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阳春面小炒肉
十一二点的县城大街上,阳光热烈,空气中充斥着金粉般的灰尘。热浪袭人。一间凹陷进去的门面处有屋檐,稍稍遮挡了阳光。穿着破褂子的青年蹲在阴凉处,身边放着他那个大筐子。
他似乎很热,抬起手肘擦了把额上的汗,继续啃着手里的野菜团子。之前程遥遥缠着吃过一口他的野菜团子,又硬又涩,还带着一股野菜的苦味,连喝了好几口水才咽下。
谢三连水都没有,鼓动腮帮子嚼着,额头连着脖颈上的青筋突起,面无表情地咽下去。两个野菜团子吃完,他起身走到一旁的公共水龙头处,凑上去喝了两口水,又往脸上泼了几把冷水,显得眉眼越发漆黑锐利。
他像只大狗似的甩了甩头上的水。突然心有所觉似的,转头向程遥遥的方向看来。
程遥遥猛地缩了回去,背了身心脏咚咚直跳。她不是个很懂人情世故的人,此时却隐约觉得谢三不会愿意自己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程遥遥心里酸酸胀胀的,自己也不明白那股情绪从何而来。她总觉得谢三是骄傲的。他比甜水村里任何一个男人都要优秀,品格高贵。而在这个特殊的年代,所谓的出身与成分却将他压得如此狼狈。
韩茵和张晓枫有有笑地端着饭菜走过来了,程遥遥这才收敛了情绪。
三碗阳春面,一盘炒青菜,一碗青椒炒肉,热腾腾摆上桌,香味四溢。
程遥遥原本想点雪菜肉丝面的,被韩茵一口断,伶牙俐齿地给她算了一笔账。
国营饭店的阳春面八分钱一碗,四两粮票。菜汤面一毛五加几根青菜和油豆腐,雪菜肉丝面三毛一碗四两粮票。炒青菜却只要6分钱一盘,青椒炒肉只要9毛钱一盘,不要肉票。
于是三人点了三碗阳春面,合起来点了两盘菜,折算起来一人只花了4毛钱,还有菜有肉有细粮。
程遥遥看着三大碗满满当当的面条和两大盘青菜,眼睛都直了,觉得自己兜里剩下的30多块钱还是很经花的。
程遥遥唏嘘地出自己的想法。
韩茵一边把筷子分发给程遥遥和张晓枫,一边笑道:“听听这位大姐的话,以前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以前程遥遥每次下馆子都要单独点肉菜,主食还要算上刘敏霞一份,一顿至少要花一块钱以上,而且自己吃不完,全便宜了刘敏霞。
今天跟韩茵和张晓枫出来,这两人虽然精细算却是一点也不占他便宜的,程遥遥深深觉得这两个朋友值得交。
阳春面,顾名思义,阳春白雪除了葱花什么也不加。可面条是用上好富强粉做的,白中泛黄的面条扑面而来一股麦子特有的香甜,味道朴实刚健,嚼着柔韧劲道。程遥遥细细地咀嚼咽下,胃里是暖暖的饱足感。
那盘青椒炒肉,分量很大,肉丝用淀粉抓过,嚼在嘴里鲜鲜嫩嫩,虽然不及程遥遥自己的手艺,却也相当美味了。
这年头饭馆大师傅可不是谁都可以干的,没有几把刷子,劳动人民才不认账呢。每家饭馆的师傅都有几道自己的拿手菜,这道青椒炒肉就是甜水镇国营饭店师傅的拿手菜了。
一些家庭富裕的城里人,夏天不想做饭或者家里请客时就会来饭店买上一份炒肉,花9毛钱开开荤。
不过也不是所有肉菜都这么便宜的。炒肉里加了青椒价格才便宜,像红烧肉的价格就要高上许多,要1块2。
这年头的人想法十分朴实:肉里加了青菜就不该卖纯肉的价格!
炒肉里的青椒味道也相当美。青椒脆而不辣,还带着一丝丝的甜,用油炸过后青椒泛起虎皮的褶皱,吸饱了汤汁,拌在面条里比肉还好吃呢!
那盘青菜味道就一般了,城里的青菜都是乡下运来的,味道总归要差一些。但是加了一点荤油,那点儿不足也全被掩盖过去了。
程遥遥还好,韩茵和张晓枫都是天天在田里劳动的,此时埋头苦吃,顾不上话。
那碗阳春面分量相当敦实,程遥遥另外要了个碗,盛出半碗来推给韩茵和张晓枫,自己这才埋头吃面。
她们两个一开始还拼命推拒,程遥遥道:“我真的吃不下,留着也是浪费。”
两人这才不好意思地分了。
雪白雪白的面条倒进碗里,再把青椒炒肉的汤汁倒进去拌一拌,原本淡而无味的阳春面也染上了香辣的肉味,令人胃口大开。
最后三碗面条,一荤一素两个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盘子里连汤汁都没有剩下。
程遥遥摸着肚子,她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上辈子她虽然从未挨过饿,可饮食讲究七分饱,要保持身材和皮肤,向来不会放任自己多吃。
来到这里以后,她却常常觉得饥饿,饭量也比以前大了一倍不止。可杂面窝窝头她吃不太下,娇弱的肠胃吃了总不舒服。今天吃了一碗白面条,总算舒服了。
韩茵发愁地看着程遥遥:“你饭量怎么还是这么,跟麻雀似的。听大豆地里的活可累人了,你咋不饿?”
“我……我饿啊。我天生胃就嘛。”程遥遥有些心虚地转开眼,不敢自己在地里干些什么事。
她在大豆地里一天能干两个时的活就顶天了,剩下的时间不是睡懒觉就是瞎玩儿。
想到这儿,她又偷偷探出头去看大街上,屋檐下空无一人。
程遥遥想了想,又买了两个馒头,用油纸包起来塞在包里。这举动提醒了韩茵和张晓枫,她们俩也各自买了几个馒头和烧饼。
她们受够了知青点和食堂的荞麦窝头了,买点馒头回去牙祭。白面馒头5分钱一个,肉包子一毛一个,肉渣烧饼八分钱一个,都是四两粮票。不算贵。
张晓枫叹口气:“还是贵。我们老家顿顿吃馒头,自己买面粉做馒头,可便宜多了。”
程遥遥灵机一动道:“咱们待会儿去粮站买几斤面粉吧,回家自己做馒头吃。”
韩茵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知青点那么多人呢,咱们做了白面馒头往哪儿藏?”
“烦人。”程遥遥扁了嘴,“咱们怎么还不帮宿舍?”
张晓枫道:“快了。”
三人吃完了往外走,那几个男知青又追了上来,沈晏和程诺诺站在不远处。
“遥遥,沈晏咱们知青点凑钱买点面粉回去,怎么样?你们凑不凑分子?”
程遥遥还没反应过来,韩茵抢先道:“我们凑不凑?那你们到底是想我们凑,还是不想我们凑了?这是要分开做饭?”
“不不,我们可没这意思啊!就是程诺诺让我们来问一声,粮站上了一批富强粉。这才让来问你们一声。”
那几个男知青被问得尴尬。男人们都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程诺诺让来问,他们就真的来问了,哪想到吃了一顿排头。
韩茵拉着程遥遥冷笑道:“咱们这位大姐可是在黑市买过一块一斤白米的人,还吃不起你们买的富强粉了?”
几个男知青被问得节节败退,举手求饶。
张晓枫劝韩茵道:“算了,别生气了。”
“一定是那个程诺诺在捣鬼!”韩茵气愤道,“她领着食堂的工分呢,凭啥不给咱们做饭?”
知青点伙食没分开,一向是程诺诺掌勺她们负责吃。今天他们问出这一句,不就是想分开吃的意思吗?
只有程遥遥心里清楚,程诺诺是不想让自己沾了她金手指的光。反正就快搬宿舍了,程遥遥才不管这些。
最后,韩茵她们还是没算跟沈晏他们分开吃饭。她们上工一天累个臭死,回来还要自己生火做饭,平白增加了许多劳动量。再了,程诺诺领了干食堂的公分呢,凭啥便宜了她?
韩茵和张晓枫就要跟着去买粮食。韩茵是知青点的会计,钱都攥在她手里,买细粮少不了她。
程遥遥却道:“你们去吧,我自己先去供销社一趟。”
张晓枫道:“你一个人怎么行?我留下来陪你。”
其他人也纷纷道:“遥遥,今天城里人可多了,怕我们派一个人留下来陪你。”
程遥遥长得太惹眼,每回进城都得有两个男知青跟着。为了程遥遥,他们知青没少跟人架。
程遥遥道:“了不用!我就在供销社等你们,哪儿也不去,这总成了吧?”
程遥遥脸板起来冷若冰霜,谁也不敢招惹她。再供销社人来人往,又是国营单位,也没有人敢放肆。
程遥遥又拉着韩茵,声让她给自己多买十斤富强粉,把粮票和钱都给了她。张晓枫也叮嘱了程遥遥两句,其他人就走了。
程遥遥快步向供销社跑去。
这时候供销社里没有什么人,程遥遥一进门就听见了女人尖利的嗓音:“这些皮子两块一张,爱卖不卖!”
只见穿着破褂子的乡下青年站在柜台前,脚边放着大筐子。约莫四十来岁的女营业员穿着蓝布工装,戴着白袖套,正粗暴地翻着几张皮子。
她满脸写着不耐烦,一看就是心气不顺,拿人撒气呢。
谢三背对柜台,嗓音很平淡:“上一次是两块五。”
营业员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是上次!现在就是这个价,爱卖不卖!”
谢三沉默了一会儿,道:“卖。”
营业员哼了声,翘着手指头把那皮子捡起来。
啪地一声,皮子被按了回去。一只纤细的手压在皮子上头,皮子灰扑扑的,那只手却是白嫩如雪,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甲盖都是粉盈盈的。
营业员一愣,抬眼看去,被一张赛雪欺霜的美人面晃花了眼。
营业员下意识收敛了声气儿:“你谁呀?”
程遥遥挑起一边眉梢:“你管我是谁!”
营业员惯常跟顾客交道,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定睛一看程遥遥身上的那件洋装,不论款式还是质量,她们供销社里最高档的货都比不上。加上程遥遥的外表和气质,一时间竟然不敢骂回去。
镇上哪来这样的人物,怕不是什么大领导的女儿。
程遥遥把皮子都捡起来塞进谢三的大筐子里,旁边一袋干菌子也放进去,拉着谢三道:“咱们走!”
营业员叫道:“哎,那些可是过了秤的,不卖啦?”
“不卖啦!”程遥遥头也不回往外走。
她走了几步,身后一点声音没有,忙回过头。谢三提着大筐子,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程遥遥这才松口气,道:“刚才那女人真讨厌。”
谢三安静地看着她,不吭声,眉宇间有阴郁的神色。程遥遥眼波闪动,道:“你别瞪我呀,是不是生气了?我会帮你把皮子卖出去的。”
谢三道:“没有。”
很简短,回答的是她第一句话。
程遥遥这才笑了,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帮你把皮子卖掉?”
谢三道:“夏天皮子难卖,没事。”
“你就是不相信我。”程遥遥扁了下嘴,从包里掏出那个油纸包来:“给你这个。你吃完了我就帮你把这些东西卖掉。”
谢三的脸色沉了下去,提起筐子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喂!”程遥遥抓住他的筐子,被扯得往前踉跄一下,谢三忙停下脚步。一个穿着破烂的乡下青年,一个穿着洋装连衣裙的漂亮姑娘,这样一对组合本就显眼,一个路过的大妈冲他们投来异样眼神。
谢三忙退开几步,沉声道:“这些东西卖不掉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要放在之前,程遥遥肯定恼了。可刚才楼上那一瞥还残存在程遥遥心里,她此刻终于明白谢三的自尊和敏感,桃花眼秋波一转,道:“可刚才那大妈被我得罪惨了,才不会再收你的东西。”
谢三:“……”
程遥遥看出谢三眉眼里闪过的一丝焦虑,笑道:“我过啦,我知道哪里收你卖的东西。只要你吃掉这两个馒头,我就带你去。”
两人在路上着实显眼,谢三一声不吭提起筐子向一条巷子走去,拐个弯,路人的视线便看不进来了。
程遥遥笑眯眯开油纸包递到谢三眼前,白嫩嫩的白面馒头,带着甜香扑面而来。从清早到现在只填进两个野菜窝头的胃立刻叫嚣起来,发出咕咕的两声响。
谢三猝不及防,耳根滚烫地捂住肚子。
程遥遥噗嗤笑出了声,催促道:“别矜持啦,快点吃!”
谢三吞咽了一下口水,拿起一个馒头。一口咬下一大块,白面馒头发得暄软,还热腾腾的,带着白砂糖的甜味,不需要就着水便能轻易嚼烂。还没等舌尖细细品尝这美味就咽了下去,紧接着再咬一口。
程遥遥托着腮,笑吟吟看谢三吃东西,心里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不知不觉,两个白面馒头便被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谢三呼出口气,胃里饱足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好。
谢三走到那个公共水龙头前,埋头又喝了几口凉水,抹着嘴道:“现在可以带我去了?”
程遥遥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谢三吃饱后,心情更不好了。尽管他语气很平淡。程遥遥耸耸肩:“跟我来。”
程遥遥在前头带路,领着谢三向黑市走去。
黑市就在牌楼后头的一条街上,这儿前后通畅,周围巷四通八达,一旦出了事,贩们四散奔逃,稽查队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原主来过很多次,原书里的女主也是这儿赚了第一桶金,从此发家致富的。
程遥遥记得,原书里谢三在供销社卖皮子的时候,总被营业员刁难压价,就是原书女主替他在黑市卖了皮子,狠狠刷了一波谢三的好感度。
也是在黑市,开了谢三新世界的大门,走上了崛起之路。
只是……程遥遥心里有些忐忑,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遇到那个收皮子的贩。
巷子里,好些贩已经蹲在阴凉处等客人了。有些人摇着扇子盹儿,不问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在乘凉还是在卖东西,有些人卖的东西则一览无余:蔬菜瓜果,歪瓜裂枣的甜瓜和桃子,还有个卖杨梅的,品相可比谢三给她摘的差多了。
程遥遥眼神一一扫过去,她娇嫩欲滴地站在黑市里,身上的连衣裙和皮鞋,一看就是只肥羊。许多贩立刻蠢蠢欲动,不过她身后的那个高个子青年看着吓人,又把蠢蠢欲动的贩震住了。
程遥遥跟谢三这对组合看着实在怪异,一时间众人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路数,没有人贸贸然上来听。
程遥遥咬着唇,眼神四下看,怎么也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谢三在身后道:“算了,我们回去。”她站在这儿被人量,谢三心里很不舒服。
程遥遥进了黑市就傻眼了,她只记得跟原女主交道的那两个贩,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精瘦的青年 。可今天这黑市里,没有一个符合描述的人。要知道皮子在夏天可不好卖,不是人人都收的。
程遥遥道:“可是……可是你带来的东西……”
谢三心里叹口气,对程遥遥淡淡道:“没事。你站在那边避避太阳,我去卖。”
谢三指着一处阴凉的空地让程遥遥过去站着,把大筐子也放在她身边,自己向巷子深处走去。
程遥遥又丢脸又抱歉。她刚才真是太冲动了,早知道还不如在供销社讨好一下那个大妈,让她好歹收下谢三的东西。这下好了,把谢三给坑了!
程遥遥看见谢三走到角落,跟一个中年男人话,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那男人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眯眼,谢三始终镇定如初。最后,那男人没办法地一咬牙,点了点头。
谢三这才走回来,从筐子里拿出那袋干菌子,对程遥遥道:“等着,别乱跑。”
“我才不会呢。”程遥遥反驳道。
谢三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她,不信任的样子。
一旁蹲着老农咳嗽两声,满脸褶皱里透出笑意:“后生,来黑市还带这么个娇滴滴的媳妇儿。放心走吧,叔给你看着。”
谢三唇瓣张了张,跟程遥遥对视一眼,猝然转开眼,提着东西走了。
程遥遥笑眯眯蹲在那老农身边,跟他搭话:“大叔,您卖点啥?”
老农笑得像只老狐狸:“你想买点儿啥?”
程遥遥仔细看他,想了想:“粮食?”
老农咳嗽了一声,不话。程遥遥笑着搓搓手指道:“什么价儿?”
老农浑浊的眼神里闪着精光,伸出食指和拇指:“八毛。”
“啧!”程遥遥露出“你逗我”的表情,“供销社一等白米挂牌价才一毛七!”
老农也是看程遥遥穿得好才抬价,被她一呛,立刻道:“我这儿可是不要粮票的。你买多点我给你便宜。”
“便宜多少?”
“七毛。”
“还是贵!”程遥遥从包里拿出两尺布票:“五毛,这两张布票给您。”
“布票!”老农眼睛一亮,又道,“你压价也忒狠,最少也要六毛!”
程遥遥笑了:“您一年也才两尺布票,到底要不要啊?”
两张布票在程遥遥手里晃啊晃,老农眼睛直勾勾盯着,一咬牙伸手抢过去:“行行,看你长得水灵,就给你五毛!”
这年头城乡差距大,大在物质分配不均。城里人为了一口粮食愁破了头,乡下的老农民为一张工业票或者布票也能急得火上房。
这年头结婚除了彩礼,还要三转一响,再差的,一件新衣裳总得做吧?可乡下的老农民不像城里,总能弄到点布料做衣裳。乡下人想在供销社扯一块布做衣裳,可是件大难事儿。
老农的老闺女儿长大了,正是爱美的时候儿,就想穿件新衣裳。可最近黑市上卖布的人没来,老农手里攥着钱都没法儿给闺女儿扯件衣裳。一见程遥遥手里的布票,哪里还舍得放手。有了布票,布料价格可比黑市便宜一番呢!
老农让程遥遥原地等着,自己跑到一旁,冲箱子后头喊:“猴子,猴子,吹哨!”
“吹哨”是来生意的意思。箱子后头传来个青年带着困意的生意:“来了,多少?”
老农转头:“你要多少?”
程遥遥眼睛都直了,猴子!她慌忙道:“五斤。顺便把猴子给我叫来!”
一个瘦巴巴青年抱着袋粮食走出来:“谁叫我?”
只见一个美得叫人不敢直视的姑娘站在屋檐下,正满脸激动地看着自己。猴子登时一个激灵,双手扯扯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你……你找我?”
猴子心里咚咚跳。他还没跟这么漂亮的姑娘过话呢,而且这姑娘看着他的眼神,就跟看见……看见啥好吃的似的。
程遥遥强忍激动,先结算了粮食的钱,把那一袋子白米藏到谢三的筐子里。老农揣着钱和空袋子匆匆走了。
程遥遥这才对猴子道:“上好的皮子,你收不收?”
猴子听见生意,荡漾的心神立刻收回来,道:“夏天了,皮子可卖不上价儿啊,不收这玩意儿。”
程遥遥拿起块皮子给他看:“这皮子质量可好了。只要你收了,我跟你买几斤糖。”
猴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警惕:“谁告诉你我有糖的?”
糖和粮食都是禁止黑市流通的,被抓住的话后果相当严重。这些黑市上讨生活的贩都相当谨慎。
程遥遥笑了:“你脑子灵活,懂得借着老农民卖粮食分钱,肯定也有门路认识卖糖的。”
原书里猴子是个倒爷,头脑相当灵活。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但是门路广,会钻营,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专门帮买家和卖家牵线搭桥,赚点润手费。
猴子眼珠转了转,程遥遥把一张零钞塞进他手里,道:“你有门路呢,以后我会常常关照你的。”
“你要多少糖?”猴子捏着手里的五毛钱,终于松口。
程遥遥想了想:“先来五斤吧。这几张皮子你得给我收了。”
“成!”猴子给白砂糖报了一块七的价,皮子报了三块二的价,让程遥遥等着,自己很快就往巷子里飞奔走了。
这时,谢三也回来了。他看见一个瘦巴巴的青年从程遥遥身边跑开,眸色沉沉地看着程遥遥。
他不话,程遥遥也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你不听话”的讯息。她莫名地有点心虚,忙邀功道:“刚才那人肯收皮子。”
谢三微微挑眉,倒是显出两分诧异来。程遥遥居然真的能在夏天卖出皮子。
程遥遥也很诧异,问谢三:“你把干菌子都卖了吗?卖了多少?”
谢三摊手,程遥遥不见外地扒着他手里一卷零钞数了数,居然有五块钱之多!还有好几张粮票!“你怎么卖了这么多?”
谢三不吭声,拿出半斤粮票和两毛钱,放进程遥遥手里。
程遥遥瞪着他:“干嘛?”
谢三语气很自然:“馒头。”
这还是要跟自己算清楚的意思。程遥遥瞪了他半天,收下了,恹恹地撇开脸去。
一会儿,猴子呼哧喘气地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一袋子糖:“呼……你还在啊。五斤,你掂掂。”
谢三以眼神询问,程遥遥声道:“是糖。”
谢三接过来,用手掂了一下,点头:“五斤整。”
猴子笑道:“行家啊。”
程遥遥把钱拿出来,道:“那皮子呢?”
“皮子三块五!”猴子数了钱塞进兜里,得意道,“我给你抬了价!”
三人交割了钱款,谢三提着筐带程遥遥离开黑市。筐子里多了十斤东西,谢三也不多问。
谢三领着程遥遥回到大路边的巷子口就停下。
程遥遥得意洋洋,冲谢三道:“了我能卖出去的!”
谢三“嗯”了一声,拿出两块钱来给她:“多卖的。”
程遥遥瞪着那钱,眼珠一转,收下了:“这算是我们合作咯。你看看,黑市上价格这么好,你为什么每次都把东西卖给供销社啊?以后都来黑市呀。”
谢三沉默不语,半晌道:“我的成分不好。”他扯了扯唇角,溢出自嘲:“我这种人,没资格冒险。”
程遥遥咬了唇,怔怔看着谢三。刚才谢三能在黑市以高价卖出干菌子,明他不是不懂做生意,也不是只会面朝黄土背朝天干死力气活,他只是……
程遥遥想通了很多原书里没有写出来的东西。为什么谢三会过二十年的苦日子,每天只靠卖死气力赚些可怜的工分?因为他的出身!他不像其他人,倒买倒卖顶多被罚游街,他这样的出身,没有犯错的资格。他撑着家里的一片天,他要是被抓,年迈的奶奶和柔弱的妹妹,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程遥遥忽然抓住谢三的手,道:“你是怕自己出了事,没人照顾奶奶和妹妹。”
谢三浑身一震,漆黑眼眸里泛起了惊涛,他定定看着程遥遥,那双盈盈的桃花眼里,闪动着理解和同情的光。
那理解令他心热,那一丝同情又像寒冬里的雪水,泼醒了她。把手抽了回去:“以后不要来卖东西。你一个人,很危险。”
顿了顿,又道:“我也不会再来。”
完,谢三提起筐子,率先走出了巷子。
……
程遥遥怔了半晌,才一个人闷闷走回供销社。韩茵和张晓枫早就等在门口,一见着她就拽住:“你跑哪儿去了,我们都要被你吓死了!”
“我……我去了趟厕所。”程遥遥支支吾吾道。
韩茵这才放心,拉着程遥遥道:“快快,供销社到了一批新花样的点心,快点买去。”
供销社的点心一向只有老四样,程遥遥还挺好奇有什么新花样呢,当下跟着韩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