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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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映真听池立东完,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当时就觉得池立东腿伤得那么重还出门十分奇怪,更何况他自己也受伤以后就不怎么动了,那天还是第一次出来。

    原以为是天意,没想到是有人帮忙了。

    “不过爸,你怎么还冲上去帮别人挨棍子呀, 万一受了更重的伤或者腿伤再也治不好了怎么办?”池映真原本以为他是个挺傲气的读书人, 当然也免不了一些利己主义,没想到他还有这样挺身而出的时候, 又搜索了一遍记忆,奇怪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和我记忆里的爸爸好像不太一样呢。”

    她的是原主留下来的记忆,池立东却误会成她时候对他的记忆了。失笑又怀念地:“那时候你妈妈去世,只留下了一个你,除了学问和你之外确实什么都漠不关心,所以才会给你那样的映像吧。是爸爸不好, 没给你当个好榜样。”

    池映真摇摇头:“不管怎么样,爸爸都是我心目中的好爸爸。”

    池立东被女儿夸开心了, 笑呵呵地起贺振来:“以后你们要是去了北京, 可以去找贺爷爷。你们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吗?”

    池映真和孟越潇一起摇头。

    池立东得意地一笑:“叫贺振。”

    池映真张了张嘴:“是那个著名的作家?”

    “这么也对, 不过不够准确,他主要是写剧本的,是戏剧文学家。”

    “我知道我知道,他写过好多有北京特色的剧本, 《春雨》、《大雁南归》都是他写的,对吧?”池映真立刻。

    “还有《平原》。”孟越潇补充。

    “对,就是他。”池立东笑着点头。

    池映真兴奋极了,没想到这个贺爷爷竟然就是华国著名的戏剧文学家贺振,华国话剧奠基的人物。她在柳县和葛奶奶聊天的时候,就曾经起过贺振,葛奶奶她当年还看过贺振剧本的初演,可把她给羡慕坏了。

    “爸,以后贺爷爷的剧本应该要重排吧?他会给我们留好票的吧?”

    “你这丫头,时候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吗?你要是想去到时候就自己跟他去吧,前几天他跟我戏剧学院有不少导演系的老师对他的剧本有新的想法,剧院那边也在重新整合演员,应该是要复排。”

    池映真满意了,大快朵颐地吃饭,还顺手给池立东和孟越潇分别夹了菜。

    ……

    正如池立东所,他们现在除了等消息也干不了什么,与其焦虑地等着,还不如出去好好玩玩。

    池映真本来是想让池立东和他们一起出门的,不过被池立东拒绝了,自己一个老头子就不给他们夫妻当电灯泡了。

    于是池映真和孟越潇两个人就站在了上海的街头。

    春天其实是最适合来上海玩的季节,气候宜人,而且上海比其他城市繁华得多,很多县城里买不到的东西上海都有,甚至还有不少国外进口的东西。

    然而,要是两个感情正好的人来逛也许可以让感情更进一步,但两个才刚离完婚没多久的人一起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游玩,就只有局促了。

    特别是,池立东那句原本是趣的“夫妻”,更让他们意识到实际上,他们已经不是了。

    孟越潇看她十分不自在,便:“如果不想逛,我们就回去吧,实话告诉他就好了,你没有必要为了让伯父帮我特意隐瞒这件事。”

    池映真摇摇头:“只是没什么心情逛街,虽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但就是觉得整个人都很累,没有力气,不想动。”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累是正常的。”

    “我们去那边公园里走走吧,我们太早回去,他肯定要担心。”池映真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公园道。

    公园里只有几个老年人,坐在凉亭里,几个人弹奏乐器,另外几个随着伴奏唱越剧。

    池映真和孟越潇听了一会儿越剧,唱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经典的片断,梁山伯快马加鞭赶到祝府,他的九妹已经许了他人。

    “你觉不觉得,《梁祝》之所以成为悲剧,就是因为梁山伯太傻了?祝英台为了他们的感情做了那么多,偏偏他后知后觉。”池映真拉着孟越潇走,“不听了,我们去里面逛逛吧,景色还不错。”

    孟越潇顺着她走,有一瞬间觉得池映真是在他们自己。

    “你跟我实话,你现在还想不想跟我一起去上学?”池映真问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让他谎。

    孟越潇没法对着她那么清澈的眼神言不由衷的话:“想。”

    “嗯,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现在好像就算我想,也没办法陪你一起了。”

    “不,一件事能不能成,最重要的是人的想法。只要你坚定地想实现,不管过程多么曲折,最后也一定会实现的。”池映真,“当然别的事情我也不敢确定,但你上大学这件事我还是有信心的。”

    孟越潇点头:“嗯,再耐心等几天吧。”

    原以为这件事情怎么也得等好几天才能出结果,没想到他们逛完公园回去,就已经有了消息。

    “哈哈哈,越潇啊,映真,你们回来了?刚刚贺叔给我了电话,你们猜怎么着?”池立东脸上的喜意怎么都掩不住。

    “怎么样?他考上了?”

    “不但考上了,还是最高分!”池立东迫不及待地把刚才贺振告诉他的事情给他们听,“少给越潇算了分儿,他才是全国分数最高的那个,市长和教育局长都去你们家了,没想到全国分数最高的两个人是一家人!不过你们不在家所以一直不知道,贺叔让人一听就听到了。” 池映真不可思议地听着池父,这反转是她没有料到的:“所以我不是状元,孟越潇才是,是他们搞错了?”

    “是这样。”

    池映真反应了一会儿,揪住孟越潇的衣领:“孟越潇,抢了我的状元头衔,你,你要怎么补偿我?”

    池立东看他们这样,笑着走开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什么都可以,你要什么?”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池映真抓住机会。

    “好。”

    高考成绩的事情尘埃落定,孟越潇便准备回关村。

    池立东让他们多留几天,这才刚来没多久,他们父女都还没好好过话呢。

    池映真挠头,对池立东:“那个,爸,就孟越潇回去,我不回去,等九月份开学了我再走。”

    到这个,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还在孟家,之前县长给她送的奖状和奖金也不知道收回去了没:“那个,孟越潇,你回去帮我把行李和通知书都寄给我吧,啊,行李好像又被我弄乱了,你得帮我重新整整才行,里面有我的**,你不许趁机偷看。”

    孟越潇答应了。

    池立东看着他们这样,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你们这是……”

    “爸,我等会儿单独跟您吧,先让他走吧。”池映真。

    孟越潇:“对不起,伯父,我辜负您了。”

    这句话坐实了池立东的猜测,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直到刚才还看起来那么恩爱的人,竟然已经决定分开了?

    “孟,你跟我实话,是不是因为映真做了什么错事?”

    “没有,我们是和平分手的,如果真的要的话,也是我对不起她。”孟越潇道。

    池映真拦住他们,不让他们再下去:“你可以走了,寄东西的时候仔细点,别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那我还得找你拿,太麻烦了。”

    池立东颓然地坐下,看看自己的女儿,又看看前女婿,对孟越潇摆摆手,让他走了。

    孟越潇一走出去,池立东便捂着脸落下泪来,背影看起来疲惫而苍老,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池映真慌了,赶紧走过去:“爸,你怎么哭了呀?”

    池立东虽然不是她真正的父亲,可是从她第一次收到池立东的信、到三年前在D省的古街上见到他时那种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感情是做不了假的。

    她猜测这可能是原身留在心底的执念,对父亲的思念和慕濡。她既然穿到了原主身上,就有责任替她孝敬父亲,更何况她来到了这里,再也见不到自己原来的家人了,也难免把对亲生父母的爱转移到了池立东身上。

    池立东捂脸摇头,泪水透过因为干农活而变得粗糙的手掌,顺着手背粗粝的纹路,弯弯曲曲地往下流。

    “爸,你怎么了?你话呀?”池映真拉着他的袖子,摇他的手臂。

    看着他失声痛哭的样子,池映真也被他感染,忍不住一起哭,哭着哭着,父女俩一起抱着头痛哭起来。

    好一会儿后,池立东看着女儿的脸:“映真啊,是爸爸对不起你。”

    “爸,你别这样,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关那你的事啊。”

    “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你振东哥哥?傻丫头,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池立东哽住了,怎么都没忍心再下去。

    “是不是他已经结婚了?没事的,我真的不是因为他离婚的。”池映真。

    “你知道了?你果然一到上海就听了他的消息吗?”

    池映真破涕为笑:“爸,您想什么呢,当然不是啦,我在上海这几天不是都和孟越潇在一起吗,总不可能和他一起去问薛振东的消息吧?我是看您刚才的样子猜的而已。”

    池立东心里放松了几分,他真怕女儿死心眼一门心思要嫁给薛振东:“不过既然不是为了薛振东,你们为什么还要离婚呢?我看你们对彼此都是很喜欢的呀?”

    池映真摇摇头:“这个……我可以不吗?现在我自己心里也有点乱,还没想清楚呢。”

    “什么?还没想清楚你就离了?”池立东瞠目结舌,“你怎么就这么草率呢,这离婚容易,想再复合可就难了。”

    “爸,你就别为我担心了,我虽然还没完全想清楚,但还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你就先让我在家好好地松快半年嘛,就像以前一样,还是,爸爸你已经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养着我了?”池映真一副女儿的样子看着他。

    池立东摸摸她的头:“怎么会呢,你是爸爸的公主,和爸爸一起住,高兴还来不及呢。”着又抹了抹眼角。

    池映真努力笑着:“爸爸高兴怎么还哭呢,我们要开心一点才对啊!”

    “对,对,要高兴,爸爸就是太高兴了。”

    ……

    池映真就这么在上海住了下来。他们住的虽然不是十年前自己家豪华的别墅,但这套部门分配的房子,住着也还算舒服。

    有时候池映真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自己高考完在家什么事都没有,轻松地玩了好几个月。有时候又被原来的记忆影响,觉得像是回到了原主十五岁之前,和父亲无忧无虑地生活的日子。

    但不管怎么样,这些天都是她穿越之后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时间。

    池立东渐渐联系上了他的一些老朋友,得知不少朋友都已经过世了。但也有好消息,他之前任教的大学给他送了聘任书,重新聘用他为大学老师,九月份回去开课。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底,送池映真去上学前,池立东带她去原来的房子那边看了看。房子还在,但原来种满了鲜花的院子早已没有了鲜花,被绿油油的蔬菜取代,甚至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也不见了。

    “还记不记得,这里本来种了一棵树,你时候总是用那棵树来量身高。”池立东指着院子的一角。

    池映真点头:“记得,我还想看看那棵树呢,可惜已经没有了啊。”

    “映真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对着树量身高了。”池立东怕她伤感道,“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家走出去一条街,弄堂里有一户特别贫苦的人家吗?他家有个瘸腿的中年人,有一次你看到了他,盯着他的瘸腿看了很久,后来有一天,盘腿坐了太久腿麻了,哭得跟天塌了似的。我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你才告诉我,以为自己的腿也会变成那样。”

    池映真不好意思地:“这都过了多久了,您还记着呢?”

    “那当然,关于你的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起你时候的事儿,那可多着呢。”池立东怀念地。

    “怎么突然起这些来了?”

    “你知道现在这里面住的是谁吗?”池立东看着她。

    “您的意思是……”池映真意外地,“现在住的就是那户有瘸腿男人的人家?”

    池立东点点头:“我们走吧。”

    池映真一时猜不透他的意思:“您是不想把房子要回来了吗?”

    那也未免有点太可惜了吧,池立东应该对这个房子很有感情的。

    “当然不,这是你母亲生前特别喜欢的房子,我们从结婚、有了你,还有你母亲生前最后的一段时间都是在里面渡过的。当然还有咱们映真的童年,这些都是不能遗忘的记忆。所以他们来找我做思想工作时,我拒绝了。”池立东,“该不会又觉得爸爸很冷漠了吧?”

    池映真摇摇头:“那个房子对我们来有不一样的意义,再本来就是咱们家的,没偷也没抢,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我们映真是真的长大了。”池立东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池立东和这个年代的其他家长比起来,已经开明了很多,而且他真的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除了乍然得知她离婚时痛哭了一场外,之后再也没提起过孟越潇,真的就像对待未出嫁的女儿一样,宠爱着她。

    直到要送她去北京上学的前一天晚上,才不无担忧地:“爸爸实在是不知道你在这件事情上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但你自己能处理好,爸爸就相信你。不过依我这老古董的想法来看,既然已经离婚了,就不如干脆断掉,现在你们还要一起上学,爸爸怕他会影响你的心情。”

    “爸,不会的,我其实早就想要离婚了,但是填完志愿、考完了才跟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我被影响心情,但是我肯定不会被他影响。”池映真摸摸脸,“这么起来我好像真的有点过分啊,连选择的机会都没给他,难怪他当时都一度不想上大学了。”

    池立东摇摇头,没再什么。

    第二天,他们一起踏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这是父女俩早就商量好的,A大开学比上海早,他送完女儿回来还赶得及去学校上课。

    在池立东看来,上大学和成年一样,是子女非常重要的时刻,他已经错过了池映真太多的时刻,无论如何都要送她上大学才行。

    A大不愧是华国的顶尖学府,光从教学楼、图书馆、博物馆等建筑就能看出它的底蕴,百年学府在荒凉了数十年后,重新绽放出了光彩。

    今天是A大报道的日子,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池立东在西南农场时,曾经对学习知识感到绝望过,但看着现在这生机勃勃的样子,又忍不住:“映真,你可要好好学习啊,你看看这些建筑,以后可要青出于蓝才行啊!”

    “那当然啦,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池映真笑嘻嘻地。

    池立东陪着她报道完,又帮她把东西都拿到了宿舍,父女两人在学校里逛了一会儿,就出去吃饭。

    “爸,你以前不是隔壁B大毕业的吗,对这边应该很熟悉吧?怎么还看来看去的?”

    池立东知道被她发现了自己的意图,叹气:“如今你可真洒脱,爸爸还是比不上你,虽然心里想着他已经是外人了,可一想到他也是今天来报道,就忍不住想会不会碰上呢。”

    “今天肯定碰不上,不过以后一起上课肯定能碰上。”

    “你怎么知道?”

    “他不是状元嘛,肯定谁都想和他多聊几句嘛,差一点我今天就没法陪您在这儿逛了。”池映真笑着,“怎么样,爸爸要不要带我这个只当了三天状元的闺女去吃烤鸭?”

    “当然,咱们这就去吃烤鸭,这边的店我都吃过,带你去最好吃的那家店。”

    报道后没有立刻开始上课,池立东便多留了一天,带着池映真去找了贺振。

    贺振早在西南农场时就很喜欢池映真,能找到那里去的孝顺姑娘,至少人品就值得肯定了。而一个人只要人品好,别的都可以商量。更何况她还能把池立东从看守眼皮子底下带去医院治了腿,一定也很聪明。

    这位著名的剧作家在事业上成就斐然,在家庭上却比较不幸。妻子早逝、儿子不孝,如今满头白发,家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好在他为人厚道,又爱提携后辈,在北京有不少好友和学生,时不时会来看望他,加上还有一些导演演员也会来找他讨论剧本,倒不至于太过寂寞。

    池立东父女到的时候,贺振正在写新的剧本,起他的新剧本来还是劲头十足,甚至连舞台化妆灯光服装都一起构思了。

    池映真忍不住想到柳县的葛奶奶,对贺振:“贺爷爷,我以前下乡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奶奶,她以前是设计话剧演出服装的,她的丈夫是设计舞台的。”

    “没想到柳县那边也有这样的人,看来喜欢话剧的人还是有不少。话剧确实有独特的魅力,映真是没见过,以前每次剧院有演出,来的人都是爆满的,可惜这几年停滞不前了。”贺振有些遗憾地。

    “贺爷爷你往好处想嘛,前不久不是还召开了会议要发展文学艺术吗?一定很快就会重新发展起来的。”

    “是啊。”贺振着就从书桌上找出了一份报纸,递给池映真,“映真的是这个吧?不怕你笑话,我也是看了这个,才有了信心重新拿起笔。之前被烧了不少稿子,不心痛也是假的。”

    池映真看着那份报道了关于发展文学艺术有关会议的报纸,眼眶有点发热。

    老一辈的知识分子实在是经历了太多不幸了。也许对贺爷爷这样的人来,烧了他的稿子是比让他在农场承受身体的巨大负荷更为痛苦的事情。

    池映真没把情绪表露出来,笑着对贺振:“我爸跟我给我帮忙的贺爷爷就是您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没想到他还真能认识您这样的大师,当时就要让您给我留几张话剧门票呢。贺爷爷,您会给我留的吧?”

    “哈哈哈,那当然,你要几张都有,到时候叫你的同学们一起来看!”

    “好勒,谢谢贺爷爷!”

    池立东和池映真从贺家出来,心情都有些沉重。

    “这些年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池立东道,“你知道作家沈石吧?他在农场都还在偷偷写稿子,后来被发现了……”

    “爸,别了,这些都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不是吗?”

    “你的对,要向前看。看到贺叔还能重新开始写剧本我就放心了,之前还挺担心他的。”池立东笑着对她,“映真你自己也要向前看啊,要是在大学碰到什么喜好的人,可不要再错过了,不要觉得自己离过婚就配不上人家什么的,咱们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不管是谁娶到你,都是他的福气。”

    池映真答应了。

    送走了父亲之后,池映真也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