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我特么也不知道
宁缺站在窗畔看着园子里的雪树,想着在土阳城这等偏远边塞,居然能够构筑出如此美丽的园林,真不知道朝廷拔给东北边军的军费有多少被夏侯贪污,也不知道西陵神殿给他的供奉金银是不是也变作了园中的那方假山。
想着这些事情时,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但实际上心思还一直停留在冬园里那番谈话中,那些秘辛所带来的震惊根本无法短时间内消除。
魔宗余孽夏侯在大唐帝国成为权柄极重的大将军,更成为西陵神殿的客卿,甘愿做神殿的一条狗在长安城和燕境屠杀无辜,所有这一切他只是为了隐藏亲妹妹的身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大唐皇后娘娘也是魔宗中人!
宁缺双撑着微冷的窗台,回身望向屋内的大师兄,想着先前在冬园里,就是这个面容寻常普通没有丝毫强大气息的书生,只用了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帝国最强大的夏侯大将军甘愿放弃中的权势荣华归老,不由好感慨。
夏侯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兄妹关系令他震惊,然而今日所见所闻里能够体会到的书院和大师兄的强大,则更加令震惊,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你究竟有多强?”
大师兄正捧着那卷书在看,听着宁缺的问题,缓慢拢好书卷,抬头望向窗畔的他,沉默片刻后微笑道:“强大其实只是一种相对的概念,比如苍鹰之于蚂蚁,看似苍鹰强大,但苍鹰永远不会与蚂蚁相搏,所以蚂蚁并不弱。”
宁缺摊道:“师兄,你的话太过深奥,我有些听不懂。”
大师兄笑了笑,把那卷书插回腰间,缓步踱到窗旁与他并肩站立,看着冬园里的霜树冰池,缓声道:“这或红妆或素裹的世界里其实被人为区隔成了很多不同的世界,比如皇宫与市井,比如煌煌神殿和破落的道观,比如所谓的不可知之地和充满烟火气的真实人生,据闻悬空寺首座讲经时,有无数飞蚂蚁浴光而起,你这位首座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又比如知守观观主能教出叶苏这样的徒弟,那他又该如何强大?然而这些人永远不会至少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在人间出现过,那么他们便是俯瞰蚂蚁的苍鹰,虽然强大但并不会伤害到你。”
宁缺好奇问道:“知守观究竟是什么地方?”
大师兄认真回答道:“知守观是一座道观。”
宁缺认真等着听后续,然而没有后续。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忽然问道:“夏侯算苍鹰还是蚂蚁?”
大师兄叹道:“他本应是荒原空上的一只苍鹰,只可惜被自己套上了一道索链,从那之后他便变成了猎人驯养的牧羊犬,然后他便再也无法挣脱。”
宁缺沉默片刻后道:“成为神殿客卿的强者,是不是身上都系着一根链子?”
大师兄认真回答道:“夏侯心忧皇后,相对而言自然更为难熬些,只不过师弟你的也不为错,神殿客卿自然都有自己的难处。”
宁缺想着莫山山的老师,蹙眉道:“难道柳白和王书圣也是如此?”
大师兄感慨道:“剑圣柳白被称为世间第一强者,即便是神殿掌教对他也要以礼相待,然而昊神辉照耀世间,只要生活在昊的世界里,便总有些规矩需要去遵守,你我幸而生在书院,相对要自由很多,也幸福很多。”
很简单的一段话,却让宁缺心头微动。
这段话里那些规矩和自由之类的词汇,尤其是最后那句生在书院相对自由很多也幸福很多,更是让他生出很多想法。
“那毅哥是什么?”宁缺好奇。
李慢慢:“我特么也不知道。”
“那世间第一强者也要守规矩”宁缺眼睛一亮,搓着兴奋问道:“大师兄,你和剑圣柳白究竟谁更强?”
大师兄困惑看着他,道:“剑圣柳白既然是世间第一强者,当然比我强。”
宁缺愣了愣,道:“这算什么答案?打架这种事情又不是打嘴炮。”
大师兄认真思考打嘴炮究竟是什么意思,思考了很长时间后以为大概了解宁缺想要表达什么,认真解释道:“我不擅长打架,你二师兄比较擅长。”
这个答案再次令宁缺感到无言。
大师兄看着他好奇问道:“师弟?”
宁缺摆摆:“没什么,师兄,我只是还没有完全习惯你话的方式。”
大师兄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宁缺问道:“如果悬空寺首座和知守观观主是空里的苍鹰,那大师兄你呢?”
大师兄微笑道:“我只是伺奉老师的一个书生。”
宁缺叹了口气,道:“师兄你这种回答未免过于虚伪了些。”
大师兄摇头叹息道:“莫观主与首座,知守观与悬空寺里那些境界惊世之人,便是民间市井之中亦有不凡,那些看上去寻常普通的酒徒屠夫之流,你又哪里能看出他们是早已破了五境的世外高人?”
大师兄当然不是虚伪的人。他之所以不断重复重复又重复告诉宁缺自己并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那个人,是因为他坚信自己确实不是世上最强大的那个人,而且他非常不愿意宁缺因为师门背景的强大而陷入某种妄自尊大的精神错觉中,从而走入修行歧途,逐渐远离那条唯一正确的自我寻找之路。
有些遗憾的是,宁缺并没有体会到大师兄的良苦用心,因为他的逻辑很简单,在已知的修行世界里,那位知守观观主想必身处最强大的层次,而他教出来的徒弟叶苏在大师兄面前连个屁也放不出来,那么就算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至少不会比书院更强,于是乎他理所当然地觉得骄傲并且兴奋。
正因为这种情绪,所以他不是很能接受今冬园对话的结果。
大师兄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事情,道:“夏侯很强大,即便是君陌也不敢轻言胜之,遑论杀之?而且他是皇后的兄长,谁敢无罪斩之?这个秘密除了夫子和陛下,便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还请师弟善加保存。”
“师兄,我不明白为什么先前你会让我听到这个秘密。”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清澈而干净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宁缺最擅长的掩饰。
宁缺回望着大师兄,因为信任而没有做任何掩饰。
沉默很长时间,大师兄看着他怜惜道:“因为我想你需要知道。”
宁缺沉默片刻后低头道:“是的,我需要知道这些。”
大师兄忽然微笑道:“回书院好好学习,五年之内你一定能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