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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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郁把酒放在桌边,时不时地给程霁和自己满酒,桌上的鲜花饼和油酥花生是梁好每天上午给宋郁准备好,夜里下酒的。

    程霁的酒量确实没有宋郁想象的那么好。

    一杯以前,还是坐着问宋郁:“你这上面还有床啊,一会儿我要是醉了,就跟那儿睡行吗?”

    宋郁摇头那也是季安和布置的,程霁就会意地没有再要求着睡那儿了。

    但是一杯以后,程霁就没那么善解人意了,他捧着脸把自己的故事完。

    他的故事,倒是和宋郁差不多。

    都是飞蛾扑火,都是把那一腔孤勇枉送在浪漫中。

    最后浪漫至死,一人孤独。

    “该你了。”程霁举杯要听宋郁的故事。

    宋郁摇了摇头:“没什么要的。”

    “就‘他’吧,我要听。”程霁支肘撑着下巴,坐着一个听者的动作,认真地期待着。

    “我和他,始于这座古城。我一开始在酒吧里见他,他坐在我的位置上,我望过去,他看过来,还带着微笑,很好看,像……一株兰花。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又哪里都很特别。”宋郁的目光变得深远,嘴角也因为谈论的这个人噙起了笑,笑如冬日里的暖阳,不热烈,却也不寒冷,温温柔柔地裹着人。

    “后来,就和大多数在这里艳遇的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喜欢他,他恰好也喜欢我。我们在这座古城里的许多地方都接过吻……”宋郁微微仰着头,眼里的甜蜜骤然溢出来,连笑都压不住了,他笑呵了一声,给程霁添了酒,“我现在走哪儿,都感觉有他的影子。”

    “那他为什么还要走?”

    “他啊。”宋郁的笑僵住了,仰头将苦酒饮下,“肩上不只有我,也不可能只有我。我知道。他在这里,这里!”宋郁着站了起来,几步蹲在了酒柜前,像季安和那天给他整理酒柜的时候一样,蹲了下来,看向程霁,“就在这里和他的弟弟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他父亲走了。他就得担这个担子,把他弟弟养大。你知道吧,他是出国留学过的,但早早地就回国了。”

    “哦,是他还有家人,所以?”程霁搭话。

    宋郁努嘴,跟着摇摇头:“那不是。他这个人,本来就是我留不住的。他或许是怕自己陷太深,这也难……不然他为什么来当这个慈善家呢?他是想早早地让自己抽身;他是想走了,我知道……我知道的。”

    这高度酒的酒劲在这个过于悲伤的话题里慢慢侵袭来了……

    程霁整个人晕乎乎的,不太能分清宋郁现在的话。他不可抑制地摇晃着,脸上是之前天边的夕阳染过来的一阵酡红。

    “所以……”他话起了头,没了尾。

    “所以?”宋郁等着程霁的下文。

    “所以……我忘了,我到哪里了?啊!”程霁像想起来什么一样,他的手悬在空中虚晃了晃,突然义愤填膺,“我要!姓季的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宋郁端着酒杯的手抖了抖,听着他的这句话,那杯中的酒都跟着洒了点出来。

    宋郁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程霁的大概是之前故事里程霁自己喜欢的那个叫季清安的男人。

    宋郁笑了笑才接话,声音沉沉的,却又有点无可奈何。

    “是呀。没心没肺的。”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惦着、念着。

    “那不行,我得问问他!你把手机借我,我的没话费了。”

    宋郁看了这个微醺的人一眼,质疑道:“还记得电话号码吗?”

    “记得!忘不了的。”程霁这话的很声。

    宋郁在他声的这句话里似乎找到了什么惺惺相惜的地方。

    他好像也一直记得季安和的手机号。

    不知道什么时候背下来的,这会儿就忘不掉了。

    每次喝多了就控制不住地想过去,问问聊聊,哪怕一句也好。

    每次还没过去,宋郁就先清醒了。

    他不敢。

    他怕季安和问他,在干什么。

    他怕回答季安和的是:喝酒。

    他在洱海边答应过季安和:不抽烟,少喝酒,他不敢告诉季安和,自从季安和走了,他每天都在喝,每天都在醉梦里寻那个叫季安和的人。

    -

    程霁的眼睛微觑,他的手指在屏幕上上下滑了下,才按了语音通话。

    微信电话的铃声在整个楼顶花园里回荡着。

    宋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酒精麻痹着神经,让他始终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直到电话接通,扬声器将电话那头的人声传来。

    “喂?”

    宋郁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条件反射地要去拿手机,程霁趁着酒劲,转身挣脱开来。程霁皱着眉头,高举着手机,冲手机那头的人问道:“你是谁,我找姓季的让他接电话。”

    电话那头却沉默了,宋郁也跟着沉默了。

    他收回了手,看着程霁扬了扬头,不可一世地指责模样,宋郁想,那个叫季清安大概真的很宠程霁吧。

    大概和之前的季安和一样。

    大概他们相爱如宋季二人。

    但宋季二人只有之前可以相爱如他们。

    -

    夕阳给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金披,细雪给城市里的大树枯枝银妆。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路上的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季安和踩着将要落下的夜幕回了家。照旧换鞋脱衣开电台。

    听电台的这个习惯大概是两年半前一个因缘巧合——那时他回到这里半年了,也是他离开大理半年了。

    他替何厦去谈项目,和那位张总多喝了两杯,叫还没出国,跟在自己手下攒经验的季同叫了代驾回去。

    当时代驾将开了电台,电台里就放着那首歌,那首宋郁唱给他听的歌。

    “答应你,只为吻你而低头……”

    他自始至终都忘不掉的这句歌词,和宋郁这个人,和这个人送的那串风铃一起,一起困着他。

    他不像宋郁有那么多的地方可以回忆,有那么多的地方,可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曾爱得热烈这件事。

    他只有那一串换回来的风铃,和没法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一首歌而已。

    他靠风铃来记着那句“吻于风花深处”,他靠那首歌,来记着那雪月下的人。

    他也只有这一点东西了。

    只有这一点东西,提醒着之前的深情。

    季安和将西装外套挂在衣柜里,回身走到窗前。

    窗户大开着,夕阳坦荡荡地落在风铃上,一切还是旧模样,一切却又变了样。

    风铃哑了。

    坠着的敲铃石似乎被从窗户外刮来的风给吞没了。

    季安和皱紧了眉头,他连衬衣都没来得及换下来,低头查看着这串再不会出声的风铃。

    他神色严肃地检查了一遍风铃,又跟着趴在地板上寻找着那个敲铃石。

    地板,床上,床下,门前门后,衣柜内外……所有能让他寻找的地方,他都一一检查了,而眉头却在这过程中锁得更深了。

    夜色更深了,头顶的灯孤单地亮着。

    季安和颓唐地坐在地上,倚靠着床,他嘴里念念有词,念的却不是他一直找的那个敲铃石。

    “宋郁……”

    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害怕这个人或者该是他和这个人的记忆会跟着风铃声一样,一起被风吞噬殆尽。

    桌上的手机不知道第几次振动起来,季安和最后大概是烦了,他撑着床沿,去够桌上的手机。

    手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他开口。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