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西格妮
时间稍微往前推一点。
在雷切尔傲慢的出“我会放了他们。只要你成为我的”这句话时,阿什面对着他,也面对着舞台的方向,看见了台上优雅起舞的少年。
演出已经接近尾声,人类战胜了怪物。
在崭新的美好的家园里,人们载歌载舞,欢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舞台上,多余的演出者已经退场,只留下了一个人的独舞。
——阿什本不该看得到的。
他现在距离舞台已经很远很远了,刚才也只能看到舞台那边亮晃晃的一片。上面的演出者是什么模样,什么动作,是完全看不见的。
但就在雷切尔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见了,看清了,舞台的中央,一个高挑的少年在跳着舞,脚尖轻盈又欢快。
皎洁的月光漫上了舞台,无比浓郁,将原本的火光都压制得黯淡了。
月光照耀在舞者美丽非凡的脸庞上,仿佛一种怜爱的呵护。他闭着眼,露出单纯柔软的笑容,跳着舞,像是沉溺于某种梦境之中一样的跳着,腰肢柔韧又灵活,修长的手臂舒展开优美的弧度。
阿什也听见了声音。
但听见的不是一旁琴师演奏的动人音乐,而是来自大自然的、来自森林的,风流动的声音、树木草叶的声音。
沙沙沙——
刷啦啦——
像绿色的海洋在风里起伏。
无比清新与悦耳。
舞台上的一切都在他眼前放大、变得清晰、分毫必现。
他能看见舞者苍白的皮肤,如月光般的浅淡的银白长发,毫无瑕疵的精致的面容,甚至是宽松的衣袖在抬手时滑下,露出的一截劲瘦有力的臂……每一道线条,每一条弧度,每一处起伏与凹陷,都完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这种怦然心动被径直摆在了阿什的眼前。
阿什有一瞬的怔忡,心跳如擂鼓,但他还记得自己的面前是谁,于是竭力使自己镇定,让自己的表情神色不至于将这一切暴露出来——他听见的声音,雷切尔却毫无反应,他意识到了某种契机。
也许就是转机。
他继续与雷切尔对峙,问着,“要我怎么做?”
与此同时,他发现舞者睁开了眼,朝他看来。
那双眼是不详的暗红色,很容易让人想到干涸的鲜血,但并没有令阿什感到不适。
舞者竖起修长的手指,在薄薄的唇瓣上碰了碰——
“嘘”。他这样告诫着阿什。
而后轻巧地跃下舞台。
舞台下的观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如酩酊大醉一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呼呼睡去。
对大家无声无息的躺了一地,阿什奇异地没有担忧。
就像他清晰地意识到,从舞台上跃下,悄无声息地朝他走来的舞者,是绝对不会伤害无辜的人的。
——毕竟,他能跳出那样轻快又温柔的舞步。
阿什继续接受雷切尔的命令,从神色到动作,没有暴露分毫的信息,让雷切尔没有半分怀疑。
直至,舞者来到了雷切尔的身后——
喷溅而出的鲜血为这个热闹又紧绷的夜晚画上了句点。
阿什眨掉睫毛上被溅到的血滴,目不转睛地凝视面前的青年。
那时在舞台上看见的,带着单纯柔软笑容、优雅起舞的少年,走到近前来,才蓦然发觉是一位高挑纤细的青年。有着冷淡的神色与锐利的眉眼。
先前的少年与此刻的青年,判若两人。
似乎在中途被掉了包。
又或者之前的月色太美,让他看迷了眼,错认了模样。
——若不是这别无二致的美丽容貌,阿什几乎真要这样以为了。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诉着,舞台上单纯的少年模样的是这个人,站在面前的冷漠疏离的也是这个人。
是同一个人。
是青年的冷漠之下,藏着一个青涩的少年,就在刚才不经意显露,然后被他窥见。
他这样坚信着,于是哪怕这个人冷淡的目光让他如同置身于风雪冰窟中,哪怕这个人周身凛冽的寒意让他从身躯到灵魂都仿若冻结,他还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看着他,愿意看着他,喜欢看着他,也敢看着他。
他不怕他。
——西格妮意识到这一点。
他低头注视着这个单薄安静的少年:被血糊了一脸,以至于完全看不清容貌。只一双清澈的浅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视线专注、直白且纯粹,纯粹得仿佛剥离了人性的思维,只运用了本能——就像是饥饿的野兽紧盯住了猎物。
……不,是错觉吧。
西格妮对上少年的眼睛,缓缓地确认,这只是一个比一般人冷静理智一些的普通鬼而已。
他这样想着,下意识忽视了自己在面对少年时,有一瞬的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心悸。
“你是谁?”他听见少年在问。
是相当固执执拗的问法,非常非常想得到答案的语气。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西格妮挑了挑眉,冷漠地转身,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是时候离开这片让他全身都感到不痛快的土地了。
要走了?
……要走了吗?
阿什看着青年转身离去,下意识地跟着往前踏出了一步。
一步踏出后,他才反应过来,然后被自己比思维还快了一拍的身体惊呆了。
脚,擅自做主地,就那么跟上去了。
阿什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脸颊有点发烫。
我有些奇怪。他懵懂地想着,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神神秘秘,来历不明,能干脆利落的杀人——可他为什么还想冲上去拽住他的衣角,让他留下,留在多谷村?想告诉他……
告诉他……
阿什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嗓子被无数想的话堵塞着,但细细去追究自己到底想什么,却没有清晰的答案。
最后,眼见着那背影越来越远,渐渐隐于黑暗,他心头一慌,终于在“如果再不开口,就没有机会让他听见”的紧迫感之下,深吸一口气,以生平最大的音量吼道:“我是阿什·艾尔温,感谢你救了我们!”
——我必然会报答你……必然,会和你再相见。
心中隐约浮现的信念,连当事人在此时也没有发觉。
“感谢的话还太早了。”一个温和的老人的声音遥遥地飘过来,“这并不是结束。”
“早做准备吧,被星辰所眷顾的少年。感谢你指引我们抵达了这个地方。我们完成了心愿,作为交换,也将给予你善意的警示。”这个声音劝慰着,但出的内容却锋锐得让人心惊,“元素之河即将枯竭,你们的和平,很快就会崩碎殆尽。”
阿什惊愕地瞪大眼睛,他想起来了,这个声音,正是星空剧团最初报幕的那位老人。
他看向舞台的方向,发现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那儿的华灯溢彩、高高的舞台、圆滚滚的帐篷……都消失无踪了。在月光星光下,平坦的草地上,空无一物。
他猛然惊醒一般的,朝前追了几步,再望向青年离去的方向,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确切地看见了——一个穿着星灵长袍的老人,与一个披着华美舞衣的青年,步履从容地隐没于夜的深处。
一切都寂静下来,热闹与喧嚣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阿什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大梦一场,怅然若失。
夜风凉凉地拂过他的脸颊,血浆在脸上干涸、变得粘稠。他不舒服地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庞,终于回过神来,再不去思索这个离奇的夜晚,不去追寻神秘的根源,不去深究老人口中善意的警示。
他飞快地走到已经躺在地上的奥布里与莎安娜身边,心检查确认,发现两人已经陷入了沉睡,奥布里一边睡着一边叫着“莎安娜”名字的样子,让他也不禁露出一个的笑容。
“奥布里,醒一醒!”他声叫着。
奥布里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却无视了阿什血糊糊的脸:“嗯?我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他咕哝着,朝阿什摆了摆手,“算了,好困的……我……呼,让我再睡会儿。”
他又睡了过去。
阿什再叫了莎安娜,也是一样的情况。
就连草地上的大家也是,幕天席地地躺着,抱着肚子呼呼大睡,表情都是如同见着了美梦了一般,又香又甜。他试图去叫醒德里克大叔,只得到了一个被扰了美梦的呼扇,而后德里克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被拍了个正着的阿什怔了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凉爽的夜里,开始了忙碌。
他从家里取来了被子和衣物,给村里如唐娜婶婶这样身体虚弱的人盖上。至于德里克这些血气旺盛的汉子,则被他直接无视掉了。
夏季的夜晚挺适合郊外露宿的呢。
雷切尔的尸体已经不在原地了,阿什想,大概也是那位老人或者青年用……嗯……也许是叫魔法?用魔法将尸体变没了,就像他们凭空把一整个剧团都变没了一样。
他将染血的土地清理了,再把自己清理干净。
这时已经接近黎明了。
阿什又累又困,也不去想明早该怎么给大家解释睡了一地这种事。他爬上高地,也没有钻进木屋,就那样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塔,进入了梦乡。
梦里有熟悉的流光,但今夜他觉得,这些流光就像是月光,是星光,皎洁的、银白的、璀璨的、闪耀的。在炫目的流光中,他再一次看见了舞台上的青年,用冷淡疏离的神色,跳着柔软动人的舞步。
优雅地挪移、旋转。
一圈又一圈地,摇曳在他的梦里。
作者有话要: 阿什·演技帝初见端倪·艾尔温:发现了一个好看的哥哥(/ω\)
神秘老人(扶额):少年,你滤镜太厚了。
西格妮的对手们(惊恐):少年,你一定是眼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