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最后郁子肖拿走了那条丝绢, 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对此, 姜柔也没什么微辞, 只道:“你别丢掉就好。”
黄昏时, 两人乘着马车去了城楼。
城楼下有个老守卫, 看到郁子肖从车上下来,脸上有些惊诧:“侯爷。”
郁子肖倒是与他十分熟稔的样子,招呼道:“刘伯。”
随后他牵下了姜柔:“今日我带着夫人过来, 刘伯给我开个门可好?”
“好,好。”刘伯笑着应了, 掏出钥匙将身后的门开了,露出了里面的阶梯。
“走。”郁子肖拉着姜柔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道狭窄的阶梯,露在外面的宽大台阶截然不同, 姜柔问:“为什么走这里?”
“这里啊,是在城门口守城的人走的,上面是一个露台,平日里都没有人,那里的视野极好, 可以看到城里所有的的红砖绿瓦,整个街道人来人往都尽收眼底。”
郁子肖在她身后道, “时候我和表哥经常偷偷溜到这里来玩, 每次都让刘伯给我们开门,一来二去,刘伯看到我便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着两人就到了露台上,郁子肖将她拉到墙台边:“你看, 这儿的视野是不是很好?”
姜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从未站在高处俯瞰过京城。
此刻放眼望去,道路上人头攒动,车马川流不息,两旁酒肆林立,招牌旗帜在灯笼的照映下熠熠生辉,黑夜和暖黄的灯光交杂着,整个京城笼罩其中。这盛景,仿佛一眼望不到边。
姜柔不出话,看着街道上叫卖的手艺人,杂耍的人,和那鳞次栉比的酒楼茶馆,她这才察觉到,在自己不曾注意过的地方,竟有着这样多的乐趣。
郁子肖看姜柔直直地盯着城台下看,忍不住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看呆了?”
姜柔收回了深思,轻轻摇摇头,对着他浅浅一笑:“倒不是,只是我以前一直都没发现,城中有这么多好玩的。”
“你过去天天闷在家里,自然不知道。”郁子肖瞅着她,想起下午的事,忍不住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所以你见识少,就那么个公子哥随便一撩拨,你就心弦乱颤,心思都跟着人家跑了。”
姜柔听他又提起这事,心里突然觉着好笑,也不算告诉他了,便笑着问:“人家扶我是出于好心,替我祈愿是为了安慰我,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一个随意撩拨姑娘的风流公子哥了?”
郁子肖听她还为那人辩解,登时冷哼一声:“我认识的公子哥多了,什么人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姑娘大都单纯无知,最爱围着那些嘴甜的公子转,当我不知道吗?”
姜柔一听更觉有趣,道:“侯爷生得这般好看,容貌是京城里的佼佼者,只怕过去也有不少女儿家芳心暗许。”
“那是自然。”郁子肖毫不遮掩,意有所指地看着姜柔,“所以最后能入得我眼的,一定也是女子中的佼佼者。”
姜柔问:“那是什么样子呢?”
“嗯……”郁子肖的目光自她脸上一寸寸划过,“要有双好看的杏眼,细长柳叶眉,鼻子玲珑,嘴巴巧。”
他视线下移,看着姜柔单薄的身形,“长发如墨,肤白如雪,削肩柳腰,体态轻盈。”
他想了想,又道,“最重要的是,得抱起来舒服。”
“那再过二十年,四十年……”姜柔被他看得脸上发热,转过头轻声道,“她芳华不在,容颜见老,到时候,还入得了侯爷的眼吗?”
郁子肖想了一下,道:“我会记得她好看的样子。”
姜柔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还想什么,就被他断了,“本侯好好护着你,才不信你会比我老得快,到时候,指不定谁嫌弃谁呢!”
姜柔本还有些感伤,听到郁子肖突然改口称“你”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郁子肖看他笑了,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无意中捅破了窗户纸,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怔了一会儿,索性一扭头,继续了下去:“我很久之前就想过,若是有个人愿意一直陪着我,我是绝不会辜负她的。”
他语气有些生硬:“我也不想一个人。”
“嗯。”姜柔把手轻轻搭在他手背上,“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你?”郁子肖把手移开,自己走到一旁的角落,那里支了一个台子,上面摊着几张薄纸,还有些物件。
姜柔也走过去探下身来看:“这是什么?”
“做灯的纸。”郁子肖对着她一笑,眼神狡黠,“下午吩咐牧风偷偷藏在这里的。”
姜柔看着他的手指:“侯爷还会做灯?”
郁子肖一听就不乐意了:“不行?”
姜柔笑着摇了摇头,郁子肖收回不悦,兴致勃勃地抓过她的手:“我教你。”
姜柔被他抓着手,看着他的动作折纸灯,两个人一起坐在地上,低着头摆弄手里的东西。
姜柔时不时看郁子肖一眼,就见他嘴角带着笑,很是专注,脸上平白添了几丝孩子气。
她瞧着,便觉得十分欢喜。
这纸灯并不复杂,将纸折好后用一旁的铁丝支起便可。姜柔看着手里做好的纸灯,心中生出新奇和满足,她看向郁子肖,根本没有发觉到自己眼里闪烁的期盼。
郁子肖拿起一旁的毛笔,冲姜柔挑了挑眉:“你算在纸灯上写些什么?”
“我……”姜柔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一时间脑中空空,便愣住了。
郁子肖等了片刻,似乎有些失望,疑道:“你就没什么想的?”
姜柔若有所思地看了郁子肖一会儿,脑中在反复回想方才他过的话。
他,想有人一直陪着他。
他,他不想一个人。
那个过去名扬京城,引得无数女子倾心的风流侯爷,自万花丛中走过,来到她身边,自己不想独自一人。
这话任谁听了,也不信。
可她看着他,想到的却是很多次险境中,他一次次受伤,沾染了鲜血,却又浑身带着利刺,谁若靠近他半分,他便要亮出爪牙,逼着别人离开。
喜欢的他的人是有的,愿意陪着他的人,应也是有的,可这人偏偏谁也不信,心里渴望,却又害怕着,怀疑着,推拒着。
好不容易,他心中透出了一个缝隙,便伸出手来试探她,好像就等着她进去了。
既然如此,那她便伴在他身旁,无论前路如何,此时此刻,她是愿意的。
于是她提笔下四行字:“愿与吾夫,安危与共,风雨同舟,共赴白头。”
姜柔轻声念了出来,郁子肖目光一滞,对上姜柔坚定温柔的眼神,便笑了起来。
他勾起嘴角,也提起笔在纸灯的另一边洋洋洒洒地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写完,他放下笔,一把将姜柔拉到自己身前。
姜柔看着纸灯上面几个字,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绽开,卷带着脑海深处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交错在一起。
那上面写着:惟愿吾妻,长乐无忧。
长乐无忧。
一直以来,对她来,最好的祝愿就不是平安康乐,不是长命百岁,而是,长乐无忧。
她看着郁子肖点起了火,那灯便从他们手中离了去,缓缓升入夜幕。
她听到郁子肖在她耳边轻声道:“都会实现的。”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那一盏天灯亮着微弱的光,将他们的愿望,挟至天边。
两人站在露台上,直到那盏灯再也看不见,郁子肖拉起她:“走,我们去喝酒。”
“喝酒?”姜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拉着走了下去。
郁子肖了要带她喝酒,便乘着马车直奔酒楼。
到了酒楼,却没有上楼,而是带她绕到了酒楼后的一个院子里。
院子虽,却很清雅,院里种着一棵树,在月光下,将树影投在地上,使得院子更加宁静。
树下是一个石桌和几个木椅,郁子肖顺手关了院子的门,示意姜柔:“坐。”
姜柔量着院子:“这里是?”
“我先前买下的一座院子,这里挨着酒楼,总有好酒喝,所以我就在这储藏了许多酒。”郁子肖进了屋子,拿出两坛酒,往石桌上一放,在她对面坐了下来。(?′з(′ω`*)?棠(灬? ε?灬)芯 (??????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姜柔为难地看着他:“侯爷,我不会喝酒……”
成亲那日,她连喜酒都未喝。
“凡事总要有个开头不是?”郁子肖开了一坛子,直接递给姜柔,“酒这东西,沾上了才知其中滋味有多好。”
“人喝了酒,便可以忘忧。”郁子肖道,“活在这世间,多的是凡尘俗事来纷扰,总要找个时间将这些都忘却了,否则一直压在心里,多难受。”
“你是不是?”
姜柔听着他的话,仿若受了蛊惑,那酒香入鼻,馥郁芬芳,她倒真想要尝一尝。
姜柔端起酒坛,轻轻抿了一口。
郁子肖看着她,问:“怎么样?”
她只觉得喉咙中有些辛辣,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香甜,便又饮了几口。
郁子肖也开了自己那一坛,与姜柔手中那坛轻轻一碰,笑:“我敬夫人。”
完他便将酒坛递至嘴边,把酒长饮。
今夜的月色很白,映着郁子肖侧脸的轮廓,姜柔甚至看得清他的眼睫。
他饮着酒,喉结有规律地滑动,几缕墨发散落在额前,本就生得色若春花,此时映着这景,便较以往更不羁洒脱,风流倜傥。姜柔看得心中一动,见他不曾停下,自己便也端着坛子饮起酒来。
脑袋有些沉重,却又觉得轻飘飘的。
少顷,郁子肖放下酒坛,看着眼神迷离,支着手肘不停点头的姜柔,轻轻扬起了嘴角。
“姜柔?”他叫道,“你知道这是哪吗?”
姜柔迷茫地看着他:“这里……是你的院。”
郁子肖又问:“你可知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姜柔这回想了半天,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郁子肖也学着她的样子支起了头,看着姜柔的眼睛道:“你还记得今日我们一起去放天灯吗?”
姜柔想了想,点点头:“记得。”
“你记得你在那纸灯上写了什么吗?”
姜柔喃喃:“我……写了郁子肖……”
“那么,”郁子肖认真地看着她,“你写的那些话可是出自真心?”
姜柔点头。
郁子肖径自笑了,问:“你,郁子肖是个什么样的人?”
“郁子肖,他啊……”姜柔费力地想了想,突然浅浅一笑,“他长得很好看,很多人喜欢他。”
“还有呢?”
“他……脾气不好,明明要年长于我,有时候却像个孩子,经常因为一些事闹脾气。”
郁子肖闻言抽了抽眉角,姜柔却微微蹙了蹙眉,又继续道:“他以前啊,对我了很过分的话,本来我觉得那些话没什么,可是从他嘴里出来,我就觉得好难过……”
郁子肖愣住了,他一直以为,那些事情已经被她淡忘了。
姜柔不提,他便当她已经释怀。
平日姜柔总是淡淡的,柔和的,仿若与眼前这个蹙着眉,一脸委屈的人不是同一个。
原来她都记得,她也常难过,只是她不,他便不知。
“我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那样讨厌我……”姜柔着着,眼中似有水光闪烁,然而郁子肖仔细看过去,那眼中盛着的一汪水却总也落不下来。
“我怎会害他呢?他若是出了事,我也活不成……”姜柔断断续续道,“我想帮他,可他总是推开我,我虽然不,心里却也是怨过他的。”
郁子肖一时无言。
姜柔却又轻轻笑了一声:“不过,后来我发现了,他总是一副骄傲的样子,看起来恣意张扬,随心所欲,其实他心里,害怕得很。”
“那日我们在画舫上遇了袭,他护着我与那些人周旋,看起来从容不迫,但是只有我知道,他护着我的那条手臂在微微颤抖。”
“后来我也因为他的一些话难过,可是我发现,他其实就是个纸做的老虎,表面上张牙舞爪,整日谋着权术算计,可是内里却像个孩子,一旦认定了你,便会对你好。”
“我其实,都知道的。”
郁子肖动了动嘴唇,缺什么也没出来,他嗓子里像哽住了什么东西,让他不出话来。
“那日他从驿站被救回来时,我看着他的样子,真的很害怕,我很怕他不会睁眼看我了,那时候我每天在床上守着他,看着他安静的样子,就觉着,哪怕他醒来跟我发发脾气也是好的。”
“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我要守着他,陪着他,携着他。”
姜柔捏着手指,也不知是对郁子肖,还是在对自己,“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原先我总是一个人,从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我却像是离不开他了……”
郁子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他才开口:“那你……喜欢他吗?”
姜柔莞尔一笑,闭上眼轻声道:“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