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那出假得不能再假的戏, 晚饭的时候大家就都不是很有吃饭的兴致——别人茴娘不知道, 但是她自己真的是被恶心地提不起胃口。

    吃过饭，大队人马都离开了老太太的院子，茴娘是紫苏亲自送回东厢房的, 一出堂屋, 就能看到东厢房里透出的烛火。

    紫苏刚把茴娘送到东厢房门口，半夏就着帘子迎了出来，“姑娘回来了。”又笑着对紫苏道：“多谢紫苏姐姐送我们姑娘回来。”言语间已经换了称呼，很以自己是茴娘的丫鬟自居了。

    “份内的。”紫苏客气地点点头, 又拒绝了茴娘让她进屋喝茶的邀请，“老太太那边事情也多，我还要过去照应。改日得了闲再来叨扰二姑娘吧。”虽然带着一分隐然的傲意, 但是紫苏的应对，也算可圈可点。

    茴娘带着半夏进了东厢房，屋里成套的桌椅箱笼已经都布置好了，甚至博古架上还摆了些瓶瓶罐罐, 应该也是今天才搬过来的。对于屋内布置的好坏, 茴娘不置可否，她径直进了北边的里间——那是她的卧房。

    卧房当中摆着一张梅花桌, 比老太太屋里西里间的那张尺寸稍微一些。茴娘在坐在桌边，看向半夏，“今天辛苦半夏姐姐了。”她记得半夏比她略大几岁，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半夏一愣，低了低头, “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一来一回之后，似乎主仆两个都有些无话可。半夏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姑娘，邹管家的女儿正在耳房里等着呢，奴婢带她进来给姑娘看看？”

    “好。”茴娘点了点头。对于这个上一世并没有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邹管家的女儿，她也有几分好奇。

    半夏转身出门，不一会儿就带了个娇俏的姑娘走了进来，“姑娘，这就是邹管家的女儿，名叫……”她稍微拖长了声音看向姑娘。

    “回姑娘话，奴婢名叫大春。”人很爽利，名字却有些俗了。

    茴娘正犹豫，半夏走到她身边轻声提醒，“府里丫鬟都取的是草药名呢。”

    这话顿时提醒了茴娘，西北多产药材，秦家村里也有不少人家做的是药材生意，对于药材，茴娘自然不陌生。她看大春穿着一件黄色裙子，名字里又有“春”字……“府里可有人名叫‘连翘’的？”她问半夏。

    半夏偏着头想了想，笃定地回答：“府里没有叫连翘的。”

    茴娘点了点头，笑着看向大春，“以后你就叫连翘吧——原来的名字也不是不好，只不过和府里别的人都不一样。我初来乍到的，也不敢冒然就改了规矩。”

    邹管家的女儿，又在当差前学了几个月，自然知道府里的规矩，她连忙跪下，“谢姑娘赐名。”

    定下了新名字，大春——现在改叫连翘了——就是茴娘房里的另一个丫鬟了。半夏又带她出去，让她去院子里叫两个丫鬟一起去厨房提热水。茴娘现在房里的编制只有两个大丫鬟，丫鬟还没有配齐，只能先混着用老太太院子里的丫鬟做些杂活。

    连翘答应着去了，半夏转身进来，问茴娘，“姑娘，热水还要等一会子才能提来，您要不先看看书？或是做做针线？”半夏的这两条建议都是出于好心，一来是怕茴娘在屋里干等无聊，二来也是因为这两件事，全都是老太太眼中大家闺秀应当勤修不缀的“正经事”。

    绣花自然不必了，在老太太看来，教会孙女们读书也是很重要的——倒是不妄想着家里出个才女，但是老太太自认他们这一房诗书传家，教出来的女儿也不能失了风雅。

    所以，芙娘在老太太房里总是捧着本诗集在看。可事实上，前后两世，茴娘都没见自己这位长姐做过一句诗。

    “半夏。”不待茴娘回答，厢房门口又传来了紫苏的声音，茴娘轻轻点了点头，半夏忙扭身出了里间。茴娘坐在里间，隔着门洞只能看到半夏的背影，但是外面两人的对话却隐隐传到她的耳中。

    “半夏，老太太让我给二姑娘送些钱来。”半夏听了，就领着紫苏进了里间，紫苏怀里抱着个木匣子，木料不错，还雕着花草虫鸣的纹样，“二姑娘，这个月的月例已经发过了，这些钱是老太太让我单独给您送来的零花钱，等下个月，就可以和别的姑娘们一起领月例银子了。”

    茴娘笑着一摆手，让半夏接过匣子放到一边，眼尾的余光半点都不去瞄向那个匣子，只微笑着看向紫苏，“劳烦紫苏姐姐替我谢过祖母。”

    两人又笑着客套寒暄了几句，半夏亲自把紫苏送出了东厢房。过了片刻半夏又进来，茴娘笑着招呼她，“把那匣子开看看。”茴娘在老家的时候，秦孟章家里的孩子都是没有零花钱的——村子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若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可以和邹氏了，让邹氏托人买过来。只偶尔大表哥秦嘉琋跟着村子里的长辈去县城里的时候，邹氏会给他些钱，却也不多。他们兄妹几个，都没有私房钱的法。

    当然，上一世茴娘在秦家也领过月例银子，但是毕竟重生之后也已经过去了几年，能再次领到私房钱，她还是有些兴奋的。

    “开看看呀。”她笑着催促，倒显得没有白天那样拘谨了。

    半夏也放松下来，主仆两个围到木匣子周围，半夏开匣盖，里面放着八个碎银锭子，每个都差不多大，半夏拿起一个掂了掂，约莫有一两左右。除了碎银锭子，还另有两大贯铜钱，可以用来做赏钱，分给那些帮忙做事的丫鬟。八个银锭子加两贯钱，总共约值十两银子。

    茴娘隐约记得，上一世在秦家的时候，她每个月有四两银子的月例——整个尚书府的姑娘里，只有她和芝娘能领到四两银子的月例，其余几位庶出的姑娘都只有三两。当然，两位少爷即便是庶出，领到的钱也比她们要多多了。

    当然，对于芙娘和芝娘来，每个月还能从老太太或魏氏那里领到一些额外的补贴，在茴娘进京之后，因为养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老太太每个月也会多补贴给她一两银子，逢年过节或是遇到老太太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另有大手笔的赏赐。不过，一般来，当时茴娘每个月总共能领到五两银子的月钱。

    而现在，老太太第一次出手给钱，相当于直接给了她两个月的月钱，谈不上大方，却也并不气。

    毕竟对于现在的茴娘来，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

    “把匣子放起来吧。”她笑着和半夏道：“拿出些钱放在好拿的地方，剩下的都给你管着。”茴娘自忖除了散赏钱之外，自己平时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再把钱交给半夏管着，她也放心。

    不一时连翘带着丫鬟提了热水进来，半夏笑着给了赏钱，和连翘两个人服侍茴娘洗漱。晚上半夏守夜，东厢房的里间没有垒炕，茴娘睡在床上，半夏就只能地铺。

    “这样会冷吧。”茴娘看着有些不忍，但是下人又不好和主子睡在一张床上。连翘适时插话，“我看那边屋里有张榻，半夏姐或许能睡在那上面。”

    茴娘想了想，上一世她住东偏院，卧房里就有一张榻，半夏在那张榻上陪了她好几年。想到旧事，她的眉眼就染上了些唏嘘，却也默许了连翘的提议，“把那张榻搬进来吧，你们两个搬不动就叫两个丫鬟进来帮忙。”

    另一边屋里的那张榻，之前茴娘进来的时候也扫了一眼，虽不大，但是也不是两个十多岁的姑娘能轻易搬得动的。最后，连翘叫了刚刚跟她一起去厨房提水的丫鬟进来帮忙搭手，一起把那张榻搬到了茴娘的卧房，放到窗根下面。

    那两个丫鬟刚刚就各得了不少赏钱，现在又得了一笔，一晚上总共也得了一百多钱，具都笑得眉开眼弯，口中吉利话不断。

    待收拾好了，连翘也自去耳房里歇了，屋里只剩茴娘和半夏，一主一仆都是新换了睡觉的环境，有些睡不着。

    茴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酝酿睡意，半夏听着她翻身的声音总以为她有事要做，时不时关心地问她：“姑娘可要喝水？”“姑娘可要用恭桶？”

    酝酿了半天也并不成功，茴娘索性主动找半夏聊天，“祖母，让我明日和姐妹们一起去上学，半夏，你给我家里学堂的事吧？”

    “好啊。”半夏笑着应了，轻轻开口：“姑娘们上学的院子在六姨娘的院子后面，从老太太院子的后门过去，只有一段路。一共两位女先生，一位教读书写字，一位教绣花。两位先生平时都住在那院子里，院子挨着府墙，出去有个角门，是专门方便两位先生出入的。听大姑娘，两位先生都很和气，不会为难人，姑娘大可放心……”

    在半夏的徐徐讲述中，茴娘了个哈欠，不知不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