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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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昏暗的店铺内响起两声咳嗽声。始终无人理睬,仿佛隐形一般的长安城大佬,看着这对主仆对自己视若无睹对话交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面很香。”

    数个时辰前,朝树来到老笔斋第一句话也是这几个字。

    桑桑继续替宁缺擦头发,就当做没有看见这个人,没有听见这句话。宁缺的反应却和稍早前有了一些区别,低头吃着汤面含混道:“给他也来碗。”

    一会儿功夫,第二碗汤面端了上来,朝树看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圈椅之外没有什么坐具,也并不在意,就在宁缺身旁蹲了下来,拿着筷子吃了几口,却发现自己的面似乎和宁缺碗里的面有些不一样。

    标准的四颗花椒,三十粒葱花,但是没有煎蛋。

    他忍不住拿起筷子轻轻敲了一下宁缺的碗沿提醒,宁缺用余光瞥了一眼,险些笑出声来,转头对桑桑劝道:“别太气,再煎个蛋。”

    煎蛋终于来了,宁缺和朝树捧着盆似的海碗快活地吃着面,桑桑蹲在二人身前不远处,把那件衣服和布套放进铜盆里烧,店铺里没有人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缺放下中的面碗,舒服地向后仰去,揉了揉微鼓的肚子,看着身旁蹲着的朝树,道:“我杀的人超了五个,你再重新报个数别太气,我可是让桑桑给你加了煎蛋的。”

    朝树端着面碗,看着他苦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两千两。”

    “成交。”宁缺看似随意,心情却是有些激动,至于蹲在铜盆旁烧衣服的桑桑,更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暗自盘算着两千两银子得有多大一堆。

    桑桑准备去洗碗,朝树有些恋恋不舍地将还有半碗面汤的碗递了过去,然后眉头微微一蹙,缓缓抬起袖角掩住双唇,放下时袖上已经多了些斑斑血痕。

    宁缺看着他的衣袖,知道在先前的连番战斗中,这个极强大的中年男子终究还是受了不轻的伤,沉默片刻后问道:“没事儿吧?”

    朝树接过桑桑递过来的一碗粗茶,微笑表示感谢,喝了一口后平静道:“不用担心,我自幼在东城贫民巷弄里长大,这一辈子不知道打过多少场架,比这重的伤不知道受过多少次,每次仇家看着我浑身是血,以为我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我总能爬起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宁缺自嘲道:“一个只知道打架斗殴的混混儿居然能够修行,而且还这么厉害,我如此心系修行之道,却连初境都摸不到门,昊老爷真是瞎了眼睛。”

    朝树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终生浸泡在长安城黑夜江湖里的帮派首领,最后能够成为洞玄上品的大剑师,其间自有一些缘,但那些缘不足道也。

    “你过,过了今夜你的底牌就能翻出来。”

    宁缺的目光透过铺子的木门,落到远处的宫墙一角,道:“现在我大概能猜到你的底牌是在宫里,有这么深的背景,难怪你可以不用看长安府脸色。”

    “今夜之后大概整个帝国的人都会羡慕我,因为我身后站着那样一个人。”朝树平静道:“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为之付出了什么。”

    “替宫里贵人做事,需要你付出什么?”宁缺问道。

    朝树洒然一笑,道:“如果这些年不是被俗务缠身,宫里那位偶一动念,我便要去处理无数琐碎事,或者我早就已经突破洞玄,踏入命境界。”

    “就这些?”宁缺继续追问道。

    朝树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笑容变得有些疏淡,缓声道:“还需要你付出血性,做事情要顾大局,那么有时候便不能快意。因为要逼出对所有底牌,需要我隐忍数月,所以我甚至没能护住自家的兄弟。”

    听到这句话,宁缺的右微紧,知道这是在黑子,但他没有接话,没有出自己与黑子之间的关系,低头问道:“你那兄弟怎么死的?”

    “我那兄弟叫卓尔,是个谍子。军部让他潜伏到我身边,让他查我有没有和月轮国勾结,其实只是想找个对春风亭动的借口,甚至有可能直接对我进行栽赃。”

    “但兄弟终究是兄弟,他把所有的内幕都告诉了我,自然也不会替军部查我,更不会按照军部的军令栽赃我,而他身为我大唐军人,又不可能出卖部衙同袍的秘密,所以这几个月他夹在中间非常痛苦。”

    朝树眼帘微垂,道:“现在想来,即便会让宫里那位动怒,我也应该早些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也许他终究会死,但至少那段时间里不会那么痛苦。”

    宁缺随意问道:“可你还是没有他是怎么死的。”

    “谍子是最危险的一种工作,他没有倒向任何一方时,便随时随地有可能死去,而当他决定倒向其中某方时,他更可能会迎来死亡。当日他终于决定把军部的计划告诉我,结果被军部察觉,于是便被清洗,就死在这间铺子对面。”

    朝树望向铺子的木门,望向看不到的那面灰墙。

    宁缺沉默片刻后问道:“动的就是先前那名南晋剑师?”

    “是。”朝树回头望向少年青稚的脸,微笑道:“从今以后就是兄弟了。”

    宁缺眉梢微挑,笑着回答道:“会不会太儿戏了些?”

    朝树笑了起来,道:“一世人两兄弟,这种事情本来就这么简单。”

    “一世人,不过两碗煎蛋面。”

    宁缺摇头笑着道:“兄弟这个词有些滥大街,而且我知道的那些着名兄弟们,如果不是其中某些人幸运先死,那么这些兄弟们最终都会反目成仇,今晚上我只是想帮你,顺便挣些钱,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俗气,在生活里找点儿别的意义?”

    朝树的眉尖缓缓蹙起,饶有兴趣打量着宁缺,有些意外于会听到这样一个答复,问道:“似你这般年纪,眼中的世界却是如此灰暗我现在真的很好奇你的过去,日后如果你有兴趣讲给我听,请记得一定要喊我,我请茶。”

    宁缺回答道:“那些事情我自己都不想回忆,更何况是当故事讲给别人听。”

    朝树微笑道:“好吧,那除了煎蛋面之外,你所以为生活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生活的意义当然是事业与爱情,或者金钱和女人。我知道你觉得这句话很妙,觉得我这个人也很妙,但你能不能不要笑的这么莫测高深?”

    “哟!回来了啊!”这时罗毅抱着白从店里走了出来,向两人打了一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