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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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收拾好思绪,茴娘转身出了东厢房。

    秦家人口少,孩子也都还——年纪最大的长子秦嘉琋今年也不过十四,虽然已经考了童生,但是因为秦孟章和秦嘉琋自己都计划着明年下场试,邹氏也尊重丈夫和儿子的意思,还没有着手为儿子相看——其实秦嘉琋的婚事,到底还是要看秦孟章的意思,邹氏就算想提前相看,她每日在家里相夫教子、料理家事、教导女儿,又哪里来的功夫和机会外出去相看?既然连长子的亲事都还没有一撇,下面的儿女自然更不用,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地方。家里唯一算得上外人的茴娘也是同姓同宗的女儿,得上是“自家人”,因此每天早晚,全家人都是一起凑到邹氏的屋子里吃饭。

    茴娘踏进主屋的时候,表舅秦孟章和表舅母邹氏正坐在堂屋内些家事上的闲话,秦嘉琋和秦嘉玳兄弟二人安静地坐在秦孟章下首,对面邹氏下首空着的两张檀木椅子,是留给茴娘和珊娘的。

    隔壁的西屋内,早饭已经在桌上摆好,虽然怕提早散了热气都用瓷碟、瓷碗盖着,但是还是能隐约闻到玉米粥的清香。

    “昨天又有学生家人送了些瓜果青菜过来,虽现在已经开春,但是地里的菜蔬也还没什么收成,去年冬天菜窖里藏的那些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刚好填补上来,给孩子们换换口味。”

    秦孟章身为崇实书院的院长,书院内弟子繁多,虽其中一部分是秦氏族中子弟,但是也有那么一部分,是特意附学而来。这些人中难免有些富贵人家的儿子,家中长辈在子孙身上寄予厚望,就喜欢时不时地送些礼物过来。

    对于这些,无论是秦孟章还是邹氏,都不会拒绝,只不过收下之后也并不会对出身那户人家的学生另眼相待就是了。此时起昨日新收到的这一份厚礼,邹氏也只是当做了一件普通事来。

    秦孟章对这事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漫声道:“这事你看着安排就好。”刚一落话头,脑中转过什么念头,又提醒邹氏,“对了,这些蔬果你分出一份来,送给孟鹏嫂子,嘉启最近学问不错,我很有让他下场童生试的意思,若是能考中,明年和嘉琋一道准备乡试,兄弟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书院里有学生要考童生试,这虽不如乡试得人看重,却也不会等闲视之。原本崇实书院中准备今年参加童生试的学生不只秦嘉启一个,但是他爹秦孟鹏去世得早,只由一个寡母带着,家事不丰,秦孟章难免就对这位同族子侄多照顾几分。

    秦嘉启的学问好不好,邹氏并不清楚,只是丈夫这样吩咐了,她也就应了下来。

    夫妻俩了几句家里外面的事,这才注意到茴娘的到来,待茴娘给两位长辈问了早安,又和表哥表弟互相问过好坐到邹氏下首,邹氏量着她身上的扮,不禁握着嘴矜持地笑道:“茴娘,你这般扮,倒也真像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过得两年也好去下场参加童生试了。”

    茴娘自己的男装扮效果如何,刚刚她自己也已经对着铜镜观察过了——虽铜镜模糊,不比她前世出嫁后用过的玻璃镜子,但是依然能看出那消不去的脂粉气。邹氏这一番话,重点还是在“养尊处优”这四个字上,养尊处优出来的少爷,大多面庞白净,多少带着几分女气——这才是邹氏想要提醒茴娘的地方。

    幸好自己闹着想去书院念书,并不是真的为了日后能下场科举。

    茴娘心下暗叹一声,又故意装作害羞的样子,低头不语。

    邹氏笑了两声,又往外面望了望,眉眼间带了一丝不悦,“珊娘怎么……”话还没完,就透过支起来的床缝,看到珊娘急匆匆地从西厢房里出来,反身扣好门板,又快步向主屋这边走来,就停住了话头,换上一脸和蔼的笑。

    “爹,娘。”珊娘年纪,又是姑娘,平日里秦孟章和邹氏都对她多有纵容,所以今日虽明知自己险些迟了耽误了大家的时辰,却也并不担心害怕,一进堂屋就露出娇憨地笑着向爹娘问好。

    女儿虽然动作磨蹭了一些,或许还因为赖床而起得晚了些,但是到底没有真的耽误了丈夫和儿子用早饭的时辰,邹氏也就没有出声苛责。待珊娘和兄弟们问过好,秦孟章夫妻就带着一众辈进西屋用早饭。

    秦孟章和两个儿子现在桌边坐好,邹氏亲自掀开盖着的碗碟,两个姑娘帮着摆放碗筷。等安顿好,秦孟章先执起筷子夹了一片酸黄瓜放入口中,又喝了一口玉米粥,邹氏和辈们这才开始用饭。

    邹氏善于治家,虽然秦家日常生活节俭,但是每天的早饭也颇为丰盛:除去馒头和清粥菜,每人碗边还放着一颗煮熟的鸡蛋。莫秦家村,就算整个泾阳县,甚至咸阳、西安,日日都能吃得上鸡蛋的人家也不多,更何况是每人一颗。

    整个秦家村,或许只有主持着崇实书院的秦孟章和族长家,家里供得起这样的支出。再加上秦孟章家里人口少,无论男孩女孩都一视同仁,才能做到这般的人人都有鸡蛋吃。

    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安静地用过早饭,秦孟章就带着两个儿子和茴娘一道去书院了。因为今日是茴娘第一次去书院里上课,邹氏给她准备了一个包袱,里面放着笔墨纸砚和几册课本,另外还有用油纸包着的两块家里做的点心,嘱咐她若是中间饿了,可以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稍微吃上两口——书院中午虽然也会给学生们放饭,但是味道定是比不上家里做的,茴娘又是姑娘,邹氏怕她委屈,多少帮她多准备了一些。

    茴娘看着包袱里的东西,心里不免感慨,面上也不好这样大喇喇地就收下,悄声问道:“表哥和表弟可也有点心?若没有……”

    “琋哥是明年要下场乡试的人,书院里哪会让他饿着?玳哥现在还在蒙学,那边有族长家里照应,也少不了茶水点心这些,你就安心拿着吧。”

    虽不知事实就是如此,还是邹氏有意安抚她,但是既然表舅母已经这样了,再矫情推拒难免像是把自己当做外人一样——恐怕会伤了表舅和表舅母的心。这样一想,茴娘就大大方方地把包袱背到了背上,朝表舅母和眼底带着些羡慕的珊娘挥了挥手,转身跟着表舅和两位表哥出了内院。

    ***

    秦孟章家的院就在书院后面,从家里走到书院正门用不了多少功夫。一进书院,秦孟章就被别的教授找去,是咸阳城里的知府大人让人送了信来,指名是给秦孟章的,别的教授不敢擅拆,一直在等他过来呢。

    一听是咸阳城内知府差人送来的信,秦孟章自然不敢怠慢,他转头叮嘱了长子三两句话,又朝着茴娘和善地一笑,这才跟着一直在书院门口等待他的教授走了。

    秦孟章一走,表弟秦嘉玳也开口道:“大哥,表姐……”还没完,就被秦嘉琋和茴娘同时盯住,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心漏了茴娘的身份,立即颤着声音改口,“堂兄……”见秦嘉琋和茴娘同时满意地点头,这才继续道:“我先去蒙学那边了。”

    崇实书院的规模大不大,但是也不上,因为有秦氏全族的支持,所以又邻着秦氏原本的族学,只以两扇门和一个穿堂相连接,家中十岁以下的孩童都在族学里跟着先生念书启蒙,因此在村子里又称为蒙学。

    秦嘉玳今年仅七岁,确实还是在蒙学中启蒙的年纪,秦嘉琋例行温言勉励了弟弟几句,就放他一个人往那边去了。待秦嘉玳向兄姐行礼离开之后,就剩下了秦嘉琋和茴娘两个人还站在门口。

    茴娘看了表哥一眼,心下也带着几分忐忑。她这位表哥,前途可期——在她上辈子出嫁后的第二年就考中了状元,并被当时的首辅阁老看中,甚至想要招他为女婿。茴娘上辈子死得早,再后面的事情可就不知道了,但是,就凭着一点对上辈子的记忆,重生后再见到这位表哥,她就一直带着几分崇敬和仰望。

    “堂弟,咱们也进去吧。”茴娘眼中的忐忑并没能瞒过秦嘉琋的眼睛,他甚至是带着几分调侃意味地吐出“堂弟”这两个字,然而态度也是无可指摘的。

    茴娘点了点头,老实地跟在秦嘉琋身后,进了书院。

    一进书院,转过一方石壁,迎面就是薰德堂——也是崇实书院内最大的一座讲堂,秦嘉琋一边走一边为茴娘介绍书院内的建筑布局,“这是外院,薰德堂是我们日常念书的地方,两边的厢房可供大家用饭或是休息,耳房是厕房——不过你却不便使用,等下我再和你细。”

    茴娘连忙点头,她原本所忧虑的几件事中,厕房的问题也算是一件。

    秦嘉琋又继续道:“东边的穿堂走过去就是蒙学,后院有文昌祠,还有四间厢房,分别是至道斋、学古斋、求志斋、时务斋,里面或有满室的藏书,或是大家辩论学问的地方,等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