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终章 两年后-2
裴晏禹:扰了。请问最近有韩笠的消息吗?
钟云阙:对不起,没有听。
裴晏禹:嗯,好的。谢谢。
钟云阙:最近过得还好么?
裴晏禹:还行,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裴晏禹与钟云阙的对话十分简短。这两年来,他与任何人的对话都很简短。正如张姐的,他到兰塘镇那么长时间,几乎没有交到朋友。
裴晏禹自去年底萌生了考研的想法,但在此之前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在人际交往方面同样毫无进展。
他初到单位时,曾有些年轻的同事向他递出橄榄枝,约他一同感受一下这个镇上年轻人的生活。不过,因为裴晏禹总有借口拒绝,渐渐地,大家的来往就少了,全成了点头之交。倒是那些年纪大的姐姐们对他依旧热情,而裴晏禹处置的态度多以敬而远之居多。
每次被这些姐姐们问,为什么不出门走动走动,交一交新朋友,裴晏禹的回答永远模棱两可。她们自有辞,有人裴晏禹是在大城市里受了委屈才来兰塘的,实际上看不上这个镇,也有人,裴晏禹是迟早要离开的人,在这里交不交新朋友,对他而言不重要。
无论哪一种猜测,裴晏禹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淡淡地、腼腆地笑了笑,知道自己哪怕透露一点儿风声,很快就会传得全单位皆知。
这就是镇的生活。
如今裴晏禹想来,假如真的考上研,离开卫生院,那些姐姐们的猜测便算是成真了。但这真的是他在这里没有交朋友的理由吗?自然不是。
裴晏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他总觉得作为年轻人的自己缺了点儿什么,提不起劲儿进行社交活动。这似乎不是这两年才落下的毛病,是从来就有的。一直以来,他都不是一个善于结交朋友的人,以前的那几个朋友,多是对方主动亲近,除了杜唯秋,还有后来的韩笠。
只可惜,他的每次主动接近,似乎都不得善终。
如果他的生活比起以前毫无起色,倒不完全是。当年从趾洲考到京口,他本没有对未来抱有太多的期许,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人群之中匆匆忙忙、庸庸碌碌的那一个。现在的他,好像就是过着他预想中的生活。
他对生活曾经有过期许吗?
是有的。不过,每当他对生活有期许,都是因为他的生活中有某个人。现在,他是一个人,他像在树木丛生的森林里走着,吃穿用度,全不用愁,但也不再期待着什么。
他比从前自由了很多,再不用在家人和爱人之间做权衡和选择,他失去了这些所有,变得自由,也变得一无所有。
裴晏禹曾预想再过几年,等到他终于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堪忍受时,他会走出这个舒适圈,再找一个人来爱。不过这样的预想像是一颗遥远的星,他知道它挂在那里,却感觉不到任何去摘取的意义。
这样的状态是很多人无法理解的,而他也没有兴趣向任何人诉。
拒绝李燕旎的法,裴晏禹已经想好了。他当然不便自己是同性恋,否则他很有可能第二天上班就会看见同事异样的眼色,而他百转千回的心绪自然也无法对一个陌生的姑娘,所以,直白地出自己没有恋爱的意愿,希望对方能够理解。
星期六,按照约定的时间,裴晏禹提前十分钟到了约定的地点。
阳光晴好,微风吹过树冠,发出簌簌的响声。
树影落在石板路上,星星点点、影影绰绰。
裴晏禹摩挲着手中的身份证——那是领取本地居民景区门票的凭证,低头看见有一缕阳光落在自己的头像上。虽然如此,免冠照中的他,看起来依旧阴郁无神。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张望,只见一个身材中等、穿着连衣裙的姑娘朝票务中心走来。她一面走,一面四处张望,分明正在找人。很快,她发现了裴晏禹,脚步顿时变得迟疑了一些。
裴晏禹确认已经到了见面的时间,犹豫后走上前去。
她的脸蓦地红了,嘴巴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裴晏禹问:“您好。请问是李燕旎……”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嗯,是我。”
“我是裴晏禹。”裴晏禹着,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她看。
见状,她惊讶地眨了眨眼,扑哧笑了,:“你真有趣。”
裴晏禹窘促地笑了笑,收起身份证,解释道:“要拿这个领门票,所以先准备了。”
“哦!”听罢,她开包,翻找身份证。
递出身份证前,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将身份证交给裴晏禹,腼腆地笑了笑。
听裴晏禹在兰塘待了两年却没有来过古镇,李燕旎惊讶得不得了,:“我上大学的时候,陪寝室的外地室友来玩过。这边和青川差不多,都是江南古镇,其实没什么意思。不过,江浙以外的人喜欢,大概是以前古诗里常写江南吧。”
裴晏禹点了点头,通过门票背面的地图确认憩居的位置,问:“是直接去憩居吗?”
许是裴晏禹平静的态度让她有些受挫,她面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点头道:“好。”
两人加为好友,已是两个月前的事。李燕旎突然联系,裴晏禹想不出原因。他一直寻找机会向李燕旎明自己的态度,奈何话题似乎总聊不到那里去。偏偏,话题实质上枯燥得可怜,无论李燕旎问起什么,裴晏禹的回答似乎总无法让话题继续下去。
担心始终是她找话题,最后落得没有机会开口,裴晏禹终于问:“为什么会对这个新的景点感兴趣?又不是什么古建筑。”
“正因为不是,所以才感兴趣的。”李燕旎立即,“像古塔啊古桥啊,见得多了,反而没意思。‘憩居’虽然是旧建筑翻新,不过它的设计师去年获得了国际青年建筑大奖哦。设计师是本地人,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市里大吹特吹了。哪怕不是凭着‘憩居’得奖的,不过国际建筑大师的作品,免费的,来看看,也能朝艺术靠拢靠拢嘛。”
裴晏禹心想虽是国际级别的奖项,但终归只是青年奖,设计师还不至于到“大师”的地步。不过这话出来,必定会导致再次冷场,所以他没有出口。
“不过,我这个外行人怕是连热闹都看不上了,就假装感受一下。”她赧然一笑,问,“你对建筑设计感兴趣吗?”
“还行。”裴晏禹回答。
这话问一个医学生,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呢?裴晏禹犹豫。他想起了同样身为建筑设计师的韩笠。现在,韩笠依然是非衣工作室的法人代表和最大股东,可裴晏禹每次搜索他的作品,结果都止于那年的鹿和旗舰影城。
影城建成的时候,裴晏禹特意去看过。
他在那里呆了一整天,看了七部影片,从白天到黑夜,从天黑到天亮。那些影片讲述的是什么故事,裴晏禹已经全忘了,但他记得影城顶楼的水晶天棚,特别亮,让他想起那个阁楼房间里的天光。
在憩居的院落门外,他们遇上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在排队检票。看他们背着画夹,像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但听见他们的对话后,裴晏禹知道他们是建筑学院的人。
“咦?不是是梁涣兮设计的?怎么这里写着‘非衣工作室’?”其中一名学生对着门外墙下的标牌置疑。
听见这个名字,裴晏禹的心猛地一颤。
他连忙随着那些学生聚集的地方望去,果真看见上面写着非衣工作室。
另一名学生解释道:“梁涣兮在非衣工作,这你都不知道?”
“我以为他在憩居工作室呢。不然这里为什么叫‘憩居’?”那学生懵懵懂懂地。
“不是、不是,憩居一代是蔺青梧的设计,原址确实在这里。后来被拆了,现在是改造后的二代。你有没有好好做功课?”他的同学很快就嫌弃道。
那学生憨憨地笑,问:“那非衣很强诶,韩笠、钟云阙,还有梁涣兮!对了,非衣为什么叫‘非衣’,你们知道吗?”
“谁知道!你等会儿自己问梁老师好吧?赶紧的,都已经迟到了!”嫌弃的同学推搡着,接二连三检票走进院子里。
“裴晏禹?”李燕旎叫醒听得怔忡的裴晏禹。
裴晏禹回过神,抱歉地笑了笑。
“怎么了?”她好奇道。
“没,没什么。”裴晏禹摇头,“检票进去吧。”
李燕旎半信半疑,点了点头。
裴晏禹没有想到,两年后,自己居然会从完全陌生的路人口中听见韩笠的名字。是因为这世界太,还是因为韩笠已经在这世界留下自己的姓名?裴晏禹希望是后者。
已经被建筑学院的学生熟知,韩笠现在应该已经过得很好了吧?
裴晏禹想象韩笠已经站在高高的、引人注目的地方,他觉得这样真是好极了。韩笠离开时,是那样失落和挫败,背负着甩不掉的过去,脚下一片阴霾。现在好多了,当人们谈论他的时候,的是他的公司、他的作品,再没有人计较他的过往。他真真正正有了新的人生。
可是,真奇怪,为什么韩笠成为冉冉升起的星星,他却还是找不到呢?
走进憩居后,他们才通过院内的宣传海报,知道设计师当日亲临现场,举行交流会。
难怪会有建筑学院的学生争相前来。
“十点半开始,时间是一个半时。”李燕旎看了时间,,“已经开始一会儿了。咱们去看看吧?”
没有参观建筑,反而先去看设计师吗?裴晏禹看她兴致勃勃,果真是“看热闹”。裴晏禹对这里本没有任何兴趣,但自从得知这是非衣工作室的作品,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不是对生活一点向往也没有的。只要和韩笠有关,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联系,裴晏禹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开始狂热的跳动。他的精力无法集中,四肢似乎也有些发虚,像是一个无法支配自己的人。
屋内似乎聚集了很多人,还有不少人拿着已经开拍摄功能的相机站在门外,垫着脚往里张望。
这让李燕旎更加感兴趣,即使门外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她还是凑上前去。
裴晏禹因为长得高,哪怕站在人墙外围,依然能够勉强看见屋内的一角。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通过这道屋门判断这座房子究竟有多深,像是有万千的别样世界在这个奇异的门洞里,而其中又有无数的人头攒动。
“来早点儿就好了,挤不进去,真可惜。里面好像很漂亮。”李燕旎略显失望,回头问,“你看得见吗?帮我拍张照?”
裴晏禹惊讶于她到了这地步还想拍照,讷讷点了点头。
他才举起手机,便听见屋内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下面,到了我们这场交流会的提问时间。大家可以自由发言提问。那边那位穿蓝色T恤的同学。”
“梁老师好、韩老师好。呵呵,我是一名建筑设计的爱好者,是两位的粉丝。”提问的人憨憨地笑,“我的问题比较简单,请问,为什么工作室起名叫‘非衣’呢?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听罢,裴晏禹举起的双手顿时僵住。他连忙把镜头的焦距放大,希望能够看见里面的会场。可是,会场并非面对着屋门布置,除了聚集在一起的人以外,裴晏禹什么都看不见。
“是我出于非常私人的原因起的名字,和建筑设计本身没有关系。”屋内,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那声音通过麦克风发出,听进裴晏禹的耳朵里,有几分失真。可他永远忘不了这个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裴晏禹终于明白自己并非再也不会冲动、再也不会期待。他把手机还给错愕的李燕旎,不顾众人的不满和抱怨,往屋里挤。
爱好者和台上的老师似乎还交流了别的问题,但裴晏禹低头往里走,不断地“不好意思”、“借过”,听进的全是大家嘈杂的碎语。
他没有想到里面的人会那么多,沉闷的空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很快汗流浃背。
在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长时间后,裴晏禹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
还是很远,起码有十来米的距离。
但是,裴晏禹在交流会的中途不顾一切往里挤,早已引起了台上人的注意。
韩笠呆呆地望着面红耳赤的裴晏禹,虽然身边的梁涣兮正在回答台下学生的问题,可他一句也没有听清。
裴晏禹定定地望着他,试图平复自己一路走来变得急促的呼吸,但这很难,因为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钟云阙不是,没有他的消息吗?得知自己被骗,裴晏禹的心头有无尽的委屈和怨恨。他看见韩笠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这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吗?可是,现在的韩笠,看起来和那时似乎还是有些不同了。
韩笠戴着眼镜。他们第一次约会以前,裴晏禹明明交代过他不要戴眼镜的,他怎么忘了呢?
想到这里,裴晏禹的鼻子发酸,很快眼眶便热了。
因为这是韩笠,不是裴晏禹所希望他成为的任何人。
“那,韩老师有什么补充吗?”主持人微笑问,“韩老师?”
韩笠回过神,迷茫地看向主持人,半晌道:“没有。”
主持人微微错愕,道:“哦……好,那,还有一个问题。还剩最后一个问题可以提问。”
听罢,裴晏禹立刻高高地举起手,瞬也不瞬地盯着韩笠。
韩笠握紧了手中的麦克风,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液。
属于台下的麦克风传到了裴晏禹的手里,握住的那一刻,裴晏禹察觉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望着韩笠,深吸了一口气,问:“我想问韩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