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 孟越潇送她去学校。 这个点正是夜校快要上课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孟越潇一直陪她到了教室才走，还站在教室门口看了她好一会儿，活像个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班级里的同学并不多，总共才十个，就她一个女生。课程也并没有什么难度, 她很轻松地就听完了课。

    由于其他同学都是男生, 这个年代对异性之间的交往还比较慎重，同桌没怎么跟她过话, 她也没有主动凑上去跟人聊天，并且猜测自己在夜校估计是交不到什么朋友了，来之前还想过能交一两个好朋友的，现在看来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下课后池映真收拾了书包往外走，仿佛回到了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有时晚上的课也是上到这个点，她和室友下了课经常一起去吃夜宵, 几个人玩玩闹闹的，再加上美食, 上了一天课的疲劳都消失了。

    现在却只能一个人回到出租房里, 突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特别想要有个人陪伴。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池映真抬起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幻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孟越潇笑着问, 双手插在裤兜里，瘦削的身影在此刻的她看来是如此高大。

    池映真有一种立刻抱住他的冲动，可惜这会儿正是下课的时间，人实在太多，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

    “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接你回家。我们走吧。”

    “嗯嗯嗯。”池映真无比乖巧地点头。

    有人陪着，方才那空落落的心瞬间就充实了，不但充实，简直要满溢出来。

    其实刚才她看到其他女生有人来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羡慕，现在呢，她也是有人接的人啦。

    “孟越潇，你怎么又来了呀，来来回回的多累呀。”夜风太温柔，她的声音也变得轻轻软软。

    “你第一天上课，所以来看看，下次自己回家。”孟越潇的声音依然十分平板。

    不过现在不管他用多么冷淡的声音，池映真都能从里面听出关心来。实际行动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语气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知道啦，你放心，我又不是孩子了，下次别过来了，你上班多累呀。”

    “嗯。”

    孟越潇陪她走到楼下：“我就不上去了，你早点睡。”

    “你回去要注意安全呀，今天一定累坏了吧，谢谢你陪我回来。”

    孟越潇对她挥挥手，目送她上楼。等到她房间的灯亮起来了，才转身离开。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章桂洗脑了，竟然就在学校门口一直等到她下课，又把她送回家才走。

    ……

    池映真的生活渐渐稳定下来，和邻居们也熟悉起来了。这边住的大多是老年人，出门经常碰到和蔼的大爷大妈，看到她都非常亲切。

    特别是楼下的裁缝葛奶奶，非常喜欢她，当她知道池映真还找不到工作的时候，主动表示可以去她家帮忙下手，每件衣服按分成给她报酬。

    池映真又开心，又担心自己做不好，辜负了葛奶奶的一片好心，她也就跟着曾兰花学了一阵子，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

    还是葛奶奶跟她不用担心，刚开始就是做些最基础的，当然能给的提成也不高，但是赚个生活费还是没问题的。池映真也就答应了下来。

    池映真虽然做衣服不行，好在美术功底还在，按要求个版什么的还能凑合。葛奶奶也发现了她画直线都用不着尺子，甚至连长短都可以粗略地用肉眼估量出来，不由得万分欣喜。

    “我家老头子在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见到什么东西都想去量量尺寸，后来基本用不上皮尺，眼睛就能看个差不离。”葛奶奶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葛奶奶家的客厅里就挂着葛爷爷的遗照，池映真知道这是葛奶奶又想他了。

    “葛爷爷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去量尺寸？”

    “他是做舞台设计的，得把现实里的东西按比例缩以后搬上舞台。映真呢？是怎么练出来的？”

    “我在夜校读的是建筑系，有时候要估摸建筑的尺寸，不过我这可能是天赋吧，没怎么练过，自然地就能感觉出来。”

    “归根结底，都是艺术，所以都是相通的。要是老头子在，一准也喜欢你。”葛奶奶慈爱地看着池映真。

    “其实我对舞台设计也挺有兴趣的，不管是传统戏曲的舞台还是话剧的舞台，和建筑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有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可能更适合去当一个舞台设计。”

    “是真的吗？”葛奶奶扶了扶老花镜，“你可别了逗我开心，我会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这个假话有什么用啊。您看我是学建筑的吧，可是设计舞台，我就喜欢写意的舞台，特别是华国古风水墨的舞台。就像咱们柳县的地方戏，舞台布置都是一代代流传下来的，我就想啊，为什么不能创新一下呢，就跟设计话剧的舞台一样设计。”

    葛奶奶一听，就知道了她是真懂的人，握住她的手：“孩子，我懂你的意思。其实呀，奶奶以前是设计舞台服装的，你跟我来。”

    池映真跟着她走进房间，葛奶奶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大箱子。开锁，里面全是各种舞台服装。

    “这是《日出》陈白露的衣服，这一件是繁漪的，还有这件，是瑞珏和觉新结婚那场戏的喜服。”葛奶奶抚摸着大红色的喜服，目光柔和，“老头子当时就是这出戏的舞台设计，我们就是这个时候熟悉起来的。”

    池映真看过一件件衣服，每一件都非常精美，可以看出设计者的用心，单看这些衣服，她就能想象出戏剧中的场景。

    “葛奶奶……”池映真是真的没想到，这里竟然还住了一位那么出色的服装设计师，早期设计舞台和服装的人应该很有名才对，从这些服装上也能看出葛奶奶不是泛泛之辈，可是为什么她以前从没听过他们呢？

    “好要一辈子在一起做舞美设计的，哪曾料到他那么早就……”葛奶奶摘下老花镜，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愿意一个人留在北京，就回老家来了，当个裁缝，也挺好。”

    “葛奶奶，您别伤心，葛爷爷要是在，也肯定不愿意看到您哭呢。”

    “嗯，很多年没哭过了，今天让你见笑了。”她重新戴上眼镜，“其实想想，这样也挺好，老头子脾气倔，要是碰上现在，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头呢。现在这样至少是在他心爱的岗位上去的，他自己心里也是愿意的。”

    “是……舞台事故吗？”

    “嗯。”

    池映真看她似乎不愿意多，也就没再继续追问，帮着一起把服装都收拾好重新放进箱子里，走到客厅继续做衣服。

    这天过后，葛奶奶对池映真更好了，几乎像对亲孙女似的，因为池映真家里一做饭油烟味就很重，葛奶奶干脆三餐都让她跟自己一起吃，还能有个伴。

    ……

    自从上一次孟越潇在校门口等她之后，池映真虽然嘴上一直叫他别再来了，心里也确实心疼他，可还是忍不住暗暗期待他还会来找自己。

    然而自从那一次之后，孟越潇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她从期待到失望，再到告诉自己不能再想着他了，加上现在白天都去葛奶奶那里帮忙，时间久了，好像真的不怎么会想到他了。

    转眼就快到中秋节了，葛奶奶作为过来人，建议她不管怎么样，中秋节还是要买点东西回家给公婆，还提前给她结了半个月的工资，让她去和丈夫商量一下买点什么。

    于是池映真就拿着半个月的工钱，被葛奶奶赶了出来。

    她有点犹豫，真的要去找孟越潇吗？她并不是什么主动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外力推着她不得不去做什么，在对孟越潇的事情上，她几乎都把人生中所有能调动的主动追求的情绪都用完了，所以现在只想消极地拖延时间，不想去找他，

    她在楼下犹豫了一会儿，绕着房子转了三圈，最终还是没去找他，捏着钱上了楼。

    葛英香头发花白，戴着老花眼镜，站在窗前往下看，看到池映真最后还是没走又跑上楼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因为她太了解那种失去爱人的痛苦，所以才特别希望别人在还能珍惜的时候珍惜拥有的，希望他们能够幸福。

    映真是个好孩子，她真心希望她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