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捕获
问吸血鬼敢不敢站到阳光下, 就像在问他敢不敢面对死亡一样。
西格妮从未畏惧过死亡。
他甚至是期待过死亡。
精灵的信仰承载着吸血鬼的血脉,这具躯体无时无刻都在向往死亡,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让我去死”“让我消失”“没办法再这样矛盾痛苦的活下去了”。
南斯那个爱操心的老头子在平日里看着嘻嘻哈哈,暗地里却一直心翼翼地对待他, 生怕他厌世了想不开,就去自我了结了。
尤其是干掉雷切尔,复仇成功后,南斯更是提心吊胆,担心他心愿一了,撒手就要像无数被转化的精灵前辈一样,一脸解脱地奔往阳光底下。
所以才背着他搞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想用各种办法稳住他, 吸引他的注意力,希望他不要一天到晚生无可恋就想着自杀——虽然南斯想出的办法,一大半都是折腾人的歪点子。
最近比较有代表性的, 就是把与他莫名其妙契约了的少年带出多谷村,还准备带到他身边来。
大概是又想搞什么大事了。
不过看在南斯的出发点也是担心他,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不过, 他也不会跑去给南斯,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自己找死这种话。
看南斯一把年纪了还活蹦乱跳的,挺有意思。
他不会自己找死——哪怕身体的本能每分每秒都在催促着他自我了断, 他也不会如了本能的愿。
他会活着, 即便他不畏惧死亡, 即便他期待死亡,即便他确实如南斯所想,生无可恋,已经没有任何在意得非得活着的理由。
他坚持活着。可如果不得不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也不会遗憾,不会踟蹰,或许还能一身轻松地欣然前往。
不过今天,还不到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车厢里气氛一触即发之时,他在棺中取出了南斯为他制作的防晒霜,并不能完全阻隔阳光,最多让他在阳光下多坚持那么几秒的时间,不会太快灰飞烟灭。
他难得的没有优先顾及自己的面孔,而是首先将防晒霜在右手上厚厚地抹上了一层。
接着他便听到简平直无波的那句挑衅。
“你,敢出来吗?”
他在黑暗里嗤笑一声,一会儿出来吓死你哦。
他也是知道契约作用的。他比阿什还要信任南斯。
南斯推断契约使他们二人互为半身,彼此守望,那就一定是这样没错。
他尤其笃定,一旦阿什在外遭遇不可抵抗的危险,他们两人之间就会像巨石堡那次一样,身体互换。
可伊万和叶列娜要是在他们身体互换之前,就被对面的巫师干掉了呢?
他嫌弃地低“啧”了一声,感知着外面的魔法波动,抓住了时机,在攻击迎面而来之际,开了棺盖,为两个巫师抵消了一波灭顶的危机。
几乎是同时的,他眼前一暗,熟悉的眩晕袭来。再睁眼,便对上为首月光精灵无机质的眼睛。
我出来了。
他冷漠地看了月光精灵一眼,却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而是先转过身,将一只从松木棺材里伸出来的、已经被阳光炙烤得血肉模糊的手臂塞回去,再重重一下阖上棺盖。
防晒霜还是一点儿都不顶用。
他的右手快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了。
西格妮蹙起了眉,手臂上的伤对他而言是伤。不过现在在他身体里的是阿什·艾尔温,那个从乡下来的少年,恐怕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伤害。
刚才还疼到哭了。
想到惊鸿一瞥下看到的,自己那张脸哭泣的样子……
虽然一如既往的好看,但是为什么心里会感到这么烦躁?西格妮捏了捏五指,大约因为少年是代自己受过?
他抿起唇瓣,目光不善地看向车厢内层层包围了他们的敌人,低声喃喃:“的不错,速战速决。”提前解决,才好给自己的身体好好疗伤。
“在这儿等着。”他留下一句话,身形一闪,来到了一个斗篷人身边。
好快的速度!
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晃过这个念头。
这个少年是什么人?莫非并不是少年,而是才从荒野之地回归的某位老怪物?所以才能一眼辨别出有毒的食物,才能骤然带来如此大的压力?
此间唯有叶列娜猜到了真相。
她惊喜地几乎要蹦起来,眼眶泛着红:“有救了!”
阿什再次召出了西格妮呀!
顶着阿什壳子的西格妮,还怕什么见鬼的阳光!
哈哈!哈哈哈哈!
居然还有这一招!她怎么就不记得了呢?还以为这次真要倒霉透顶的全军覆没了呢!
她几乎是又哭又笑,拉着伊万的手臂,一字一顿:“哥,我们赢定了!”
伊万不知叶列娜的信心是从何处来的,但他却丝毫不怀疑叶列娜的话。
他的信心来源于当下的亲眼所见——
“阿什”毫无顾忌地闯入了敌人当中。
这一次围剿西格妮的计划中,必须要求有厉害的铭文大师,才能悄无声息的改写列车内的法阵。也因为对吸血鬼近战能力的忌讳,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远程攻击的巫师,或者血脉天赋偏向控制或远攻的魔法生物。
简而言之,除了简与其中两三个斗篷人,其他人都是近战方面的脆皮。
被顶着阿什壳子,不再畏惧阳光的西格妮一靠近,就像狼入了羊圈,横扫肆虐。都如嫩豆腐一样,随意一碰就散了。
他双手像是连接着未知的异次元,任何魔法在他指尖之下,没有遗漏的皆尽消失。
五环魔法冰风暴,消失。
五环魔法心灵迷雾,消失。
六环魔法连环闪电,消失。
……
这是他向魔法执行的死刑。可看在无知的人眼中,却更像是魔法给予他的赦免,像是被世界的元素与规则所宠爱一样,任何的伤害都舍不得施加于他的身体。
少年单薄的身躯在敌人当中轻盈地穿梭,他不像是在战斗,反而似一场独白的舞蹈,身姿蹁跹,是不出的优美雅致。却又是在战斗,掩盖在优雅下的举手抬足间,锋芒凌厉,连带起的风声也是凛冽的。
一半是细雨斜阳淡烟软月的旖旎,一半是杀意凛然锐意逼人的冷酷。
再没有谁,能如此真切生动地描绘出这般矛盾的画面。血腥与生机并存,看着他,就仿佛看见了欣欣向荣的森林生长在滔天猩红的血海之中——让人怀疑他是被世界所宠爱的,也似乎变得有理有据了。
这样的少年,足够让世界也降下怜惜,舍不得伤害于他。
他究竟是谁?!
这究竟是什么能力?
明明是个人类,为什么会与堕亡精灵西格妮的血族天赋那样相似?
倒下的人,还在勉强支撑的人,都在心中发出这样不甘的呐喊。
为什么从未听过?为什么情报里完全没有提及?
如果少年真的这样厉害,那在苔原上被袭击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出手反击,反而要依靠传送卷轴,要依靠西格妮那个叛逆者?!
简也迎上了少年。
月光精灵天生敏捷灵巧,对元素的亲和力极高,如果不是天性热爱生命,那么他们将会是最可怕的生命收割者。
作为伪猩红者的简,就是这么一个可怕的杀手。
他灵活、敏捷、冷酷无情,身手在无数次战斗与暗杀中,磨砺地出类拔萃。
他舍弃了魔法。魔法对少年毫无作用。
他手执双匕,身影轻盈似风,在少年与其他人周旋之际,在背后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向少年攻击而去。
然而少年还是察觉到了。
在最后关头轻飘飘地转过身来,让他连退后的机会也没有。
浅蓝色的眼睛冷漠地抬起,笔直地看向他,内里毫无波动。
“抓住你了。”
少年无声地着。
什么?!
简睁大眼睛,这才感觉到手腕被一只手握着,仿佛被钢箍牢牢匝住,挣脱不得。下一秒,一阵昏天暗地,他被人用力掼在了地上,体内的骨头发出碎裂的声响。
喉咙一甜,鲜血从唇边溢出。
他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想要站起来再战,却四肢发软,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像是与大脑失去了联系,怎样都指挥操纵不了。
起来啊!为什么会动不了?
他不可置信地软软地躺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嘴巴被人掰开,灌入了冰凉苦涩的药剂。
不能喝!
他的意识在拼命抗拒,然而舌尖却软弱无力,任由古怪的液体淌入了喉咙,滑入了胃里,在食管上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
结束了。
当那冰凉完全落入他的胃袋时,他的心中忽然划过这个念头。
他们失败了。
他茫然地睁着眼睛,望着毫无遮挡的蔚蓝天空与金色阳光,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们明明计划得很好。
哪怕事发突然,给他们准备的时间极短,能让他们聚集的人手也极少,可他们早就设计过对堕亡精灵的各种围剿计划,因此时间再仓促,他们的计划也是充分的,毫无遗漏的。
可怎么就失败了呢?
还败得如此一塌涂地,全军覆没?
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因强烈震荡而暂时失去的视野,在这时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可他被灌了魔药,仍然动弹不得。
他只能用模糊的视线去追捕车厢内的人影。
——果然,同伴们都倒下了,无一幸免。
唯一站着的,有那两个年轻的巫师,还有一个……是他!站在棺材前面的少年!他就是那个意外!那个差错!
首先辨别出了银鱼的毒素,再出手,一人便倒了他们十三人。
情报上他是在巨石堡发现的巫师苗子,一个连巫师学徒都不是的人。简心灰意冷地想,骗人的吧,或许就是为了将他们钓出来,才编造出了这样的鱼饵来等他们上钩。
什么见鬼的少年?
一定是从荒野之地回归的老怪物!
灰袍巫师?或者是白袍巫师也不一定!
天际的蓝天与白云,在列车的飞驰中,在他烟灰色的眼底浮光掠影而过。
他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想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结束了。
他们失败了。
他们被巫师协会捕获了。
他们也将成为无数魔法材料之一,被研究,被控制,被豢养。
还能逃得出去吗?
简闭着眼,阳光在他的眼皮上印下橘红的色彩。可他的心脏却深陷黑暗,无止境地往下坠落。
可有人不愿意看到他两眼一闭自我逃避的样子。
一只脚毫不客气地踢了踢他的腰侧。
简并不想搭理。无非就是来轻蔑嘲笑战败者的。他输就是输了,他不否认,可也别想在他身上寻求什么胜利者的快感。
然而骚扰他的人相当坚持不懈。
“不睁开眼的话,我就把你扒光了挂在列车上。”少年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带着凉凉的笑意,“你信不信,伪猩红者,简·费尔贝恩斯?”
简愤怒地睁开了眼睛。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站在他身边的少年有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孔,然而那双浅蓝色的眼里,却被冰冷的恶意填得满满。
不愧是巫师协会的走狗,竟然连这样侮辱的办法也想的出来!
“嚯,睁开眼了。”少年相当没有诚意的惊讶了一声,随即蹲下身来,仔细量着他的脸,“原来你就是伪猩红者。听你很讨厌绯色之月?为什么?因为他比你好看,你想用阳光毁掉他的脸?晒坏了第一美色,你赔得起吗?”
简无语地移开了视线,莫名其妙,不想搭理。
少年轻笑了一声:“还是因为他是真·猩红者,而你只是一个伪的?”
简移开的视线猛然甩了回来,死死地定在少年脸上。
他很少有愤怒的情绪,然而此时却一再被触碰了底线。
伪猩红者在外人口中总是伴着血腥气的,有着无端凶名,似乎是极了不起的存在。可这个名字,从来不是一种赞扬,那代表着同族对他的排斥、疏远、冷漠与嫌恶。
他用力咬住了腮帮子,心口郁结,很想闭上眼不再看这张可恶的脸,却又顾忌到少年刚才的话——这样无耻的人类,绝对会做出扒光他衣服的卑劣事情!
“难道我错了吗?”少年转身去问他的两个同伴,“是我记错了?其实他很喜欢绯色之月?所以连称呼都在努力向绯色之月靠近?做不了第二个吸血鬼,退而求次,做个伪的也不错?”
“你,闭,嘴!”简出离的愤怒了,谁会喜欢那个人类的走狗!
一旁,正忙着在列车上搭建起魔法帐篷,把棺材搬进去的叶列娜,憋着笑回道:“是你记错了。伪猩红者仇视绯色之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少年挑了挑眉:“原来是我记错了。”他垂下眼眸,眼底一片冰凉,“可绯色之月从来没有见过他,又有什么仇什么怨呢?”
叶列娜不嫌事大,劫后余生的激动还未消退,又接话道:“听他以前一直很想招揽绯色之月去秘盟,不过却被拒绝了。后来他过,‘你这样强大,为什么不能站在魔法生物的一边?偏偏要成为人类的帮凶?’——大概就是他盯上绯色之月的理由了。”
简没有反驳。
身为同类,明明有能力扛起魔法生物的命运,却自甘堕落,助纣为虐。这样的家伙,比起卑劣的人类巫师来,还要可恶可恨一万倍!
“原来是因为这个。”少年嗤笑了一声,将轻蔑的态度展现得淋漓尽致,“一心期待着绯色之月成为你们的救世主吗?”
“没有了他,你们就一事无成吗?”
他站起身,似乎也没心情再与简下去。
最后只冷淡得扔下来一句话。
“与其一味的依靠别人的强大,为什么不自己将魔法生物的命运扛起来?你们这何尝不是一种自卑软弱,又何尝不是在逃避责任?你们这样,与你们口中声讨的堕亡精灵,又有什么区别?”
简蓦地怔住,有什么区别?
他心中一颤,咬破了唇角……没有区别。
披着阿什皮的西格妮,漠然地瞥了一眼凄凄凉凉的月光精灵,轻嗤一声,问他“敢不敢”的时候,这家伙挺傲慢的呢。现在还能傲慢的起来吗?
他低头钻入了伊万与叶列娜搭建起的魔法帐篷。
——在空荡的车厢内,这顶魔法帐篷就像远足踏青时撑起的,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下,周边是飞逝的洁白风景。
进入帐篷后,放下帘子,内里就只余下水晶灯的幽幽光芒。
伊万正在将棺盖开。听见声音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你……”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叫“阿什”好,还是叫“西格妮”好——在刚才帮着西格妮给那些斗篷人灌药的时候,西格妮就简单告知了他们,阿什现在在他的身体里,让他们撑起帐篷,把阿什拉出来疗伤。
这是……两人互换了身体?叶列娜与伊万一样惊讶。
毕竟叶列娜之前一直以为,阿什只是将西格妮召唤入了他的身体。
没想到真正的操作比她想象的,高端多了。
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伊万与叶列娜并不在意。他们只认清了现在的结果:目前是西格妮在操纵阿什的身体。
当得知这一点的时候,伊万也和叶列娜一样,非常心疼今天这一帮子敌人了。
原本夜晚的西格妮是无敌的,现在有了这一招,那白天的西格妮又有谁能战胜呢?白天加黑夜,那岂不是毫无破绽了?
这就厉害了呀!
不过在面对阿什的身体时,他叫阿什不对,但叫西格妮吧……又总觉得格外违和。于是伊万闷闷地向西格妮点了点头,就又转过身,继续拿开棺盖,将西格妮……啊不对,将真正的阿什放出来。
阿什一直在棺材内掉眼泪。
不是他想哭,是疼痛到达了阈值,眼睛自动就分泌了泪水。
他一边哭,一边想,西格妮一定也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当时西格妮有没有哭?应该是没有的吧?可他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想着这些杂七杂八毫无关系的琐碎事情,努力转移着对疼痛的注意力,却半点也没担心棺材外面的战斗会怎样了。
会怎样?
西格妮都出去了,西格妮都不怕太阳了,结果还能怎样?
虽然没有细想,但阿什的潜意识就已经信心爆棚了,于是压根就没关注外面的战斗。
当伊万将棺盖搬开时,他抬眼就看到了棺内站得笔直的“西格妮”。红着眼,流着泪,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染上了泪痕,更是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心摇神曳。
心摇……神曳?伊万一下子面色惨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绯色之月阁下的那张脸,他看过无数次,好看是好看,可他从来没有对这张脸起过任何的古怪念头啊!
就因为现在这张脸哭了?自己居然倏地心悸了一下?伊万震惊,自己难道隐藏了什么喜欢看别人哭的奇怪属性?他是biantai吗?!
无独有偶,一旁帮忙的叶列娜也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可爱!想——”
她的最后一个字,被一本从侧面飞过来的书断了。
她动作利落地跳开,接住了朝她脸上呼扇过来的——正是她交给阿什看的冒险恋爱故事,忽然就清醒了。
天辣!她刚才在做什么?
对着西格妮的脸发花痴?还觉得可爱,想……咳。
她一定是疯了!
想是这么想,可余光还是忍不住地往棺材里飘啊飘……内里住着阿什的西格妮,看上去真的超可爱的!
暗红的眼睛也不吓人了,隔着一层水汽,好似海底的玛瑙石,明亮又晶莹。眼眶微微红肿,却不会破坏容貌的完美,反而平添一份青涩稚嫩,格外惹人心动。
就很想抱一抱亲一亲哄一哄的。
叶列娜疑惑地想,莫非就像一间屋子,可爱的人住进去了,房间也会变得可爱起来。西格妮算是间鬼屋吧?阿什一住进去,鬼屋也不再凉气嗖嗖,变得亲软治愈起来。
她一合掌心,恍然大悟,理当如此!
再又悲伤,阿什果然是她的菜。可惜她却不能和西格妮抢。也不敢抢。还抢不过。
阿什似乎非常喜欢西格妮的呢。
脸好就是占便宜。
最后,她心疼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棕色皮肤……哪天去苍白之手找那群死人脸美个白好了。
帐篷里,哥哥陷入了自我怀疑,妹妹一脸神思恍惚,西格妮拎了拎手中的几本冒险,本想再一本一本砸过去,可见棺材里的“自己”已经走了出来,于是高抬贵手,暂时放过了两个傻子。
他朝阿什走过去。
虽然已经互换过一次身体,可今天还是第一次,两个互换的人面对面,亲眼见着自己的身体被对方操控着,展现出自己永远也不会露出的神色与表情。
从来不哭的西格妮:原来我哭起来是这样?也很好看嘛。
向来乖巧的阿什:我冷着脸的样子是这样?很西格妮嘛。
一边新奇地互相量着,一边在心里与原装的自己悄悄比较着。
感觉特别有意思。
不过再有意思,也不能无视了右手臂上的伤口。
西格妮从自己的空间手环里取出了一**魔药,交给阿什:“喝下去。”
阿什听话地一口干掉……唔,还是好难喝。
接着,西格妮又取出另一盒魔药,揭开盖子后,挑出一团粘稠透明的药液:“手抬起来。”
阿什自觉抬起了右手。
西格妮垂着眼,往血肉模糊的手臂上涂抹过去,动作幅度很大,但落点却极轻。
毕竟是自己的手臂。
毕竟这子是代他受过。
这么想着,他的动作更轻了起来。
阿什低头……是的,低头看着西格妮为他疗伤。
这样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滋味特别微妙,不过阿什毕竟是阿什,他竟从自己的外貌里,看出了西格妮的样子来。冷淡却又柔软的西格妮,就像初见一样,能如少年一般轻快的跳着舞,又能冷酷漠然地挥下长匕。
看着自己的脸,心里的喜欢也源源不断地溢出来,欢快地跃动着。
连手臂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呢!
又是这种视线!
再一再二再三!
西格妮一边用绷带缠绕着敷好药的手臂,一边古怪地抬眸看了阿什一眼。
之前他用的是自己的脸,阿什这样看他无可厚非,谁叫他长得好看?可现在他用的是阿什·艾尔温本人的脸,这子还盯着看个不停做什么?
不愿承认被一个普通的人类看得寒毛直竖,连手中拉着的是自己身体的手,也感到不自在极了。西格妮烦躁地放开手中握着的手臂:“药上好了,别乱蹭。”
就算吸血鬼的自愈能力惊人,可阳光的灼伤与其他的伤口不一样,自愈起来格外的缓慢。
伤口大概会痛上好几天了。那时自己也该早就与阿什·艾尔温交换过来了。
至于现在……他刚才给了阿什一**止痛的药剂,应该会让少年好受一点。西格妮瞥了一眼自己那张好看的脸,果然没有再哭了,药剂已经生效了。
“还有没有哪里受伤?”他问。
阿什眨眨眼,抬手指了指右胸:“这里。”他老实,“阳光照到了衣服上,不过胸口还是很疼。”
西格妮:“……”他沉默半晌,将药盒塞给阿什,“自己去擦。”
阿什接过,点了点头。
这时,帐篷口传来叶列娜的声音:“西……啊,阿什!列车的执法队过来了!”
真是姗姗来迟的执法队啊。
西格妮转身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倒转回来,将药盒从阿什手中拿走。
阿什:“?”
西格妮烦躁:“等我回来,我来擦。”
阿什懵然地再点了点头。
握着药盒,西格妮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帐篷外,列车的执法队已经将被灌了“生死水”魔药的十三人依次戴上了禁魔手环与脚镣。
这十三人中,有五个是人类,四个是月光精灵,三个是森林精灵,还有一个是狼族兽人。满满算,八份魔法材料,可谓是大丰收。
伊万已经与执法队的领头人交谈了起来。
原来他们来得这样晚是有理由的。
在简他们动手之际,这边的魔法波动就隐藏不了了。他们本该立即过来处理,可谁知列车的其他车厢,也在同一时间出现了各种骚乱与争端,执法队成员只有那么多,分身乏术,只能依次解决过去。
现在想来,这些骚乱也是秘盟计划中的一环。
为的是拖延执法队的脚步。
而执法队同样疑惑伊万他们是怎么摆平这十三人的,其中可还有个凶名赫赫的伪猩红者!
伊万没有如实明,只提了提南斯阁下,含糊不清,却得到了执法队一众人恍然大悟的眼神。
神秘的占星师,可以是一无是处,也可以是无所不能。
伊万松了口气,还好南斯阁下口碑不错,在巫师们眼中是属于无所不能那一挂的。
阿什能与西格妮互换身体这一点,暂时还是不要暴露的好。主要是,西格妮能出现在阳光下这一点,一定不能暴露了。
有绝对弱点的西格妮,巫师协会并不会过多的在意。可一旦这个弱点消失了呢?可以预见的,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找上门来。无论是对西格妮,还是对阿什。
今天在场的十三个敌人,之前也被他们强行灌下了“生死水”,药剂里混入了迷夜蕈的粉末,能模糊掉他们关于这次战斗的记忆。不然要是有心,这些人不难在以后猜测到真相、或是接近真相。
执法队将十三人带走审问,尤其是其中的简·费尔贝恩斯,这可是秘盟的高层,不准能问出多少有价值的情报来。
随即又安排了随行的炼金师与铭文师来,将车厢的顶部大致恢复了一些。虽然比不上之前牢固稳妥,可好歹能将就用着,不至于让伊万他们改换车厢。
伊万与执法队交涉的时候,西格妮也没走上前去。
他至少还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一个巫师苗子,连巫师学徒也不是。如果表现地太过突出,必然会成为一个隐患,在阿什的将来爆发出来,惹人质疑。
他向叶列娜丢了一个凉凉的眼刀,所以刚才为什么要叫他出来?他还能走到执法队面前主持大局不成?
叶列娜干笑,这不是条件反射吗?气场太强,都忘了他还披着阿什的壳子了。
待执法队离开了,西格妮又重新返回帐篷。
啧,还要给“自己”的胸膛上药。
“你们。”在进帐篷之前,他点了点伊万与叶列娜,“在外面等着。”
伊万与叶列娜齐刷刷点头。
西格妮这才走了进去。
阿什这时已经在地毯上席地而坐,正等待地望着帐篷门口。见到西格妮回来,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招了招:“我可以自己脱掉衣服吗?”
西格妮眼皮一跳,就听见阿什无知无觉地继续问:“还是西格妮你帮我脱?”
帐篷外的伊万:呃……情形似乎有点复杂,他得走远点,好好捋一捋。
帐篷外的叶列娜:哇哇哇,不愧是阿什!不过她还是离远一点吧,这水有点深啊,她可不想淌进去。
“西格妮?”帐篷内,见西格妮没有反应,阿什又问了一遍,“不是要上药吗?”他也是见西格妮刚才,似乎不想他为这幅身体上药,才额外问了下衣服的问题。
换位思考,如果现在是他的身体受了伤,他也不好意思让西格妮动手上药的呢。
在信任的人面前,阿什从不会掩饰神色,眼睛总是一望到底的清澈,于是西格妮一眼便看出了阿什这时的想法。
西格妮:“……自己脱,自己上药。”他面无表情地把药盒放在阿什面前,“这么点事,也要别人帮忙吗?”
阿什茫然地看他,不是西格妮你之前……
“快点擦。”西格妮的手指点了点药盒,声音冷淡,“不是你的身体,就不珍惜了么?”
阿什眨巴眨巴眼:“哦。”……原来自己的耳朵红起来的时候,有这么明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