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谷村的外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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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什在人群中看见了奥布里。那一头火红色的头发,相当的张扬醒目。

    这人昨晚大概真的通宵了,眼睑下挂着两个黑眼圈,但精神看起来并不疲惫,此时还精神奕奕地踮起脚尖朝前方张望着。

    “奥布里。”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阿什?”奥布里听见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扬起笑脸,“嘿!昨晚多谢了!”

    “不客气。”阿什,“你在这里做什么?莎安娜呢?”

    “我送莎安娜回家休息了。”到自己的女朋友,奥布里又挂起了傻笑,好一会儿才记得阿什的问题,指着前面,“有外人来村里,是个药剂师,很厉害。内森叔叔的左脚以前被毒蛇咬伤后,不是没能彻底驱除毒素,一直溃烂着吗?”

    “新来的那个人,据随意地给了一瓶他口中‘很寻常的’解毒/药,就把内森叔叔的脚治好了。”

    奥布里掰着手指头细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唐娜婶婶、伊比大哥,还有科尔文,都被那人治好了。”

    唐娜婶婶的肺病已经到了晚期,本该没几个月的性命了。伊比大哥曾在狩猎中受伤昏迷,已经沉睡了两年未醒。科尔文家伙今年三岁,可惜从出生就有眼疾,无法清晰视物。

    都是内森老师束手无策的难题,在这个人手里,轻而易举地被化解了。

    阿什感到惊讶赞叹,但惊讶赞叹之中,又莫名感到心慌与不安。

    特别不踏实。

    内森老师是他所知道的,最厉害的一位药剂师——当然,也可能是他眼界太窄,自出生以来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多谷村附近的几个村落与城镇。

    现在村里乍然来了一位陌生的、本领高超的药剂师,这让习惯了村里日复一日、波澜不兴的阿什,有种平静被破,即将失去控制的心悸。

    他不喜欢突然,不喜欢变化。

    可奥布里到的这个人,让他没有由来地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战栗。

    或许是对方举手抬足间表现出的轻而易举、强大实力让他感受到了巨大差距,无法预测与估计,所以不安?

    阿什困惑地摸了摸心口,奇怪自己忽然变快的心跳。

    “我进去看看。”他听见自己罕见的急切的声音。

    他继续朝里走去。

    村民们见他来了,也都让出路来。

    “阿什,早呀。”

    “阿什,有厉害的药剂师来我们村了。”

    “对呀,阿什,今天要机灵点呀!如果能得到这位药剂师的青睐,你子可就走运啦!”

    “前面的都让让,让阿什先过去……”

    ……

    阿什没费多大力气,就从人群间穿了过去。

    内森家的外围有一个花圃,却被种植着各种常见的药草。

    阿什从开的栅栏门里走进去,首先在花圃旁边看到了伊比大哥的父母,他们抱着清醒的伊比大哥,欣喜地哽咽抽泣。还有抱着科尔文的拉莉婶婶,也哭红了眼睛,科尔文则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朝四下张望。

    他没有扰他们,走过花圃中的石子径,推开虚掩着的大门,进入了内森老师的家。

    进门便是一楼宽敞的客厅,旁边的房间一个是厨房,一个是制药间。

    在制药间外,内森老师笔直地站着,与对面一个有着大大鹰钩鼻的白发老者着什么。两人的旁边,因为肺病折磨而一直十分憔悴的唐娜婶婶,精神也好了许多,正一脸感激地对老者不断鞠躬,着感谢。

    他安静地走到内森身边,叫了声“老师”。

    内森这才注意到他,转过头来,向来严肃认真的面孔上,难得带着几分高兴的笑容:“阿什,这位是雷切尔大师,他会在我们村短暂停留一段时间,也答应在这段时间里教导我们一些更加高深的药剂知识。多么宽容热心的人啊……”

    他看向这位名为雷切尔的老人,再次感动的:“感谢您的宽宏博大,慷慨无私。”

    阿什知道内森老师的意思,希望他也向对方表达感谢。

    可阿什看着雷切尔大师苍老的皮肤、浑浊的眼睛,哪怕对方正温和无害的笑着,他也无法心生亲近和感激。

    他在那皮肤的层层褶皱里,在那眼睛罩着的笑意底下,只感觉到了无尽的冰冷,让他不寒而栗。

    之前的心悸,在见到本人后,不止没有停下,反而更加剧烈。

    这个人,很危险,一定会破坏村里的平静。

    这么一想,阿什就再也无法出真诚的感激的话来。

    他更不了虚假的场面话。

    看着得救的唐娜婶婶,看着欣喜若狂的伊比一家和科尔文一家,他也不能毫无依据地吐露自己的警惕与担忧。

    因此只能沉默。

    “他是个内向的孩子。”内森老师也只能这样为他解释,“但制作药剂的时候能沉得下心,非常可靠。”

    “看得出来,是个好孩子。”雷切尔大师这么着,温和的目光落在阿什的身上。

    阿什抿紧了唇瓣,他感知到了温和外壳下的恶意,冰冷又黏腻,充满了贪婪。

    他于是更加的警惕与不安。

    可他该怎么做?他能做什么?

    为什么这样清晰的恶意,内森老师、村里的大家,都毫无察觉呢?

    阿什想到了石塔,只有他一个人能感知到的某种东西、某种存在……难道这次也是如此?

    半掩着的大门外,传来风吹动药草的沙沙声响,而阿什的指尖也如被风拨弄的叶片,轻轻颤抖着。他低垂着眼眸,悄悄将不受控制的指尖缩进宽大的衣袖里,让内森老师为他解释的“是个内向的孩子”这个法显得更加贴切适合。

    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笃定——

    他得让这个人离开村子,远远的离开。

    否则多谷村将不再平静。

    然而阿什毕竟只是一个即将满十六岁的少年,过往的人生经历全在这个温柔朴实的村庄里,好听的便是平凡简单,难听的就是乏善可陈。

    他缺乏知识与经验,斗不过来自外面的老狐狸。

    不过几天的功夫,这个名为雷切尔的老人就已经成为了村里最受欢迎的人物。

    包括奥布里这些年轻气盛的毛头子,都被雷切尔口中一个接一个的,关于遥远的外面世界的故事所征服。

    多谷村的人延续祖祖辈辈的耕种、狩猎,就算外出,外出的距离也从不超过一个月的路程。

    偶尔有外人来村里,这些外人也不过距离他们几个城镇那么远,并不会让他们感到“遥远”且“陌生”、“新奇”且“向往”。

    雷切尔则不一样。

    他口中描述的世界与故事,已经远远超出了奥布里他们能设想到的程度。

    那是真正的“外面”。

    他多谷村所在的这个地方,在外面被称作“断河平原”。因为这一块辽阔的平原四周,被一条宽阔的、波涛汹涌的河流环绕,让人望而却步。

    近年来,河流有干涸的趋势,他和不少人才险险地渡过了河,踏上了这块与世隔绝的平原。

    平原的边缘没有人烟,荒凉冷清。他原以为断河平原上不会有人居住了,却没想在坚持往深处走了几个月后,终于见到了村庄。

    他口中有外界的丰富多彩,繁华绚烂,热闹非凡。他还有着深不见底的知识储备,就药剂一方面,随口的一句话都能让内森老师奉为圭臬,当做珍宝似的记在笔记里。

    他赢得了大家的喜爱与尊重,村里的子们恨不得他能直接在村里定居,或者反过来也行,想和他一起离开,去他口中光鲜亮丽的外面看看。

    阿什没有拒绝与雷切尔的接触,也听了雷切尔讲述的故事。

    他想找到雷切尔的漏洞与破绽,拆穿他、揭露他、赶走他。可他听着雷切尔的故事,不得不沮丧的承认,雷切尔所的,并不是纯然的谎话。

    就像他能感知到雷切尔温和表皮下的恶意一样,他同样能判断雷切尔的语言是否真实。

    雷切尔的大多是真的,“外面”的确是个精彩无比的地方,断河平原也的确与世隔绝了很久很久。

    但阿什也能肯定,比起出的这些,雷切尔隐瞒得更多。

    因为他越发的不安起来。

    哪怕夜晚在石塔旁沉睡,精神进入那个奥妙的空间里,也不再悠然自在。

    以往宁静的空间中,不断传来窃窃私语,在他耳畔回响,是一声接一声的急促的警示,催促得他心慌又意乱。

    美好恬静的梦境仿佛被黑暗侵染,叫他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危险!危险!危险!

    神秘的声音在向他预告。

    不,要保护村子和大家……

    他奋力在梦境中挣扎。

    那你想怎么做呢?那个声音问他。

    他轻轻吸了口气,,我想让那个人从村子里消失。不管用什么方式。

    这时候的他,眼中闪动着冰冷锐利的光芒,坚定得可怕。

    无数流光环绕在他的身边,在漆黑的空间里,冥冥中仿若一种牵引,牵引他去驱赶黑暗,破禁锢。

    ——自雷切尔到来后的每个夜晚,阿什都在梦中这般奋力挣扎,醒来之后身心俱疲,依稀只记得在梦中被不断催促的紧迫感,其余便什么都忘了。

    可他仍然坚持睡在石塔旁。

    石塔总能带给他无畏的勇气、坚定的信念,与无以伦比的安全感。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无法安眠的每个夜晚,有一支载歌载舞的队伍,行走在断河平原上。队伍中有一位穿着星灵长袍的老人,手捧透明的水晶球,接受来自星光的指引。

    “在那个方向。”他。

    手中指向的,便是多谷村所在的方向。

    在每个夜晚,老人调整修正着队伍前行的方向,不断的、不断地朝着多谷村靠近。

    他们也是来自汹涌河流以外的,外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