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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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听过鼓楼的钟声吗?

    六十三吨重的铜铸古钟,敲响的那一刹那贴近了去听,那共振到心底的轰鸣与此刻无异。

    李琊她垂下头去,双手捂住脸,压抑地低声呜咽,缠绕在指节上的银色链条硌到眼睑却浑然不觉。

    叶钊慌了神,又去搂她又去吻,“对不起,对不起……”

    她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叶钊。”

    “我在。”他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拭去泪珠。

    她忽又笑了,似醉了发酒疯的人,“叶钊。”

    他合紧槽牙,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我在。”

    李琊额头抵着他的肩窝,轻声:“你再一次好不好。”

    叶钊喉咙发紧,恨不得拿刀剜心。他何德何能啊,轻轻一句话就令她失魂。

    见他不语,她用拳头敲他臂膀,“骗子!”着就要推开他。

    他抱着她不放,低头贴向她鬓角,“李琊,我爱你。我想养你一辈子,少一分钟都不行。”

    李琊再度看向他,愣怔地看着他,“你爱我吗?”

    叶钊蹙着眉,近乎失语。哽咽片刻,他:“要怎么证明?”

    “你爱我,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一来就……就凶我。”

    “我不是……我。”他捧着她的脸,想让她看清自己眼底的心意,“以前我那个样子,什么都给不了。想让你忘了,好笑的是,惦记的人是我。想给你最好的,想对你的人生负责,我没有资格。”

    她不停摇头,“我不要忘记你,不要你对我的人生负责,我只要你。”

    他艰难地:“我凭什么,李琊,我凭什么?”

    “你值得。”他的妹妹崽得十二分坚定,灰蓝的眸发亮,如璀璨的星。

    她是他璀璨的星,照亮迷途之人的璀璨的星。

    叶钊闭了闭眼睛,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我不是想凶你,我只是担心你过得不好、不开心,我很……对不起,让你难过了这么久。”

    李琊仿佛回到了时候,还是那个肆意妄为,可以无限撒娇的女孩。她看着他敞开的领口,握上他的前臂,低声:“你没有对不起,不要道歉,我不喜欢你道歉。”

    他任她将手臂捏疼,轻拍她的背部,“以后不凶你了。”

    她尽力让自己停止抽泣,闷声应道:“嗯。”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以暗哑的声音:“我爱你,我的山茶,卡蜜莉亚,我的妹妹崽。我爱你。”

    视线交错,脸颊逐渐贴近,在唇与唇即将触碰时,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李琊迅速别过脸去,胡乱抹去泪水。

    老板将两碗馄饨放在桌上,狐疑地看了看独拥二楼的两人。叶钊轻咳一声,同他道谢。

    老板点点头,“慢慢吃。”罢走下楼去。

    听不见脚步声了,李琊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眼前却出现一张纸巾。

    她接过纸巾,正捂上鼻见,听见旁人:“准陪练升职了?”

    她一下擤出鼻涕,连忙别过身去,收拾好后将纸团扔进桌底的垃圾桶,方才出声,“你好烦啊,能不能挑合适的时间?”

    叶钊笑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她瞪他一眼,气呼呼地重新拿起筷子,夹起馄饨来。

    他凑近了些许,以哄孩般的语气:“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李琊抿了抿唇,一口包下馄饨,含糊地:“吃吧你,讨嫌。”

    叶钊将筷子在碗沿对齐,从容

    地:“嗯,我就是讨嫌。所以确实是答应?”

    她吸了一口气,“你!”

    他抬起眉梢,“我怎么?”

    她张了张嘴,以撒气掩饰羞赫,“谁了是你女朋友。”

    “我什么都没。”

    李琊直接捂住了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叶钊掰开她的手,笑得竟有些痞气,“那我亲你了。”

    她皱了皱鼻子,“你真的很无耻。”

    他是看她哭得厉害想逗她开心罢了,见她有心思骂人便收敛了些。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快吃吧,陪你去看季超。”

    因方才那一番话,他们各自的心结有了开的可能,可在激烈的情绪之后,也为彼此感到酸楚。

    许是为扭转气氛,去季超公寓的途中,李琊一直在胡侃,讲这两年生活里的轻松插曲。

    “还有,唐季飞找酒吧老板要拖欠的演出费,压不住脾气砸了一瓶路易十三白兰地,险些欠下上万巨款,结果那酒吧卖的都是水货……”

    叶钊听她用方言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喊停,以玩笑的语气:“要不要给您上壶龙井儿?”

    李琊撇了撇嘴角,“书先生那也是凭本事吃饭。”

    “嗓子疼吗?”

    “现在知道关心我了?唱歌的时候差点儿破音。”

    “都是我不好。”叶钊得诚恳,却又不想显得太诚恳而让轻松的气氛破,于是捋了捋她垂在肩前的发稍。

    “是。”李琊拍开他的手,点头道,“您多坏啊,街道办都得颁发奖状,四个大字。”

    “什么?”他望着她,眼含笑意。

    她亦抿着笑,一字一顿地:“无耻混蛋。”

    城市灯光时而照进车窗,光掠过那一瞬,叶钊的脸庞映入清澈的灰蓝湖泊,成为再无法消逝的影。

    李琊在他的眼睛里,看见那个在月老塑像前郑重叩拜的自己。

    无人知道,写着“你是我的”的符牌是否依然悬挂在那座月老庙墙头,但她想再次郑重叩拜。

    感谢神明,予我应答。

    *

    晚秋夜,风卷落叶。李琊一下车便裹紧了西服外套,低头朝门厅里走。叶钊揽上她的肩,关切道:“我把衣服给你?”

    她摇头:“就是风吹着冷。”又笑笑,“还好外套是你接到了。”

    在安保处登记了姓名,他们乘电梯至高层。这栋公寓楼一层八户,一户五六十平,虽不甚宽敞,对独居的季超来收拾起来却也麻烦。乐队偶尔会在此处聚会,李琊借机会替他收拾一番。他感叹:“贤妻良母。”惹得她挑起鸡毛掸子追着,“贤妻良母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公寓门掀开了一条缝,Ozzy Osbourne的音乐悠悠传出,其中夹杂着笑声。不用分辨也晓得,顾襄与庞景汶提前到了。

    李琊走进去,反手关上门,围坐在茶几上的三人看过来,视线落在她旁边的人身上。她笑眯眯地:“不欢迎我们?那走了。”

    庞景汶先出声:“欢迎啊!钊哥好。”

    叶钊颔首,“扰了。”将手里袋子放到茶几上,“买了些吃的,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有得吃就行。”庞景汶将袋子里的饮料、牛乳、薯片、蛋糕全部倒了出来。只有他拿了瓶饮料开,其余的人没有动作。顾襄更是一语不发。

    季超笑着:“我们喝酒。”

    李琊朝他肩头轻拍一记,在沙发上落座,“我看看呢?”

    季超侧过身

    来,稍稍抬起裹着绷带的左手,“没什么问题,养个两三天就好了。”

    叶钊毫不拘束,坐在李琊腿侧的地板上,对他扬了扬下巴,“胡子漂亮。”

    “那是。”季超摸了一把修剪精致的络腮胡,“每个月都专门的店理。”

    李琊笑了一声,“知道收拾自个儿,也不收拾你这狗窝。”

    季超正要反驳,瞧见她脖颈前的挂坠,“哟”了一声,无顾忌地用指尖颠了颠,“谁又送你火机了,唐季飞?”

    李琊捂住土星火机不让他再碰,蹙眉道:“不是。”

    季超看向顾襄,转而又去看叶钊,笑笑:“得,我不问了。”

    静默了两秒,庞景汶接着他们方才的话题起。气氛好像不曾尴尬,再度随音乐流动。

    他们谈论流行文化、地域差异、侦探,最后谈及下一张专辑。乐队四人仿佛上个世界就生活一起了,叶钊显得有些沉默。

    李琊递了他一支烟,习惯性地摸出蓝色金属火机来点烟。

    顾襄关于“管弦乐”的话戛然而止,眉眼弯弯地:“还是‘火机’实用吧。”

    李琊想起似地“啊”了一声,朝叶钊眨了眨眼,“我忘了。”

    叶钊无奈地笑笑,捏了捏她抵在自己腿边的脚踝,察觉很是冰凉,不禁蹙眉,“你怎么这么冷?”

    “没有啊。”李琊索性将脚搭在他腿上。

    往常的聚会,季超、庞景汶甚至唐季飞都有别的女孩儿作伴,比这般动作更亲昵。奇怪的是,那些时候无人在意,此刻却显得有些突兀。

    顾襄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近凌三点,季超借此“赶”客,送他们至门口。

    李琊故意最后穿鞋,压低声音:“过两天有空吧?”

    季超同门外的叶钊挥手,将大门掩过来些许,严肃道:“怎么?”

    “陪我去石家庄。”

    “……找到了?”

    李琊牵起嘴角,淡然道:“不确定,五哥不是的话,可能已经去世了。”

    季超拍了拍她的背,“好。”

    “不要让他们知道。”

    “放心。其实……都只是担心你。”

    “我就是不想让他们担心,都是孩儿脾气,特别是唐季飞。”

    “要不要再给你开舒乐安定?”

    “暂时算了吧。”

    季超轻咳一声,“你们……?”

    李琊抿唇笑笑,“嗯,在一起了。”

    走廊那端传来庞景汶的喊声,“山茶,电梯来了!”

    李琊应了一声,同季超握拳相击,合拢公寓门。

    走进电梯,顾襄试探般地玩笑:“山茶,不公平。”

    李琊睨她一眼,亦玩笑道:“什么?还不准我们讲悄悄话了。”

    庞景汶在自己的思绪里沉浸一会儿,插话道:“我想起来了,土星象征忠诚。”

    空气第三度静止,但这次感受到的只有顾襄。

    李琊笑起来,挽上旁人结识的臂膀,“是吗?”

    叶钊对上顾襄的目光,浅笑不语,心底颇有些复杂。

    *

    各自道别,李琊与叶钊搭私车回到孙庄的居室。

    门轻轻关上,昏黄的光亮起,她转身环住他的腰,他无言地抱着她,抱紧。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他们拥吻,跌跌撞撞倒在床垫上,仿佛落进柔软的云层。无需多余的解,碰撞的终于不再是愤怒,是

    裹挟思念的敞开的心扉。

    轻的云积了雨,狂放地倾倒这一花花世界。

    叶钊拂开她额前的发,“怎么了?”

    李琊又笑起来,“我没有难过。”

    “我知道。”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会怎样呢?等不到的话,你不如变成一块石头,变成构建出来的只属于我的你的‘理型’。”[15]

    “现在要谈哲学?”

    “我讨厌柏拉图,讨厌哲学、文学,讨厌他们故弄玄虚的永恒。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就是好开心啊。”

    叶钊哑然,“我要怎么才好。”

    李琊弓起腰,不知是哭还是笑,断断续续地:“我只有你了。”

    黑漆漆的房,如百分百纯黑巧克力,在摇摇晃晃里融化。

    作者有话要:  [15]理型:柏拉图的理论,他认为世间的物质是变化的,但“背后的形式”(即理型)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