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天寒了,接连下了几天的雪。
这日终于放了晴,不见了往日雪花狂舞的景象,只是积雪未消,使寺院周身皑皑,映得朴旧的院墙也明艳起来。
和尚抱着与身形极不相称的扫帚,步子却稳得很,将脚下的雪踩得簌簌响,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他推开寺院的大门,一个不慎,木门上的积雪便落了下来,又顺着他光溜溜的脑门滑到了脸上。
“哎呀!”和尚叹了一声,拍掉头顶的雪,揉了揉眼睫上融化的雪水,在一片氤氲白光中,便看到远处有几个黑影在向这边移动。
和尚不动声色地扫着雪,待几人走近,才放下扫帚,双手合十,微微欠身:“施主。”
抬起头,这才看清来人的长相。一主二仆,为首的那个男人生得剑眉星目,肩宽体长,单是站在这里,便有着不可轻视的威严。
和尚看到这等人物,便猜到了来意,温声道:“师父这两日感了风寒,眼下还睡着,施主若是……”
“常净。”和尚话未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转过头去,就看到自家师父立在檐下,脸色与周遭的雪色相融,透露出一丝病态,他枯瘦的手在空中摆了摆,“将人请进来吧……”
和尚愣了愣,看到师父转身进了屋,才反应过来,对来人道:“施主请随我来。”
那人微微颔首,对随行的二人低声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便跟着和尚进了寺内。
慧庭大师坐在蒲团上,见人进来了,便挥手让和尚出去了。
他身形消瘦,脸色泛白,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至少不像是传言中洞察世事的大师该有的年纪,眉眼间却显出一副苍老之态。未等来人话,他先道:“侯爷,请坐。”
郁绍在他对面坐下,始终沉稳的面容终于显出一丝担忧:“大师,我此番前来……”
慧庭大师并没有看他,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暖炉:“可是为了令郎的病情?”
“正是。”郁绍眼里有一瞬间的惊诧,心道此人果然如民间所言,语气中便多了几分真切,“犬子病重,求医无方,已昏迷整整五日了,在下不才,未能得知缘由,恳请大师指点。”
“侯爷此次前来,并非是单单为了令郎的病情。”慧庭饮了一口热茶,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这才抬眼看他,“令郎为何会中毒,侯爷当心知肚明才是。”
郁绍闻言握紧了拳,眉头紧皱,似乎在隐忍些什么。少顷,他无力地松开了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到了这个地步,我只盼他平安生长,若是此次大师能救犬子一命,我便带着妻儿远离朝堂,归隐山中,从此再不过问世事。”
“狡兔死走狗烹,侯爷能够审时度势,想法固然不错,可惜……”慧庭眼中变得晦暗,“令郎命数极端,非大贵则横死,注定不能过寻常人家的生活。”
郁绍愣住:“什么!”
“侯爷。”慧庭缓缓开口,“命数都是天定的。”
他薄唇翕动,出来的话却字字漠然:“侯爷大可带妻儿归隐山林,倒也能过些安定日子,不过令郎终究会回归京城搅弄风云,至于成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郁绍怔愣,他身在朝廷这么多年,如何不知其中局势的凶险,此次独子中毒,便是给他的一个警醒,若非如此,他今日也不会到这儿来。
想到此,他沉声道:“大贵与横死,转机在哪里?”
慧庭闭上了眼,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过了许久,才张开口,吐出了轻微的四个字。
“姜家之女。”
郁绍眉头微锁:“姜家……”
还来得及细思,就见慧庭完这句话,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仿佛要把那本就单薄的身子所聚的全部生气尽数吐出。
“大师!”
郁绍色变,还未有动作,慧庭撑在桌案上,摆了摆手:“回去吧。”
郁绍停顿了片刻,犹豫道:“犬子的病……”
“不出两日,他便会醒过来。”慧庭似是十分痛苦,紧蹙着眉背过了身,“回去吧……”
郁绍见状,不再多言,站在他身后,两手相叠,作了一个长揖,遂转身离去。
和尚见那施主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施礼后便进了屋,就看到师父脸色惨白地坐在那里。
他近来身体愈发孱弱,已没有多少力气,轻咳一声便连带着身子剧烈晃动。
和尚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替他擦了嘴角的血迹。慧庭静静地望着窗外白皑皑的院落,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寂寥。
“我这一生,泄露的天机太多,如今怕是要与这雪,一同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