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生。”

    “无论道佛还是书院，这些正派修行都是以人感知地之息，然后和谐共存，所谓控制元气，更准确来倒应该是向地借力而用。”

    吕清臣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事情，幽幽道：“而魔宗走的路子与各宗都不相同，他们竟是强行吸纳地元气进入自己体内。”

    “这有什么不对吗？”宁缺想来想去，也没觉着这种修行方法有什么不妥之处，单从字面上理解，似乎还要更加直接一些。

    “以后不要这种胡话了。若在书院或是昊道门中，你要敢对魔宗段发出如上评论，轻则被逐出师门，重则要受更严厉的惩罚。”

    吕清臣神情严肃警告道：“与地相较，人之身躯如蝼蚁，体内雪山气海容纳自身念力已是勉强，强行吸纳地元气入体内，人身如何承受？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像北山道口那位大剑师暴体而亡。”

    “可魔宗既然称为一宗”宁缺注意了一下自己的语气，恭谨问道：“想来在世间还是有不少修行弟子，如果吸纳地元气便会暴体而亡，他们如何传承？”

    “魔宗自有一套邪法帮助他们改造身躯，从而可以容纳些微地元气，只是这个过程极其血腥残酷，据前辈所言，魔宗修行选材百名，最终却只有二三者能够顶过最初的暴体之苦。”

    “确实残忍。”宁缺蹙眉道，心中却默然想着世间有修行潜质的人极少，魔宗这种搞法只会大量消耗修行基数，只怕那些佛道正派不容其宗派存在，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吕清臣老人大抵猜到少年心中所想，语气更加严肃，寒声道：“魔宗强行改造身体，那改造后的他们又怎么能算是一个正常人？”

    “人呢间一人，地乃人外一地！”

    “要纳元气入体内，魔宗等若是想把己身化做一地。”

    “而身为地者，唯昊而已！”

    “所以魔宗所思所想所修，实为逆大恶之行！”

    快要靠近长安的某个夜晚，宁缺再次来到老先生所在的马车旁，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不请自来，夜空里的繁星把营地照的一片银亮，显得他的身形格外鬼崇。

    车厢里的油灯还亮着，吕清臣老人正在看这些宁缺写的笔记，看着白纸上那些蝇头楷，看着那些清纤秀丽的字迹，有些想不明白在颠波的马车上，那少年悬腕而书怎样能够写出如此漂亮的一字来，脸上忍不住满是赞叹神情。

    忽然他眉头微皱，缓缓放下中纸张，望着门帘处道：“进来吧。”

    宁缺走了车厢，以扶膝跪坐在白的位置，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吕先生我一直有件事情想不明白，既然我没有修行的潜质，为什么您还会对我教诲有加？”

    少年抬起头来，眼睛显得异常明亮，声音微颤问道：“您是不是看出来我赋异禀，所以才会对我另眼看待？”

    吕清臣老人愕然望着他，嘴唇微张，片刻后犹疑问道：“你的异禀在何处？”

    于是轮到宁缺表现吃惊，他张着嘴看着老先生，尴尬问道：“如果我知道自己有什么赋异禀何必还来问先生。”

    老人伸出枯瘦的指着他的鼻子微微颤抖，实在是不知道此时该些什么。

    “吕先生，其实我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人。”宁缺看模样依然没有放弃服一位洞玄高人相信自己是赋异禀男主角，紧张地揉了揉脸，道：“来到这渭城之后，别人眼里面我特别懒，好像随时随地都在犯困，包括坐在马车上都随时随地可能睡着的样子，但实情并不是这样，我犯困的时候其实都是在进行冥想。”

    “您不用露出这种表情，这是真的您也知道边城的生活没有什么娱乐，我每就爱写个字儿，因为我擅长这个而且我写起来就觉得开心，除此之外所有时间，我都在看太上感应篇。您应该还知道太上感应篇实在是有些枯燥乏味，所以我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但我现在想来，那应该不是真正的睡觉。”

    宁缺看着老人极为认真诚恳道：“因为在刚刚入睡的时候，我经常能感觉到身边的建筑人与别的什么东西都离我远去，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我甚至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某种以神秘节奏进行的呼吸”

    吕清臣的神情渐渐认真起来，在睡梦中进行冥想，虽然极为罕见，但在昊道的典籍里面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记载。

    宁缺认真回忆着梦里的感受，道：“在我的梦境中，那些连绵仿佛不曾间断但又能听出规律的呼吸最后变成了某种实质化的存在，暖洋洋的一滴滴汇在了一起，最后把我的身体包融其中，只是无论我怎样去摸去捧都没有办法握住那些仿佛比水还要轻滑的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我的指缝间溜走。”

    吕清臣强行压抑住心头激动，沉声问道：“你在梦里面感受的范围有多大，不，应该是像什么？一盆水？一条溪？还是一方池塘？”

    宁缺抬起头来，怔怔回答道：“好像是一片海。”

    吕清臣身体微僵，然后颓然无力跌坐回软垫之上，沉默很长时间后自嘲笑了笑，笑容显得有些疲惫，喃喃道：“是啊，怎么可能呢？”

    宁缺从他神情中已经大致猜到事情并不如自己幻想那般，却依然不死心问道：“吕先生，这是不是您所的初境？我感觉到的是不是地之息？”

    吕清臣老人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安慰，声音微涩道：“初境便是初识，前些日子我曾对你过，这是指修行者之意念自气海雪山外放，开始明悟地之息的存在，换句话，这是世俗人睁开眼看到这个全新世界的第一瞬间。”

    “第一眼看见的世界决定了这名修行者日后的前途，因为他眼中所见心所感受便是地自然万物元气在他心灵上的投影，而这名修行者冥想所得的意念越纯越净越强越紧致，所感受到的元气范围便越大。”

    老人静静看着宁缺，道：“资质差些的修行者在初识时，只能感受到身周范围内的地元气，在心灵上的投影就是一盆水罢了，资质好些，能感受到的地元气范围更广，投影也不过是一方池塘，若他能感受到一条溪甚至是一方湖泊那他日后必将成为世上尊崇的大修行者。”

    宁缺皱了皱眉想要些什么，却被老人阻止。

    老人继续道：“当今世上知命境界巅峰人物极少，而其中犹以南晋剑圣柳白资质最为惊艳，这位剑圣当年不到六岁便入了初境，一入初境便看见一道奔流不息的黄色大河！这就是真正的才！这就是为什么他凭一黄河剑意纵横南方，现在被世上修行者公推为最有可能突破五境之人！”

    看见一道黄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修行者，那么看见一片大海呢？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他虽然隐藏着很多秘密，但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才，更何况还是这种比举世公认的才人物更变态的才，然而依旧有些不甘心吧。

    “也许这话听上去有些狂妄，有些没有分寸或者自恋。”

    他仔细选择着词语，低着头缓声道：“有没有可能，我真的比那位南晋剑圣，不是更强只是因为我冥想多年，所以踏入初识时感受的范围更大一些？”

    “比奔涌大河更宽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无边无垠的大海，因为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吕清臣老人看着低着头的宁缺，轻轻叹息一声，道：“孩子，你可知道初识时的大海代表着什么？那代表着这整个世界的地元气。”

    “没有人能够在进入那个崭新世界时睁眼的第一瞬间，便看到那整个世界的所有事物，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传中的圣人，都无法做到。”

    他再次轻拍少年微僵的肩膀，微笑安慰道：“虽然只是梦，但也是个不错的梦。”

    宁缺沉默离开。他本已对修行之事看淡，若不是吕清臣老人最近这些来的耳提面命，让他产生了一些多余的想法，此时的心情大概会好很多，正所谓如果没有希望，自然无所谓失望，若一开始就绝望，那一开始的希望就根本不会出现了。

    然而，在他离开的时候，吕清臣和他了一句话：“你可以去请教一下在你们车里的那位，他绝对有办法。这是我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