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翌日清, 姜柔将将睡到自然醒, 一睁开眼, 就对上郁子肖的眸子, 漆黑乌亮。
对方手支在床头上, 正专注地看着自己,见姜柔醒了,便眼尾一挑, 笑道:“醒了啊?”
姜柔眼眸半睁,尚有些睡醒时的懵懂。其实她很想再睡一会儿, 但是睡梦中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睡不下去,便醒了。
此时外面天光微凉, 两人都还穿着寝衣躺在床上,很有些劫后余生的惬意。姜柔怔怔看了郁子肖一会儿,脑中有许多东西缠在一起,一团乱麻,她努力回想着, 才从中抽出一缕清晰的线,便出声道:“太子为何一直想要决云令?”
郁子肖登时一愣,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姜柔在什么。
他的夫人, 睁开眼看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萧承文的事。
郁子肖瞬间脸色一黑:“问他做什么?梦到他了?”
姜柔点了点头。
郁子肖表情差点没绷住:“梦到他什么?”
“记不大清了。”姜柔兀自回想着,喃喃道,“梦见他站在很远的城墙上, 底下有很多人,兵器相撞的,仓皇逃命的,很多人在叫喊,一片混乱……”
话到此,她额头上突然覆上一层温热。
郁子肖揉了揉她的额头:“一定是你最近太过紧张,不要想了。”
他的手修长细直,指上带着些薄茧,在姜柔额头上按抚起来,却让她觉得十分舒适。然而郁子肖的手揉着揉着就变了道,摸了摸她的脸,捏一捏她的鼻子,又去勾勾她的下巴。
就像是在逗弄一只猫儿。
姜柔无奈,拂开在自己脸上做乱的手,起身坐了起来。
昨夜睡下后,她又探了郁子肖的后颈。
这一回,依旧是无法看清楚,然而却看得出来,那是一条道,有许多人影,混乱不堪,似在斗。
那道路不是在京中,倒像是一条丛林道,应是通往外地的路。
“侯……”姜柔脑子刚清醒过来,下意识开口要叫郁子肖,却又反应过来对方如今已不是侯爷,硬生生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字,转而道,“可是算近日离开京城?”
“再过几日便离开。”郁子肖道,“如今萧承文若想用太子的身份来拿捏我,怕是总能找着理由,宣王要带兵到北境去,我们不能再留在京城中,到时就随着他的军队一起出城。”
姜柔想着那画面,心中暗暗推测出什么,便看着郁子肖道:“我们不能走。”
“为何?”
姜柔犹豫片刻:“昨晚入睡时,我看到了你的灾。离开的路上,会遇上埋伏。”
“有军队护送,纵然萧承文要来拦截,只怕也没那么容易。”郁子肖蹙眉,“你既这么,看来萧承文要使些什么诡计。”
“应是如此,只是我看不清楚……”
见姜柔这么,郁子肖脸色便不大好:“我看你晚上早早便睡了,居然还能趁着我睡着时摸我的后颈,你身子是好些了?”
姜柔先前犹豫着怎么跟他,就是怕他知道自己又去窥探了他的灾祸,想起先前与郁子肖所的窥天机损身一事,便觉得后悔。
白天他醒着,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碰到他后颈的。
“不妨事。”姜柔浅浅一笑,“等以后一切都安定下来,我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着,她往郁子肖身上贴了贴,揽住他的右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向来她一这么做,郁子肖便凶不起来了。果然她靠了郁子肖一会儿,他脸色就缓和起来了,但还是板着脸道:“以后不许碰我脖颈。”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许碰别人。”
“好。”姜柔静静地眨了眨眼,“你若是不放心,我们以后分床睡,这样我就……”
话还没完,郁子肖就开口:“不行!”
“为什么?”
郁子肖从善如流:“这种事想都不要想,哪有夫妻分床睡的?”
姜柔暗暗发笑,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她随后想到方才要的事,便正色道:“如若我的猜想正确,此回太子是想趁着宣王势头微弱,一举将我们铲除。若这次不成功,行军路上,他定然还会再找别的机会下手。”
“所以,此回定然要让他吃些苦头。”郁子肖轻笑,“我既然知道了,岂有放过他的道理?”
“太子想要决云令,在这次行动之前,一定会见我一面。不若……”
郁子肖闻言,低头审视着她,深邃的眸子似要将她定住一般:“你是,将决云令给他?”
姜柔看到郁子肖这副神情,心中忐忑,犹豫地点了点头:“决云令当真有如此大的作用?”
郁子肖见状却笑了起来:“那倒也不是。”
“持决云令,可号覆云盟。萧承文为太子,宫中自有许多文臣支持他,但他手无兵力,故而一直想拿到决云令,好为他所用。不过覆云盟门派众多,盟主死后,新盟主一直未选出来,各宗主明争暗斗,哪个都不愿意便宜了对方,所以才对外宣称只拥立手持决云令者。”
“当年,虽那盟主受我父亲救命之恩,死前将决云令就给我父亲,然而覆云盟本就是当年盟主广识人,用交情联结起来的江湖组织,如今单凭一个决云令,如何能号令覆云盟?”
姜柔微诧:“所以……”
“所以这决云令不过是这覆云盟内部争斗的一个辞罢了,萧承文觊觎了这么久,我自然得拿着它做我的筹码。”
“如今他既然想要,你便拿去给他吧。”
听他这么,姜柔便心中了然,问:“你将决云令藏在何处?”
郁子肖挑眉,一手伸向她的脖颈,用手指勾起她脖子上的红绳,将姜柔戴着的那块玉佩拿了出来:“这就是决云令。”
姜柔看着这玉,回想起那日她在马车中醒来时看到这玉佩的画面,一时愣住,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在自己身上。
她怔怔开口:“你当时怎会将它给我?”
“当初我怕日后见不到你了。”郁子肖摩挲这这玉,上面还带着姜柔的体温,“我怕你跟着云辞走了,若是以后喜欢上他,把我忘了,即便你我还有机会相见,到时候你也不会再见我,所以我就想给你留点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能送你些什么,这东西虽没什么用,但是块好玉,你若是不喜,以后抵了便是,不定日后还能回到我手里。”
姜柔闻言,端详着这玉佩:“这个……可以抵了吗?”
此话刚出,郁子肖就面露不悦,撂下了手中的玉,凉凉道:“随你。”
姜柔只觉得他这幅样子好笑得紧,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姜柔看过去,就见素雨匆匆走了进来:“宫里的人来了。”
来得倒是时候。
果不其然,姜柔刚出去,就见到了东宫的一个太监。
“郁夫人,太子妃邀你进宫去陪她,车已经备好了,这就跟的走吧。”完,这太监便立在门前,一动不动地等候着。
姜柔扫了他一眼,转而对郁子肖道:“我进宫去陪长姐话,或许再去见一见父亲,若是回来晚了,不必担心。”
郁子肖淡淡“嗯”了一声。
那太监这才像放了心似的,催促道:“郁夫人,时候不早了。”
姜柔不再回头,上了马车,很快就到了宫中。
刚到东宫,她便被领着去了偏殿,姜柔一进屋,就看到萧承文立在窗前。
萧承文见到她便笑着问道:“我给了你这么长时间,决云令的事情如何了?”
他看起来温和从容,仿若在和一个普通朋友谈些寻常话,可姜柔一看见他那张脸,便不由自主地提起心来,唯恐他会露出真正的面目来。
“决云令在我这里。”姜柔看着他,心中戒备,声音却是不咸不淡,“只是我若交出决云令,恐怕今日是走不出这个屋子了。”
“殿下不若先将我送至文渊阁,到了那里,我自会将决云令交出。”
萧承文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郁夫人这是信不过孤?”
“事关性命,不敢大意。”姜柔感觉到身后的守卫欲有行动,冷道,“殿下若想让他们有动作,今日这决云令便会和姜柔一同葬送在这里。”
她话得决绝,萧承文也不愿拿即将到手的东西来冒险,便量着姜柔笑道:“紧张什么?孤向来话算话,哪有过河拆桥的道理,倒是你,前些日子喝了那杯毒酒,可还能坚持得住?”
“今日我将决云令交出,只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将解药给我。”
“自然,孤从不食言。”萧承文笑着走上前,盯着姜柔道,“郁夫人好手段,居然能劝得动姜太傅到狱中去提人,孤怎知今日到文渊阁,你不会耍什么其他花样?”
他靠近,姜柔忍不住退后一步,攥紧了手心道:“云辞既无罪名,殿下便是私自扣押,私自用刑。父亲作为太子太傅,自然有义务矫正殿下的行为,况且……我认为此事与你我的交易并不冲突。”
“真是伶牙俐齿。”萧承文冷笑一声,挥手道,“带去文渊阁。”
宫里去往文渊阁的路上,几个守卫跟着姜柔,看起来十分恭谨,旁人看了,都要道一声,太子妃对这个娘家妹妹是足够重视。
只有姜柔自己知道,这些人表面跟从,实为监视。
萧承文先她一步去了文渊阁,她到那里时,萧承文已在里面等着了。
姜柔先去找到姜彦,与他道了安,随后才拐到太子所在的地方,拿过一本书坐了下来。
萧承文见姜柔来了便道:“郁夫人果然思虑周全,老师见过了你,孤若不将你全须全尾地送出去,恐怕此事无法收场吧。”
姜柔没有回答他的话,直接问:“殿下可以把解药给我了?”
着,她将怀里的决云令拿了出来,攥在手中:“决云令在这里。”
萧承文看到那玉,从怀中抽出一张图纸细细比对了一番,然后才确认了一般,笑着收好了图纸,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了姜柔:“解药。”
姜柔接过了解药,也把决云令递了过去,起身便要离开。
萧承文在她身后问道:“郁夫人不先服了解药?”
“殿下,事情已成,姜柔如何做,便不劳殿下费心了。”完,姜柔直接去找了姜彦,在他身旁的桌子前坐了下来,拿着一本书,却如何也看不下去。
萧承文临走前来和姜彦行了礼。一直待他走出文渊阁,姜柔才放下了心,僵直的身子终于缓了过来,送来了一直紧攥的手心。
“爹。”姜柔看着姜彦道,“女儿今日想要回家探视,爹爹可否准允?”
姜彦颔首,没有话。
一直到出了宫,姜彦才肃着一张脸问道:“今日是怎么回事?”
姜柔今日确实是利用了姜彦,听到姜彦这么问,便觉心虚,她刚想要跪下,就被姜彦一手拦住了:“坐着话。”
她将原委道清,姜彦脸色愈发凝重。
今日他待在文渊阁,便有人来通报,称姜柔今日去了东宫。
他原先还在想此事有何意,如今看来,此举该是怕姜柔在东宫出事,才将这事报给他。只是还未等他去往东宫,姜柔便自己想办法过来了。
姜柔想起今日的事,仍有余惊。
虽然她笃定萧承文碍着姜彦的身份,不会对她下手,毕竟她的生死对他来无可无不可,然而今日与萧承文对峙起来,却依旧心惊胆战,唯恐对方改了主意,要取她性命。
今日她来得匆忙,好在郁子肖反应极快,令宫里的线人传信给姜彦。郁子肖在宫里有多少人,她并不清楚,可她知道,郁子肖不会让她送命。
姜彦想着姜柔的话,面上有了怒色:“太子平日里温和带人,一举一动都少有不得体之处,然我教导他这么多年,也知他心思重,颇有心计,却不知他竟会做出如此卑劣的举动。”
“爹。”姜柔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大胆,只是此刻心中涌上一股冲动,不等姜彦反应,她便一下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姜彦。
“太子前有与户部勾结,做出阴阳账册,后又包庇阎周,陷害忠良,嫁祸他人,不久前又害死袁琛之子,令徐家蒙冤落罪,郁家过去的功勋也付之一炬!我知父亲忠君,然而太子身为储君,如此品行,日后恐难成为一代明君。”
姜彦脸色渐沉:“你可知道你在什么?”
“女儿清楚自己在什么。”姜柔一字一顿道,“太子品质有失,如今逼女儿交出了郁家的决云令,若放任他这么下去,日后必成大患。”
姜彦眸中一暗,直视着姜柔的眼睛:“所以,你是想让我弃了太子,去支持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