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最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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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息一直都记得那首歌,记得李宗盛唱的:岁月你别催,走远的我不追。

    他一直觉得,他跟裴崇远的那段过去已经彻底走远。

    五年了,还不够吗?

    裴崇远消失不见的将近三年里,他不去想这个人,不去惦念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以为已经顺利将其从自己的身体和世界中剥离干净。

    可当裴崇远重新出现,站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地去解释来龙去脉,而后又以这种方式来对他发起进攻的时候。

    蒋息无法否认,那些过去,和那个人,对于他而言,仍有余威。

    仍有余威。

    就像地震之后,城市虽然灾后重建,但并不意味着一切从未发生过。

    经历过那场地震的人,心里永远都被烙下了痕迹。

    蒋息的手指轻抚着鼓棒,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告诉裴崇远,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过鼓了。

    也应该告诉裴崇远,不要白费力气了,他们不再相爱了。

    不再相爱。

    蒋息皱起了眉。

    直到现在他也承认裴崇远真心实意爱过他,就算一开始不确定,可后来,在他甩手离开后的两年里,裴崇远对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神,都能让蒋息明白,他是被爱过。

    然而并不够。

    蒋息明白,有时候是自己太固执,他从不否认自己这残忍的缺点。

    对自己和对别人,都很残忍的缺点。

    可他没办法。

    裴崇远爱没爱过他?大概爱过。

    裴崇远骗没骗过他?的确骗过。

    他所有的孤傲冷漠不过都是强撑起来的虚势,从不缺少温柔疼爱的人永远不会明白裴崇远的这种欺瞒对他来意味着什么。

    蒋息也做过噩梦,梦里他像个在台上表演的丑,倾注一切感情去演一场爱情的独角戏,而裴崇远坐在台下,带着戏谑的笑看着他。

    哪怕后来裴崇远上台献花,但他依旧是丑。

    蒋息太在乎尊严,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在那些没有爱的日子里,他赖以生存的就是尊严,所以,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尊严裹着爱一起被践踏时,别人什么他都已经听不进去了。

    五年过去,尤其是后面这三年,看不到裴崇远的日子,蒋息逐渐归于平静。

    他开始可以理智地去看待这一切,得出的结论就是:忘了最好。

    忘记,绝口不提,这是他的最优解。

    然而,本以为自此会永不再见的人,还是回来了。

    像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在外游历数年,终于还是要落叶归根。

    蒋息把鼓棒收好,放到吧台下面的柜子里。

    他想:即便裴崇远是已经收心的旅人,我也不是他要归的根。

    蒋息不再爱了,不仅仅是裴崇远,他也不再爱别人了。

    下午,秦颂在酒吧忙活,蒋息坐在二楼发呆。

    “哎?”秦颂一开吧台的柜子,看见了那个装着鼓棒的长方形盒子,“息哥,这你的?”

    秦颂知道蒋息以前鼓,还组过乐队。

    这些都是佟野跟他的,而蒋息总是对过去的事情闭口不谈。

    有时候秦颂感慨,要是自己早两年上大学,哪怕就去上一个学期呢,没准儿也能在学校看到枪狗的演出,据当初枪狗拉风得很。

    蒋息没起身,依旧坐在那里,只是问了句:“什么?”

    “这盒子!”秦颂开看了一眼,“鼓棒啊!”

    “鼓棒”俩字,突然像是一双手,揪住了他的心脏,使劲儿一拧,拧出了一汪水来。

    “你拿去玩吧。”

    秦颂笑了,把那东西放回原位:“我又不会鼓,我要这干嘛!”

    蒋息没再接话,在那儿又发了会儿呆,发现外面又下雪了。

    他看了眼时间,站起来,朝着楼下走。

    “我出去一趟。”蒋息一边穿大衣一边交代,“天黑前应该就能回来。”

    “行,你去吧。”秦颂,“开车注意安全,这又下雪了。”

    蒋息“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吧台后面的柜门,转身走了。

    他开着车朝着郊区的墓地去,可能是因为突然下雪,自己心情也有些糟,就想着去看看孔寻。

    下雪的时候,不管是人是鬼,都很容易感觉寂寞。

    蒋息买了花,买了酒,买了烟,踩着雪去找孔寻聊聊天。

    雪天的墓地比平时看起来更萧瑟,原本就睡着的人们,在这个时候,睡得更沉了。

    蒋息放轻了脚步,像是生怕扰了那些陌生人,但依旧能听到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吱嘎。

    吱嘎。

    像是变了调走了音的心跳。

    蒋息没想到自己会遇见裴崇远。

    他过去的时候,看见裴崇远站在那里,大衣被风吹得衣角都翻折了过来,雪落在裴崇远的肩上头上,乍一看,像是个上了年纪白了头的人。

    蒋息看见他的时候,只是愣了一下,没有转身离开。

    裴崇远听见声音,转过了头。

    大雪落下的时候,本来应该是寂静无声的,但在他们望向对方的时候,好像雪落都有了声音,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裴崇远:“你怎么来了?”

    蒋息没理他,走过去,看了一眼裴崇远放在那里的一束大大的满天星。

    白色的满天星也落了雪,花跟雪没了界限,分不清你我,就像这片墓地,被雪掩埋,跟大地融为一体。

    他蹲下来,放好花,然后又在墓碑前摆好酒跟烟。

    裴崇远看着他,:“你常来?”

    “没事就过来看看。”蒋息放好东西,站了起来。

    他站在距离裴崇远半臂开外的地方,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墓碑上孔寻的照片。

    “这几年,确实都给我们上了一课。”裴崇远收回视线,也望向孔寻,“以前谁能想到,我们现在会是这样?”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有因必有果罢了。”蒋息,“只不过,有时候,老天爷确实会一不心下重了手。”

    两人在雪地里沉默着,不远处,雪压断了树枝,“啪嗒”一声,断掉的树枝带着雪掉在了地面上。

    “虽然你可能不愿意听,但我确实爱过你。”裴崇远,“大概信任是最无法修复的,尤其对于你来。”

    “不是尤其对谁,”蒋息轻声,“任何人的真心和信任,都不应该被辜负。”

    “对,你得对。”裴崇远喃喃地,“不应该被辜负。”

    他转过来,看着蒋息,像是犹豫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对你也是有真心的,不指望修复什么,但能不能别因为那一次,就直接宣判我死刑?”

    蒋息也转过来看他,想什么,张了张嘴,最后:“一定要当着大哥的面清算我们的账?”

    裴崇远突然发现,这么久了,他拿蒋息更没办法了。

    “我出去等你。”裴崇远,“我们换个地方聊。”

    他跟蒋息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就算是死囚犯,也想争取一个死缓。”

    蒋息没动,直到确认裴崇远已经走远才回过头去。

    那个男人被风雪夹裹着,慢慢吞吞地往外走,空旷却又挤满了灵魂的墓地里,他们跟躺在这里的人一样,沉默着。

    蒋息一直看着裴崇远走出去,然后回过身来,看了看孔寻。

    “何必呢?”蒋息,“这是人生最没意义的一课。”

    蒋息出来的时候,裴崇远站在停车场的出口抽烟。

    两人相距十几米,裴崇远看了他一眼,走过去,解开自己的围巾,给蒋息系上了。

    蒋息没躲,站在那儿任由裴崇远表现。

    七年前的那天,裴崇远送他回学校,也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裴崇远亲手给他系上了围巾。

    情景重现,或者,故技重施。

    不可能不感慨。

    “刚才就想给你。”裴崇远给蒋息系完围巾,后退了半步,抬手夹住叼着的烟,抽了一口,“怕你直接给扔墓地了。”

    “现在不怕了?”

    “看开了,随便吧。”

    裴崇远:“找个地方坐下聊?还是你想在外面吹吹风?”

    风已经吹得够多,吹得蒋息头疼。

    蒋息转身朝着自己的车走去,裴崇远迟疑了一下跟了过去。

    两人坐在车上,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那是柑橘跟木香交糅的味道,清淡又带着一股不出的沉稳性感。

    裴崇远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蒋息开空调,等着车内温度升高。

    “我以前总觉得爱情不可能长久,”裴崇远透过挡风玻璃看着窗外的大雪,突然觉得真的是风水轮流转,当年他坐在驾驶座,而副驾驶是蒋息的位置,结果几年后,他们似乎交换了角色,“我总觉得,这世界上讨我喜欢的人有很多,可是那种非他不可的爱情,根本就是艺术家们编造出来糊弄我们这些庸常人物的东西。”

    蒋息把车窗开了个缝隙,点了根烟。

    “对我来,爱情是博物馆里无从考究的传,是挂在展馆里的那些画作,是印在书页上流传百年的经典故事,但不存在于普罗大众的生活里。”裴崇远问他,“我能抽烟吗?”

    蒋息开了副驾驶座的车窗,一个的缝隙,算是给他的答案。

    裴崇远道了谢,点了烟。

    “息,后来我一直都在想,其实这段感情从来都不牢靠。”裴崇远朝着外面吐了口烟,轻声,“我爱得轻浮,你爱得炽烈,但是我们两个,心眼儿里就没人真的相信爱情是真的。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迟早都得走到分手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