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二更)
波落落卡一度中止的新专辑制作再继续, 李琊练习室、虹膜、公寓三点一线, 回公寓更多时间也是待在作曲室里。叶钊的忙碌程度比起她有过之无不及。她大约知道他签了合同, 需要准备评论集的出版, 还要为杂志写短篇, 但不清楚具体的量与其中的流程。
他们在生活习惯上没有冲突,她知道都是因为他非常迁就她,自然也是要付出的。
她原就爱整理, 得空时每日清早扫清洁,不得空时也腾出一些时间, 保持两天收拾一次。她在他这里学会照顾人,为他冲咖啡,为他洗衣服, 从外套到内衣,细心到不同色系的衣服分开来洗,该手洗的手洗,该保养的送去干洗店。做饭还是他负责,有饭局的时候, 他有多余时间会做好再走,偶尔她也自己做些简单的。
同居偶尔会给人“细水长流”的错觉, 偶会也会感到琐碎疲惫。但比起别的, 的乏闷都显得尤其幸福。
李琊的状态从未有这么好过,仿佛薄荷苏水,清澈干净,令周围的人前所未有的舒适。实际上她仍旧陷于困顿, 只是那些都被隐藏起来凝成了冰块。加之早已不再沉迷酒精,精神及情绪自然稳定了许多。
这日,叶钊做好早餐,李琊将清洁工具放回洗衣房,在饭桌就坐。
二人对坐——每当他有重要的事要讲就会这样拉开距离,她深谙其道,一边用餐刀将花生酱抹在烤吐司上,一边:“您请讲。”
他思考好了辞,却迟迟不开口。她性子急,追问:“不会又是我的事儿吧?”
叶钊清了清嗓子,“我需要出差一周。”
李琊松了口气,“噢,这有什么,去哪儿啊?”
“四川。之后可能也会常去?”
“你们这是什么,研讨会?”
“差不多吧,有个项目。”
“算了,不用讲得太详细,我也不想了解。”李琊真是不太感兴趣,咬了口吐司,又,“那这样的话,我去庞仔学校吃食堂好了。”
“你想的话,可以去王教授家吃饭。”
“不太好吧?又不是孩了。再我还没有见过,就去人家里吃饭,多不合适。”
叶钊笑笑,“没事的,我都好了,他们家有阿姨,我付了生活费,不用担心。”
李琊顿了顿,挑眉道:“是找人监视我吧?不如请唐季飞啰,还省钱。”
“他惯着你,我不放心。”
“诶,承认是监视我了?”
“中午我们一起过去,你会喜欢的。”
叶钊没有错,李琊的确喜欢这样的家,并非装潢的考究,而是装潢里彰显出的生活质感,还有就是非常浓郁的温馨氛围。
王太太毫不见外,一见着客人便趣:“俄国姑娘真是漂亮!”
李琊笑着用俄语问好,又:“其实我不是俄罗斯人,来北京才学的俄语。”
王太太拉着她在沙发坐下,就像迎来一位住家女孩般,问长问短事无巨细。
问及父母,李琊轻描淡写地他们去世了,一直跟着姑姑生活。
王太太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惜,转而起叶钊来,“以前可爱玩了,飙摩托车,驾照被吊销,又去考……”
王宇舒踱步过来,“你这老太太,怎么当面儿揭人短。”
王太太睨他一眼,“总比背后的好,我们女人聊天儿,老爷们儿凑什么热闹。”
李琊见他们插科诨,起身参观客厅。走到老式钢琴前,她询问能否试一试。
王太太欣然地:“想弹就弹。”接着找来谱曲,“这儿有好多苏联民歌。”
掀开防灰的编织蕾丝,李琊开琴盖,视奏(照谱直接弹奏)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俄罗斯民歌听来的感觉总是沉郁的哀愁的,甚至肃穆的,这首歌尤其能唤起人对上个世纪的记忆。
早春的阳光映进来,叶钊在逆光中注视着弹琴的女人;王太太看着谱子,缓缓地摇晃头,时而哼唱两句;王宇舒站在一侧,手里夹着的烟升腾起一缕雾。
多好,如果时光停驻在这一刻。
之后叶钊出差,李琊就来王太太这儿吃午餐,午后总会为她弹奏一曲,陪她唱唱歌、话。有次也见着了另外的王先生王太太,还有女孩。
女孩很活泼,称李琊为金不换,问她做什么的,得到答案继续问什么是摇滚。
李琊:“一种音乐风格。”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答案。
*
四月,草长莺飞的时节,波落落卡第二张完整专辑发行。是发行,只是在官方及各个熟人的店里售卖。国内巡演随之展开,渝川黔不在巡演地图上——李琊的决定。
预售票务一周之内全数售罄,为期一个半月的巡演落下帷幕。北京、西安、上海、杭州、广东、深圳、香港、台湾,李琊在各地Live House留下飞吻与“我爱你们”。
&nbsp网址:门户网站出现波落落卡的报道,YouTube上的现场视频点击量迅速攀升,这支个性鲜明的乐队以猛烈的势头开启对于国摇来陌生的海外市场,唱片公司的邀约纷杳而至,唐季飞的手机接电话到发烫。
不仅有摇滚杂志《通俗歌曲》的封面人物,还有聚焦各领域的《外滩画报》长篇采访,时尚杂志《VOGUE》的内页大片。李琊不再是像SAINT LAURENT画报里的模特,她真的穿上了SAINT LAURENT下一季新款,由知名时尚摄影师掌镜,在黑白光影里定格二十三岁的影。
夏天来临。
是夜,叶钊出差回来,为庆祝乐队巡演顺利完成,请他们吃近来颇为热门的龙虾。
嘈杂的大排档里,油辣星子同烟灰齐飞,六人憧憬着从此脱贫,着有钱了要换什么行头、要买什么设备、要开什么车。
“我别的不奢求,保时捷就够了。”
“我前两天儿在三环看见一辆柯尼塞格,造型甭提多夸张,像科幻电影里才有的。”
“你还真敢想,那车据全国就俩,每个月保养费就好几十万。”
“没意思,真没意思,铜臭!”
季超夸张的语气,令众人笑成一片。
每人都喝了酒,商务车停在龙虾店附近大厦的车库里,他们散步去乘地铁。
李琊着针织棉吊带及松垮的破洞牛仔裤,趿一双人字拖,半臂的鸽血红茶花勾线刺青在夜空下幽幽暗暗。
叶钊随意:“在哪儿做的?”
李琊对于他现在才问略有些诧异,抬眉道:“胡万饼朋友那儿,你也想做?”又狡黠地笑了笑,“跟我做一样的吧。”
叶钊浅笑着点头。
李琊狐疑道:“你来真的?我这是为了遮伤口,当时没条件让它好好恢复,好长一道疤,丑死了。”
“我知道,你给了那人一个飞踢。”
“还记得我编的故事呢。告诉你实话吧,你的好侄女儿在法院门口,拿水果刀来砍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你上次回去吃喜酒有去看她吗?”
“
没有,我爸去世的时候他们都没来,彻底断了联系。”
“噢……”李琊轻轻叹息,“叶钊,我们现在是同病相怜了,都是孤儿。”
叶钊捏了捏她的胳膊,“宝器。”
李琊顺势挽着他,半仰起脸:“我忘啦,还有你这位‘叔叔’呢。”
叶钊眯了眯眼睛,“欠收拾是不是?”
李琊吐舌头作鬼脸,“是啰是啰,别胜新婚,待会儿好好收拾我啊。”
一旁的季超听见了,长“哦”了一声,“酸啊。”
李琊转头冲他挑眉,“酸的就是你!”
*
七月,叶钊的新作最后一次校对完成,即将印刷。这是他出道十六年来的第四部 作品,亦是销声匿迹十年之久再次单独出版,收录这一年来发表在各杂志期刊上的短篇的单行本。
李琊问他要样书,他藏着不肯给,:“上市了去书店买。”
李琊“嘁”了一声,“还装神秘!那些我都看过了,不怎么样!”
叶钊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压低声音问:“不怎么样?”
她“嗯啊”着点头,他挠起她痒痒来,令她笑个不停,眼看就要笑得哭出来。他并不停下,反而悠然地:“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哪有这样的!不肯接受批评的作家不是好作家!”
“‘评论是可以有启发意义的,这是指评论能让读者,包括书的作者,对评论家的智力水平,或者诚实与否,或者两者同时有所了解’。”
李琊在挠痒痒下身子缩成一团,就快蹲到地上去了,她瞪大眼睛,:“尖酸刻薄!还对我明朝暗讽!”
叶钊收了手,将她捞起来,“你最爱的作家纳博科夫在《巴黎评论》访谈里的原话。”
他总有办法噎得她不出话,要以作家身份认识他有什么的收获的话,她深刻明白了一点——永远不要同作家论高下。
她退了两步,讪讪地:“好吧,我的确不够诚实,那篇《春游》的确是绝妙的短篇。”
他哼笑一声,“少用‘绝妙’‘最’这类‘高能量’词汇,会显得及其浮夸。”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我就喜欢听‘最高’(さいこう)这样的评价。”
他以不太标准的发音回应,“すごい!”(厉害)
“你就嘲笑我好了。”
叶钊搂着她的腰在沙发上坐下,“正事儿。”
李琊瞧了他一眼,“请讲。”
“下周我还要出差一次。”
“什么?你们的研讨会有完没完啊,半年了还没结束。”
“做项目当然需要时间,不过快要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