    李琊惊诧道:“你疯了?”

    叶钊自顾自开瓶,同她的酒瓶轻轻一碰,“想喝酒,我陪你喝。”

    罢便就着瓶口直灌,淡白的酒穿喉而过,然而如饮烈酒,辣得他五脏六腑俱疼。他垂眸看着眼前的愣怔人,不知她是真醉还是什么,眼里有蒙蒙的雾气。

    李琊别过视线,闷闷地:“没必要。”

    叶钊一口气喝完整瓶才停下来,以拇指抹拭唇角,“要死是吗?算上我。”

    刹那间,后厨的水流声、邻座的话声、门外的犬吠声,周遭的一切静止。

    李琊握住冰冷的酒瓶,化开的水沾到她手上,要令她整个人浸湿一般。又松开酒瓶,轻微颤抖着点燃烟,她:“你做梦。”

    叶钊用牙关撬开第二瓶酒,舌尖抵了抵齿缘,:“嗯,是太容易了。”

    他们再没了言语,酒一瓶接一瓶摆上桌,碗里剩下的馄饨变冷变坨,注定等不来食客再尝。

    叶钊喝得头脑发昏,方觉可笑。这些时日她如何度过的,他也想切身体会一遭,像十来岁的学生,失恋后嚷着故地重游,幼稚极了。

    李琊今晚各式混杂喝了许多酒,再熬不住,但胜负欲作祟,不愿喊停。

    老板前来提醒店即将烊,才令这场较量得以终止。

    送走最后的客人,店里的老式收音机自动跳频,千禧年流行金曲响起,“你在何处漂流,你在和谁厮守,我的天涯和梦要你挽救……”

    老板在门栏处坐下,拿出红梅烟,轻声哼唱,“多么愚蠢是我,多么爱你是我,才会痴痴固守,这愚人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