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是, 袁筱是被一直随行在身边的厮下了药?”
姜柔回来便将今日所得告诉了郁子肖。郁子肖凝思, 先前他分明派人将那日武斗有关的几个重要人物都查了一番, 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
既然得了这个线索, 再顺着这厮查下去, 想必会有些眉目。
末了,郁子肖拉着姜柔道:“你也别往宫里跑了,太子既让你从我这儿拿东西, 少不得要为难你。宣王不日就要启程,倒时候大不了和外面袁琛的人手斗一场, 我们趁乱便走就是了。”
姜柔摇了摇头:“还没能见到云辞,我心中不安。”
那日,太子将她和云辞抓起来时, 趁着混乱,她碰了云辞后颈,看到了阴暗的牢笼,那牢门的锁上刻着云纹,是宫内大牢才能用的锁。想来是太子不放心将人关在外头, 索性直接动用了宫内的地牢。
姜彦虽是太子太傅,但向来待人严苛, 对太子尤甚, 定然是不准许太子滥用权力,将无辜之人关在牢中的。
太子胡闹,姜彦那日应了会去查看,然而能否将云辞带出来, 却未给准话。
郁子肖道:“此事我会再着人查看,我们便静待一日,看是否有消息。”
姜柔颔首,皇宫确实是不允她时时进的,如今也只能到姜家去探寻消息了。
姜柔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这日登了姜家的门。
郁家覆了之后,她曾回过郁家一次,本也是为了求见姜彦,然而来开门的家仆一看到是她,便直接道老爷不在家,连门都未让她进。
这日她叩门后,来开门的仍是上回的家仆。这次见了她,那人却直接低着头,声道:“二姐快进吧,老爷吩咐了的,你若是来了便直接到左厢房去寻他。”
姜柔顿时心下了然,恐怕这次,姜彦是真的出手帮了她。
府中她还熟悉,只是这日府中冷清得很,往日总有姑嫂们和着姜夫人在府中闲谈,眼下从主院经过,却是一点声响也为听到。
姜柔问一旁陪行的丫鬟:“府中可是有什么事?怎得如此安静?”
丫鬟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昨日老爷跟夫人动了怒,将夫人罚去后堂抄经了。”
姜柔听了,心道奇怪。
姜夫人在姜彦面前向来得体,怎会惹得姜彦生气?
到了门前,丫鬟便站在门外道:“老爷,是二姐回府了。”
里面传来姜彦的声音:“进来。”
姜柔让丫鬟退下了,自己进了屋里去。
屋子里,姜彦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床上躺着的,便是云辞。
云辞昏迷着,身上却是一片不正常的红,紧蹙着眉,似是十分不安。
姜柔见到云辞,心中又喜又优,却按捺着没有表露出来,劲直走到姜彦身边跪了下来。
她深深地扣了一首:“多谢父亲。”
姜彦的声音有一丝疲倦:“起来吧。”
姜柔起身后,来不及细想姜彦为何在这里坐着,便关切地看向云辞:“他这是怎么了?可有大碍?”
“无事,牢中受了些刑,又一直没有上药,便发了高烧,已经昏睡了两日了。”
姜柔心中微微诧异,不知怎么,她听着姜彦的声音有些沙哑,一抬头,这才注意到对方眼底下的两片乌青。
“女儿不孝,让父亲费心了。”
“无妨。”姜彦将目光转向云辞,沉默了良久,突然出声道,“你可知此人的身份?”
如今是姜彦将云辞救了出来,姜柔也不欲隐瞒:“此人名唤云辞,是我到山上的道观时所结识,女儿先前受险,幸得此人相助,才能化险为夷。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故而此回斗胆请求父亲相助,只为不要让恩人被女儿所牵累。”
“云辞……”
姜柔看着姜彦,突然目光一滞,仿若出现了幻觉一般。方才,她竟看到姜彦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透出一丝笑意。
从到大,她从未见自己这位父亲对什么人笑过。
“女儿所皆为属实。”
姜彦“嗯”了一声,看着云辞道:“我已找郎中来看过,如今只要这烧退了,便无大碍了。”
姜柔自进来起,便心中有疑,心中争斗许久,终是问了出来:“父亲如今将云公子带回府中,又悉心照顾,是不曾……怀疑过女儿先前的话吗?”
以姜彦的性子,怎会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回府中,更妄亲自在一旁照看人了,姜柔有一丝忐忑:难道是发现了云辞柢族人的身份?
姜彦却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轻叹了口气,叫了一声:“柔儿。”
姜柔还未听姜彦以这般语气称呼过自己,以往姜彦叫自己时,语气平平,与叫他人无异,可今日,她却觉得,这一声“柔儿”似是包含着许多她不曾体会过的情感。
姜柔一时间有些讷讷:“爹……”
姜彦似是在想着什么,那目光好像越过了她,直达某一处看不见的地方。
半晌,他喃道:“你们二人的眼睛,都像极了你母亲。”
姜柔愣住。
姜彦闭了闭眼,缓缓出声:“你和凝儿出生前,咱们姜家曾有过一个公子……”
那年大俞刚建,姜彦位及太子太傅,府中侧夫人便怀了身孕,不久之后,产下一个公子,取名姜辞。
侧夫人虽出身柢族,是柢族为保全族人而向大俞献上的女子,然而姜彦与这位侧夫人却极为相爱。
姜彦正妻乃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两人相敬如宾,却并无感情。
因此这姜家的长子,反而是这侧夫人所出。
姜辞自乖巧温顺,性子随了他母亲,很得姜彦喜爱,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姜彦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云辞,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一日,皇上到府中与他议事,两人正在屋中密谈,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脆响,皇上登时站了起来,一开门,便看到姜辞蹲在门外,地上是碎了的瓷片。
姜辞看到身侧的门被开,父亲和今日来做客的伯伯都站在门口望着他,便抬着头解释道:“阿辞方才经过走廊,不心碰到了地上的花瓶,还望爹爹不要生气。”
姜彦当时的脸色十分难看。
果然,纵然门外的是一个孩子,皇上的疑心却不容他留下来。
那日的密谈,皇上临走前,意有所长道:“此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人知。”
姜彦沉声:“臣明白。”
后来,他亲手灌了自己的孩子一碗哑药。
姜辞毫无疑问,听闻是爹爹叫自己喝的,便乖乖地喝下去了。
喝了那药没多久,姜辞拉了拉姜彦的袖子,自己嗓子疼。
姜彦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姜辞一声声道嗓子疼,哭诉声却渐渐了,直到后来再也发不出声。
他看着姜辞的神情从一贯的喜悦,变得不解,再变得恐惧。
是爹爹对不起你,他想。
侧夫人知了此事,得知缘由后沉默了许久。
姜辞整日待在母亲那里,再也不肯到父亲身边去,偶尔姜彦想要去看看他,姜辞见了他便是一脸惊恐,害怕得往母亲身后缩。
姜彦只记得姜辞乖顺,却忘了他聪慧敏感。
他会觉得爹爹很可怕吧。
还未等姜彦安抚好姜辞,有一日回到家中,却被告知公子不见了。
他疯了一般派人去寻找,却一点踪影都未见着。后来侧夫人告诉他,不必再去寻了。
她认定了是他不要姜辞。
姜彦看着她冷漠决绝的眼神,突然觉得很累。
他有许多不得已,却不知从何起。她宁愿相信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也不信他会好好待姜辞。
时间长了,他便也信了,姜辞是真的没了。
是不是皇上下的手,他不知道。
他以为再给侧夫人一个孩子,时间长了,伤疤总会淡的,可是直到姜柔降临,两人的关系也未缓和一星半点。
直到她走了,他也没能求得她的原谅。
姜辞成了府中的禁词,谁都不敢提起。
姜彦看着姜柔一天天长大,却是像极了她的母亲,便刻意疏远着这个女儿。府中其他人,他也无甚感情。
心死得太早了,以至于那日在牢笼中看到云辞时,他竟不知心口中流动的东西是什么。
这就是他的阿辞,他确信。
阿辞还活着,便不是皇上下的手。姜彦头一次注意到他那个一向贤惠得体的夫人。
逼问了府中的老嬷嬷,姜彦才知,当年是姜夫人看姜辞成了老爷的隐患,便授意手底下的人将公子推入河中,谎称他自己贪玩落了水。
只是姜辞刚跌入水中,侧夫人便赶到了,捡回了姜辞的一条命。
下人自然不敢是姜夫人授意的,支支吾吾只道是公子自己不心,可是侧夫人怎会相信这些辞,认定了这些下人是得姜彦授意,要害了她孩子的性命。
姜彦知道了此事,便什么都明白了。
当年侧夫人认定了他要弃了姜辞的性命,又怎还放心把姜辞留在府中。
这一场误会,让他失了阿辞,又失了最珍视的人。
“所以……”姜柔听了姜彦的话,看着云辞,嘴唇微微颤动,“云辞他……”
她终于明白,为何第一次见到云辞便想要亲近他,为何云辞会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为何,云辞要对自己这样好。
她从到大,从未听过自己曾有过一个哥哥。
她亦不敢这么想……
姜彦严肃惯了,此刻纵然声音放轻,却依然有一丝生硬:“是爹对不住你们。”
“我这一生,为国为君,到头来,却是害了自己的妻儿。”姜彦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见到阿辞。”
“也许是老天爷给我这个机会,来弥补我犯下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