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周.身的黑暗漫无边境, 但并未让人感觉到冷。祁寄只记得自己在这静谧的黑暗中睡了很久,不知何时, 才稍稍清醒了一点,终于找回了些许意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意识尚且有些昏沉, 祁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他开始担心起自己会不会错过裴先生那边的消息, 还有上班, 也不能迟到……
这么想着, 祁寄就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但他的身体却像是根本不受控制一般, 又重又沉, 连睁开眼睛都觉得无比艰难。
“唔……”
疼……
不出到底是哪里在疼,祁寄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太舒服。身体里更深的地方又酸又胀, 带着一种闷闷的麻。
努力挣扎了许久,祁寄都没能睁开眼睛。
但他的感官并未被屏蔽, 很快, 祁寄就察觉到了脸颊上那种温热的湿.润触感。
似乎是有人在用热毛巾帮他擦脸。
那人还在低声着些什么,祁寄昏昏沉沉的, 听不太清。他想要开口追问,却发觉自己喉咙里也干涩得厉害,像是使用过度一般,又疼又干。
别完整的字句,他连哼出声来都异常艰难。
直到一点清甜的水意落在唇畔, 这种感觉才终于稍稍好转了一些, 干燥的唇.瓣被润湿, 喉咙疼痛也渐渐舒缓。
祁寄累得厉害,酸痛缓解了一点之后,他也没力气再挣扎着醒过来,就这么重新睡了过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祁寄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似乎在移动。他的情况比上次好了不少,但还没等他睁开眼睛,才只是刚刚动了动手指,祁寄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事,还早。”
是裴俞声。
“再睡一会吧。”
祁寄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裴俞声已经没事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天来祁寄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虽然工作不忙,身体并不劳累,但因为担心裴先生的缘故,他却一直没怎么休息好。
这回精神终于放松下来,紧绷已久的祁寄也就在耳边那平稳的心跳声中,再度睡了过去。
就这样断断续续睡了很久,直到把这段时间一来的疲惫彻底缓解,祁寄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睁眼时四周有些昏暗,连光线都是暖黄色的,很柔和。这暖黄并非自然光,而是屋内的夜灯,祁寄这时才发现,他好像一觉睡到天都黑了。
睡得太久,祁寄也稍稍有些发蒙,他坐起身来,靠在了床头。休息了这么久,他身上的疼痛也减少了许多。
但等借着灯光在屋内看过一圈,祁寄却发现周围的环境相当陌生。
虽然同样舒适又宽敞,看起来也像是起居室。但这里并不是主卧,甚至不在玫瑰别墅里面。祁寄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他也没有看见裴先生。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祁寄正觉得奇怪,却隐隐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有人在话。
祁寄侧耳细听,发觉那人的声音很耳熟,好像是赵医生。
“没事的,祁这次检查的各项指标结果都在正常范围之内,那次的药应该没有给他留下太多后遗症。”
似是离得近了,那话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以后心注意一下有没有异样就可以,正常活动不用太紧张。”
祁寄这时能确定了,门外真的是赵明臻。
不过临到门口时,可能是以为祁寄还睡着,赵医生就放轻了声音。
“还要再给你拿点活血化瘀的药吗?”
门被推开,赵明臻一走进来,就看到了醒着的祁寄。
“祁?”他愣了愣,随即笑道,“你醒啦?”
赵医生没有穿平时的白大褂,而是穿着一身常服。他身后一同走进来的正是裴俞声,看见祁寄和赵明臻招呼,裴俞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祁寄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睡了这么久,他已经好多了,而且……
他也想起了自己会身体酸痛的原因。
“没事就好,”赵明臻,“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随时和我联系。”
裴俞声道:“好。”
祁寄也跟着:“赵医生再见。”
赵明臻挥了挥手,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看屋内两人,笑着道了一声:“恭喜。”
祁寄不由有些赧然。
但他还是轻声回了一句。
“谢谢。”
赵明臻离开,门被关好。屋内只剩下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祁寄有些不自在,也没好意思抬头去看床边的男人。
但裴俞声沉默了一会儿,却道:“我不是特意告诉他的。”
祁寄愣了一下,忙道:“我,我知道。”
虽然没有问赵医生为什么会来,但祁寄其实已经从他的话里猜到了原因——“没有留下太多后遗症”,这个后遗症,的还是几个月前的那次意外。
尽管这么长时间过去,药效已经被解除,但BSW系列药物还有另一种特点。它会让使用者清楚记下第一次时的所有感觉,并让其有极大可能从此再也无法接受第二个人。
昨晚裴俞声一开始不同意,也是因为这个。
他并不是对两人的感情有什么怀疑,只是不想让这种药效成为祁寄的约束和负担。
然后祁寄就用行动表示了——他不觉得这是约束和负担。
想到这,祁寄的耳根又有些发烫。
昨晚,实在是……
有些过火。
不管即使如此,祁寄也还是感觉到了男人的克制。
要不然他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之前他身上的酸痛其实也不是因为受伤,而是身体过度亢奋后的疲惫反应。
因此,对于赵明臻的出现,祁寄也没有什么排斥。他道:“没关系的,裴先生不用解释这些……”
裴俞声矮身坐在了祁寄身旁,给人在腰后塞了一个靠枕。
他伸手摸了摸男孩的侧脸:“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不舒服。”
祁寄偏头蹭了蹭他的掌心,笑起来一直甜进人心里:“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
裴俞声轻轻捏了捏男孩的脸,道,“不过,现在还是裴先生吗?”
祁寄微怔,才发觉对方在纠正自己的称呼。
他愣愣地问:“那应该怎么……?”
想起对方叫自己的方式,祁寄试探着叫了一声:“裴裴?”
裴俞声:“……”
裴俞声:“呸呸也成。”
祁寄出口后也意识到了不对,不由有些局促:“不,不是……”
裴俞声又捏了捏他的脸:“把‘裴先生’的第一个字去掉就好了。”
祁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而他刚刚才被捏过的脸颊已经烧了起来。
是……先生。
祁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称呼比起其他那些直白的“亲爱的”、“宝贝”之类要含蓄许多,却比那些称呼更让他觉得害羞。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克制住自己的紧张,轻声叫了一声:“……先生。”
裴俞声俯身过来,笑着亲了亲男孩,应道:“嗯。”
他伸手揽住祁寄的腰,把人抱进了怀里:“我的朋友真乖。”
不只是脸,这次祁寄整个人都快红透了。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乖乖窝进了男人怀中。
不知道是不是受那接触药效时的影响,一向不喜欢和旁人过分亲近的祁寄却很喜欢窝在裴俞声怀里。对方的体温.总会比他高一点,很温暖,也很舒服。
等脸上的温度稍稍褪去了一点,祁寄才想起来问:“这是哪儿?”
男人把下巴搁在他的发心里,:“是我之前住过的那家疗养院。”
这个地方既可以做身体检查,也没有太浓的消毒水味。
祁寄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是吗?但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并不是这种房间……”
现在这个卧室要比之前裴俞声住的那个大多了,看起来并不像一间病房,反倒像是一个别墅中的卧室。
“因为是不同的房间类型。”裴俞声,“现在这个房间是套间,面积很大,还有客厅。”
祁寄有些疑惑:“那上次我们为什么住在了单间?”
还是空间并不宽敞、连藏个人都如此困难的单间。
他第一次见到许阿姨本人,就是在这儿。
……还是在裴先生怀里见的。
他想起了当时赵明臻的话:“是因为空间更能给人安全感吗?”
“是。”裴俞声点头格外干脆,“而且当时我需要人在同一个房间里陪,没必要住这种套间。”
男人得很是笃定,祁寄却还是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是不是被同.房了?
但还没等祁寄想清楚这个问题,裴俞声的下一句话就转移走了他注意力:“这里还有个玻璃房.室内温泉,要去看看吗?里面很暖和,还可以看见星星。”
“而且今天天气不错,这里又是近郊,没什么光污染,星星很漂亮。”
抵挡不住星空的诱.惑,祁寄很快点头:“好。”
睡了一整天,他起身时明显有些僵硬。不过长时间的休息也缓解了不少事后的疲劳,祁寄最后还是自己走了上去。
温泉房在顶层,里面的风景比祁寄想象中还要好上许多。全透明的玻璃顶让人仿佛置身露天环境,没有光污染的夜空格外澄澈,浩瀚的星空低低垂落下来,似是抬手可碰。
这里楼层并不算高,但因为周围没什么高大的建筑,视野并未被阻挡。室内还有专业的观星望远镜,设备很是齐全。
天花板是玻璃顶,地面则是大大的几个温泉池,玻璃顶经过了特殊处理,还有除雾装置一直在工作,所以尽管温泉缓缓飘着热气,头顶的视野也没有被阻挡。
因为祁寄现在的状况不适合下水,裴俞声就带他到了最浅的温泉池边泡脚。
男孩坐在柔软躺椅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那过于纤细的白.皙双足。这种严实的包裹反而比全无遮挡更让人心.痒,尤其是那格外惹眼的脚踝线条,简直让人心猿意马。
帮祁寄挽起裤脚的裴俞声目不斜视,伸手握上去时,动作却还是顿了一下。
直到男孩的皮肤因为体温差而稍稍紧绷起来,他才收回手,坐在了祁寄身旁的另一张软椅上。
他们并肩而坐,温热的清澈泉水滋润着皮肤,洗去一身的疲惫。抬眼则是浩瀚苍穹,夜幕无边,星光璀璨。
夜色如此安宁。
待在这种环境中,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一些原本不敢触碰的问题,也变得平和起来。
祁寄还是问出了那件事:“为什么你的失眠会这么严重?”
不是PTSD,也不是致死性家族失眠症,那些凶险的可能都被幸.运地排除,祁寄还是想知道真正原因。
他也想照顾对方。
裴俞声对祁寄并无隐瞒:“是精神原因。”
除了专业治疗,裴俞声自己其实也略有所觉。
“我的失眠,一部分是遗传,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心理压力。”
他选了最典型的两个例子:“两年多前我第一次因为失眠时间过长而失控,那也是我正式退役的时候。我和我父亲谈过,服役三年就退役,但时间到了,他却不肯让我离开,试图用各种方式阻拦我。”
当年温初明的假死就是其中之一。
“那次我失眠,其实就是因为被他强加的压力。”
“还有前段时间我差点第二次失控,也是因为情绪问题。”裴俞声。
当时他在对付蒋家,为此没日没夜的工作,片刻未歇。裴俞声最初针对蒋家是因为家里的安排,起初裴啸林不同意让刚刚回国的裴俞声来S市,仍然想让他回到军队。两人正僵持不下时,裴俞声等到了自己的机会。
裴家需要收拾蒋家,而蒋家长子蒋夺是个很好的切入点。裴家需要一个人去对付蒋夺,这个人必须要能力过硬,又不能太过显眼,以免被主场的蒋家紧盯防备。
显然,裴俞声是最合适的人选。
借此机会,裴俞声终于有了摆脱裴啸林来到S市的契机。而若是能攻破蒋家,这个功劳也是裴俞声日后能和裴啸林谈判的筹码。
为此,裴俞声一直没有放松过。
但蒋家给的压力也是有限的,裴俞声那次失控,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目睹祁寄受伤害的懊恼和后怕。
所以裴俞声才会亲手折磨蒋夺,誓要让他以百倍痛苦偿还。
只不过在祁寄面前,裴俞声并未细讲后面这个原因。
但祁寄还是回想起了当时的事。
他叹了口气,道:“我那时候还是太不心了。”
裴俞声却皱了皱眉,道:“不是你的原因,不要这么想。”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祁祁,不只是尽你自己最大的努力,就是再换多少人来尝试你当时的处境,也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他完全不认为祁寄在这件事上有一点错误。
错的是蒋夺,是债务公司,是那些僭越法律的败类,而不是被折磨被压迫了这么久的受害者。
为什么还要在绝对的错误面前,让受害者反思自己?
祁寄愣了愣:“我……”
裴俞声握了握他微凉的指尖,道:“而且,不要因为觉得自己拼尽了力气还没法反抗而丧气,祁祁,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逃出去,还记得章武吗?”
祁寄想起了自己去清蒲湖园区遇见章武的事。
他道:“我也没有想到,武哥会这么帮我,实在很感谢他……”
“感谢是应该的。”裴俞声,“但这没有什么想不到的,祁祁,因为你值得,大家都会想帮你,都很喜欢你。”
“一直都是这样,这是你应得的。”
祁寄盯着头顶星空,鼻尖有些发酸,视野中的点点星光也悄悄被水光模糊。
他接受过的恶意太多,为了自保,祁寄用冷漠和伪装的乖巧给自己裹了厚厚两层的壳,将自己完全隔绝。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慢慢发现那么多人的善意。
他声:“我不知道我会被人喜欢……”
“因为那时你不喜欢你自己。”
裴俞声顺着他的话接了下来。
“那时候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自己。”
“祁祁,你这是双重的否定。”
祁寄没能反驳。
他知道裴先生对了。
“那现在呢?”裴俞声低头看他。
祁寄顿了顿,声:“现在喜欢先生……”
但后半句话,他仍然没能理直气壮地出来。
“没关系的,不着急。”对男孩,裴俞声一直这么耐心,“你看,双重的否定也没能阻止我们的感情。”
“我们慢慢来喜欢。”
双重否定即肯定。
或许他们曾经有过双倍的波折,但未来一定是美好的。
*
祁寄在疗养院待了两天,看了两晚星星,就被裴俞声接回了家。
一回家,祁寄就觉得家里好像少了不少东西,虽然各处布置大都没怎么变,他却越发觉得别扭。
等到发现那只曾经在裴俞声床上待过许久、后来成了祁寄午睡枕的长条猫咪也找不到了之后,祁寄才终于发觉了到底是那里不对。
屋内的家具日用并没有少,但那些两人最常用的东西却不见了。
还没等祁寄发问,裴俞声就主动找上了他:“收拾一下用得顺手的东西,我们等下出发。”
祁寄有些疑惑:“去哪儿?”
裴俞声笑了笑:“去我们的新家。”
我们的新家。
这几个字不管是听着还是出口,都很能让人感觉到幸福。
玫瑰别墅是裴家的房子——这点祁寄之前从客厅屏风上的裴姓提字上就看出来了,但他没想除了玫瑰别墅之外,裴俞声还会在S市准备另一套房子。
毕竟玫瑰别墅只有两个人住都很浪费了。
但祁寄显然不太懂浪费这个词在裴俞声这儿的定义,等到抵达目的地时,已经住了那么久独栋别墅的他都被惊住了。
这儿居然……比玫瑰别墅还大。
而且这里第一眼吸引住祁寄的并不是那栋新别墅,而是别墅前那占地极大的玻璃房。
通过光洁的玻璃,祁寄清楚看见了内里的情形。
草莓。
他看见了满眼的草莓。
——那居然是一大片成熟的草莓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