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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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点的哨声响起。

    裁判老师拿着纸条看了又看,瞅了眼笑眯眯的参朗,又抬头端详着“借来的”商宇贤,将纸条塞进孩的手里,招呼另外班级的裁判过来。

    几名女老师观摩着黄队的“战利品”,一副“我有话要但是我就是不讲”的激动表情,互相确认了眼神,主裁判深沉地点了点头。

    举起黄旗:

    “借物合格,第一名,向日葵!”

    广播:【……接力比赛的获奖班级,冠军:向日葵班!】

    颁奖台上,团子朝台下的两个男人挥舞着手。

    参朗浑身脱力,瘫坐在儿童凳上,高举着双臂给予了回应。随后披上羽绒服,擦了把额头上的细汗,从张老师手里接来手机。

    “拍了不少照片吧,麻烦你了。”参朗。

    张老师笑盈盈:“不麻烦,都是纪念。”

    参朗翻开相册,手指划过屏幕上运动会照片,自己一个人放飞自我傻乐了一会,往嘴里连塞了几块熊饼干,回过神,扭头看向一旁站得笔直的男人。

    “愣着干什么,过来一起看。”

    一把捉住商宇贤的手臂,把他拉得弯下腰。

    “来两块,补充热量,”饼干往男人手里一放,手机递在对方眼前,参朗:“运动会的,留个纪念,将来都是珍藏品,你先挑挑,回头我怎么传给你?”

    商宇贤婉拒了零食,略显踌躇:“……嗯。”

    参朗:“???”

    对方没声音,商宇贤以为他没听见,接过参朗的手机,侧目与他对视着,点点头:“嗯,可以。”

    参朗:“…………”

    这个上司审查报告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妈哒,不干了!

    这个天真没法聊。

    微信啊,邮箱啊,联系方式啊,嗯是什么鬼?

    商宇贤的目光从那张俊得不像话的脸上移开,落在手机屏幕上,手指轻轻点了点在缩略图里比较鲜艳的一张。

    一眼就看见一张照片里,女孩穿着裙子,骑在参朗的脖子上……

    男人脸色一黑。

    再往下看——

    夹着跑的,扛着跑的,背着跑的;

    举在怀里猛亲的。

    商宇贤:“……”

    “怎么样,这张,还有这张,拍的角度多好。”参朗炫耀地介绍道,对方久久没回应,往旁边一瞅,正对上商宇贤的视线。

    莫名地感到背脊发凉。

    参朗:“???”

    商宇贤:“……”

    刚才商宇贤已经从家长们口中听了这个青年的来历,并不是幼儿园教师。

    幼儿园竟然允许校外人员接近孩???

    一个陌生男人,把自己的女儿像玩意儿似的抛高高。

    又搂又抱又亲又啃的……

    商宇贤的脸色不太好,一瞬不瞬地盯着参朗,目光仿佛一把尖利的刀子。

    手指慢慢地按上“全选”,然后落在了“删除”上。

    “你干什么?”

    参朗伸手去夺,抢了个空,注意到远处走来的团子,他压低声音,“我告儿你别闹啊,你没权利删我东西,快还给我!”

    商宇贤唇角挂着一丝笑,“我没权利,你脑子里勾芡了?”

    参朗:“……”

    是否要全部删除?

    确定。

    “……别!”

    好的人美心善大定律呢?

    脑袋得被门挤成什么样才会自来熟到和他分享照片的程度?

    本来就不熟,自己和团子也没啥关系。

    难不成是……

    嫉妒?

    他嫉妒自己和团子拍了亲子照。

    妥妥的嫉妒。

    可照片是无辜的啊,再也回不去的五岁,最后一个运动会的照片,再过两个月,糖糖就六岁了。

    那孩子聪明可爱萌萌的,参朗是真喜欢,照片清空了,他心里难受,额头发胀,眼睛发红,怒视着眼前的大叔。

    商宇贤:“你要哭?”

    参朗:“……”

    商宇贤:“我不会哄人。”

    参朗:“…………”

    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时候,团子跑到了二人面前,离参朗还有一段距离,就伸手要大哥哥抱抱。

    商宇贤赶在对方之前起身,走上前,抱起了孩。

    “大哥哥,快看我的奖杯!”团子兴奋得直嘚瑟,在爸爸怀里挣扎了两下,对着参朗的方向,身子往前一扑。

    “心!”

    参朗连忙起身,一把扶住了孩子的前襟。

    “放开。”

    商宇贤往旁边一躲,挥开他的手,一直维持的平静表情染上三分厌色,“今天非常感谢你,但希望以后别再见面了。”

    着便将孩牢牢地护在了怀里,又警惕地退半步,眼神中满是“别过来”的警告。

    参朗纳闷:“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听见对方低低地了两个字:

    “变态。”

    简单,粗暴,明了,硬怼。

    参朗一脸懵逼:“???”

    等等,为什么用看苍蝇一样的眼神看我?

    该不会……

    该不会被认为是恋童癖了吧?

    商宇贤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挡住孩的视线,紧盯着参朗的眼睛,死死盯了一会,薄唇轻动,拂袖而去。

    一举一动皆是从容,尽显沉稳,得体又优雅。

    可是那个“你给我心一点”的口型,是个男人都懂的吧?

    如果是H-GAME的话,此处应该引发了剧情CG:

    孩子她爸会和自己有一场世纪之战,天雷地火,昏天暗地,一边抽,一边谩骂,诸如:你这个杂碎,幼齿控,萝莉控,混账东西……之类的。

    “……”

    一张脸都脑补红了:“……”

    参朗:“!!!”

    在男人留下的尖锐眼神里,目瞪口呆地不出话来。

    祭出尔康手。

    “不是,我不是我没有,大叔,大叔等一下你误会了……”

    *

    张老师哄完了朋友,在户外盥洗区洗了手,来到参朗身边时故意甩了甩手,溅了两滴水珠到他的脸上。

    参朗这才清醒过来,抹了把脸,大叹了口气。

    张老师见他情绪低落,就问:“怎么了,糖糖爸爸呢,带孩子去休息了?”

    参朗:“……”

    怕是去报警了。

    那大叔突然之间露出厌恶表情,眼神就像看见细菌温床一样。

    明明是他有被迫害妄想症。

    张老师担忧地:“这几个月,糖糖情绪不太对,越来越不合群了,像商先生这样的社会精英都是大忙人,工作狂,他能来,真是太好了。”

    参朗:“……”

    社会精英?

    这四个字有毒,叫家里蹲情何以堪?

    精英就有权利不给人物一个解释的机会?

    真是太屈辱了。

    凭什么我要被那个零分的诋毁,为什么我要带着精英家的崽子玩耍,还要临时点满了技能点给孩扎头发,根本没有回报啊,把我的时间还给我!

    张老师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对了,参哥,你的手机我用不习惯,用我的拍得比较多,还有糖糖爸爸的,最后你们三人的也抓拍了不少,你看这几张拍的好吗,给你传过去?”

    “???”

    参朗正纠结着的脸一僵。

    慢慢地,唇角勾了起来:“好,很好,真是……太好了。”

    *

    “糖糖,爸爸迟到了,给你道歉。”

    “大哥哥,爸爸要工作,要挣钱,养糖糖,很累的,就像幼儿园以后要养猫,也很辛苦。”

    “……嗯,是这样的。”

    休息室里,商宇贤将瞌睡的团子放在沙发上,发现她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什么。

    从手里抠出一个皱巴巴的纸球。

    是最后一圈“借物接力”抽到的纸条,让糖糖组获得了最终胜利。

    不由得回想起,当时抽了签之后,青年只瞄了一眼,眼睛发光地,再一次朝自己跑来。

    想起他在冷风里飞奔的模样。

    就像一只刚落地的花豹。

    在动物世界里,花豹能叼着七百斤的猎物爬上无花果树。它们迅捷灵敏,却单薄脆弱,在树上无所不能,地面却是危机重重,所以,花豹一旦落地,就会以矫健的身姿,最快的速度,一瞬间捕捉到被它盯上的猎物,拖到树上慢慢享用。

    他跑得可真快。

    是年轻的冲劲儿,不知道累一样。

    神采飞扬。

    青春,俊朗,阳光,令人心驰神往。

    男人面露倦色,垂着眼,修长手指上下翻飞,将纸球一点点摊开。

    借物要求:

    亲爱的朋友和爸爸,请在运动场上借到【最漂亮的人】带到战利品收集区。

    “……”

    紧抿的唇角抖了一下。

    触电般地将纸条扔在桌上。

    过了一会,又不经意地捻了起来。

    有一下没一下在手里把玩着。

    想起自己时候曾被父亲的“朋友”绑架溺水的事,想起糖糖出生那年自己险些车祸丧命的事……这些年出过多少祸事,黑的白的他点多少次……

    自己在亲子运动会上迟到,看见陌生的年轻人带孩子玩,心里明明是感激的,本应当对青年道句谢,但是,内心深处的惊慌与恐惧让他本能地抗拒,害怕糖糖会出什么事——当初父亲的“朋友”不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接近了自己么?

    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男人低头垂眸,端详着睡脸宁静的孩。

    五岁半,一只,猫儿一样。

    端详了很长一段时间。

    和妻子正式分居的这些年里,商宇贤一直告诉孩子,妈妈去国外演出了,而他自己则也是早出晚归,尽量避开孩在家里的活动时间。

    太久没有像这样长时间地注视自己的女儿。

    不愿从这张可爱的脸上看到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幻觉地从中看到冷漠、争吵、狰狞、哭泣的表情,更怕随之而来的心力交瘁,无尽的疲惫与厌倦,以及自己无法控制的负面情绪,会无意间附加在无辜懵懂的孩子身上。

    坚持谎。

    逃避交流。

    拒绝对视。

    到底算逃避多久,又算欺骗多久呢。

    还能瞒多久?

    “糖糖,醒一醒,我们回家。”

    团子困得睁不开眼,“唔,大哥哥一起来吗?”

    商宇贤愣了愣:“只有爸爸,没有哥哥。”

    “爸爸不上班?”

    “今天休息,陪糖糖。”

    *

    幼儿园大门口,园长亲自将商宇贤送出来,孩在男人的怀里睡得香甜。

    “……也多亏了参,糖糖最近的情绪不太好,她对这次的运动会期待很久了,可您却是今天唯一迟到的家长,听之前孩子一个人躲了起来,幸好参及时照顾了她,那个年轻人是个热心的。”

    园长婆婆谈吐亲切,笑容和善,有意无意点到即止,老太太话锋一转,笑问:

    “对了,商先生,您刚才到办公室找我,有话要单独和我谈,不知您有什么事想对我?”

    商宇贤:“……”

    将军。

    本想要投诉“幼儿园竟然允许校外人员接触孩子”,此时根本开不了口。

    都是商海里的千年老狐狸,谁和谁玩聊斋?

    话到嘴边又咽下,商宇贤:“只是个招呼,运动会还没结束,我这边有点事,要带孩子早退,给您添麻烦了。”

    园长婆婆笑得更慈祥了:“你能抽空多陪陪孩子,这是好事。”

    “您辛苦了,再会。”

    商宇贤和园长告辞,怀里抱着孩去拿车。

    刚走到人行路上的停车位附近,远远地,就听见自己的车响起了警报。

    商宇贤脚步顿了顿,想起上午来时,因为赶时间挤了个车位,挡住了面包车的门。

    被报复了?

    掩住团子的耳朵,他缓步上前,站在隔壁一辆丰田车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只见一辆破破烂烂的白色面包,被一黑一蓝两辆私家车死死地夹在中间,其中那辆黑色的就是自己的。

    此时,青年正在跪趴在黑车的车头上,一点一点地往旁边爬行,试图往面包车的车窗里钻。

    “???”

    商宇贤一脸错愕:“…………”

    是年纪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他脚步往前移了一下,又赶紧停住,下意识地摸到车钥匙,按停了中控警报,身子往后躲了躲,探头往那边看。

    注视着青年劲瘦的身形一个使力,矫捷地从半敞着的车窗钻进了驾驶室。

    商宇贤:“……”

    “山寨货?”

    这边,参朗听到黑车的警报突然没动静了,还暗暗地庆幸了下,没多久就成功登陆座驾,启动引擎,算逃离现场。

    原以为踩个油门开出去就好,结果当时为了搬货方便,面包车是斜着停的,方向盘一,没够,直接擦着黑车的右眼睛开了出去。

    滋————

    参朗:“…………”

    破财消灾。

    破财消灾。

    全怪那个被迫害妄想症的大叔让自己心神不宁。

    真是……不祥之物……

    不会是被诅咒了吧。

    不是自己意志太薄弱,而是敌方咒念太强大。

    参朗骂了句晦气,跳下面包,从羽绒服里拿出个名片,刚一提起黑车的雨刷器,算把名片夹进去,突然注意到——

    雾草?!

    这一片停车位上最不起眼的车,黑不溜秋,毫无亮点,居然是个老干部,顶配辉腾,好几大百万啊。

    参朗脸色发黑,顿时一懵,脑袋一抽,双手一抖,雨刷器“啪”地落回挡风玻璃上。

    怎么疏忽了?这是剑桥国际幼稚园,孩子家长随便一个就是社会精英、国家栋梁、隐形富豪,再不济也是三代中产,要是知道自家大白的身旁是大百万,他早就心翼翼地苟着往前挪了,或者直接用脚跑回杂货铺也行。

    原地了几个转,身形一定,仰头往上看,五米之外正对着自己的是一个监控摄像头。

    参朗的脸色更像黑底锅了,跑回到自己的面包,从手箱里拿出一摞便签,一支圆珠笔,一个手绢。

    远处,趴在商宇贤怀里的团子动了动,埋在父亲肩颈的脸满是睡意,迷糊糊地看向那边,眼睛一下亮了:“大哥哥……”

    商宇贤闻声,上翘的唇角一收,搂着孩子往后退:“嘘。”

    团子乐了,声:“你和大哥哥,玩捉迷藏?”

    商宇贤:“嗯。”

    一大一,避在车后,探头往外看。

    只见青年手上拿着一堆东西,走到黑车的车头前。

    参朗观察了一下有点裂开了的右大灯,又抖了抖给孩擦过鼻涕的手绢,然后,他在车头上哈了口气,擦了擦趴车头时留下的鞋印,又顺带着擦掉了自己的指纹。

    商宇贤:“……”

    手绢收进衣兜,便签纸往车头上一放,参朗开始俯身写字,一边写,一边摸,还一边咕哝:

    “大辉啊,你身子重,怎么能随便跑出门呢,碰疼了吗?这是我电话,那是我家大白。大白调皮,欺负了你,回头我它。呃,话,你有保险吧,你俩也算有缘,不不相识,以后要好好相处。”

    商宇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