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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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崇远送来的饺子还冒着热气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煮的。

    可能煮了好一会儿了,也可能刚煮好。

    蒋息站在那里,直到尾巴扑上来差点儿翻了那盘饺子,他才赶紧退回屋里。

    饺子一共22个,煮得很好,没有一个破了皮。

    蒋息把盘子放在茶几上,看着这盘饺子没动,抽起了烟。

    他一直都不喜欢吃饺子,但跟裴崇远在一起之后,一年总有那么几次被按着必须吃几个。

    这就像是一种仪式,蒋息觉得可有可无,裴崇远觉得必不可少。

    一根烟抽完,饺子凉了一半。

    他起身去洗手,回来的时候看见尾巴两只前脚搭在茶几上,眼巴巴地看着那盘饺子,想吃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蒋息笑了笑,揉了一下它的脑袋。

    “不是给你吃的。”蒋息用手拿起一个饺子,想了半天,没吃。

    他端着盘子去了厨房,在垃圾桶旁边站了好久,久到端着盘子的手有些发酸。

    浪费粮食不好。

    饺子是无辜的。

    他叹了口气,把那盘饺子放在台子上,一手拄着料理台的边缘,一手捏着饺子,一个一个都吃完了。

    猪肉香菇。

    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不喜欢,但是很熟悉。

    无论什么馅儿的饺子蒋息都不爱吃,于是每年就都随着裴崇远的口味来,裴崇远喜欢这个。

    一个接着一个送进嘴里,蒋息吃得很慢,脑袋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等到回过神,盘子空了,眼前的白色盘子上印着一串英文:o meet you.

    o meet you.当年英文课本第一课。

    很高兴认识你。

    蒋息垂眼看着这一串英文,觉得有什么哽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他刷了盘子,放在一边,接了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很高兴认识你。

    哪里值得高兴?

    吃完饺子,蒋息没直接睡觉,胃里不舒服。

    他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尾巴趴在他腿上瞌睡。

    《开罗紫玫瑰》,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多少遍,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凡没事想看电影,总是会开这一部。

    这部电影跟着他,或者,他仿佛沿着电影的进程用不同的方式走了一趟。

    荧幕中的汤姆因为被塞西莉亚对电影的痴迷而吸引,从虚幻的世界里走出来,想要和她一起感受自由感受真实的世界。

    而他,因为痴迷裴崇远,被那个人拉进了一个虚幻的世界,感受并不真实的爱与幸福。

    故事的最后,塞西莉亚终于认清了现实与虚幻,而他也终于从虚幻的幸福假象中回到了冷硬的世界。

    “我似乎找到了我所追求的幸福。”

    荧幕上那个男人还在唱。

    唱得根本就是塞西莉亚爱情的挽歌。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今晚的这盘水饺是真,七年前那盘是假。

    蒋息已经能够分辨了。

    半夜两点,蒋息关掉电视,给沙发上的尾巴盖了条毯子,自己进屋睡觉去了。

    他闭上眼之前想的是:可能今晚的这盘也是假的,隔壁住着的根本不是他。

    第二天一早,八点刚过,蒋息家的门被敲响了。

    他刚拿出前几天新买的咖啡豆,听见敲门声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活儿去开门了。

    裴崇远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昨晚的饺子吃了吗?”

    “扔了。”蒋息。

    裴崇远毫不在意地笑笑,把手上的保温饭盒递给了他:“我要出门了,你好好吃饭。”

    蒋息皱着眉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给你做的。”

    “不用了。”蒋息完准备关门,结果听见裴崇远:“我就放门口了,你自己记得拿。”

    门“砰”地关上,把两人重新隔开两个世界。

    蒋息觉得裴崇远真是没必要这样,他们俩之间,没必要。

    然而,想着没必要,等到听见电梯下降的声音,蒋息还是开了门。

    裴崇远已经走了,那个白色的保温饭盒还在。

    他低头看看,想了好一会儿,尾巴过来绕着饭盒闻了半天,然后仰头看着他。

    “不能吃。”蒋息对尾巴,“他下了毒。”

    最后蒋息也没动那个保温饭盒,他照例做自己的事,遛狗、出门去酒吧,好像那个饭盒始终就不存在,隔壁的那个人也不存在。

    那天开始,裴崇远像个定了时的闹钟,早晚给蒋息送饭,偶尔也会放点儿水果零食在门口。

    但蒋息从来没动过,也尽可能跟对方减少没必要的碰面。

    几年不见,他没想倒裴崇远会做这些。

    意外,但没有心软。

    蒋息觉得自己大概再也不会因为裴崇远的一些恩惠而感动不已了。

    十二月初,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

    蒋息发现裴崇远的生活变得很规律,似乎过上了那种朝九晚五的生活。

    大概是找到了工作,整个人也精神了很多,刚回来时那种颓丧的气息一扫而空,虽然依旧比从前瘦了不少,但微微塌下去的肩膀又一次挺了起来。

    这段时间,蒋息只跟他了几次照面,绝大部分时候裴崇远都是通过短信跟纸条对他嘘寒问暖。

    也不知道那人从哪儿学来的,在门上贴字条给他。

    蒋息从来不理,但不可避免的会看到。

    【炖了汤,冬天适合喝汤。】

    【为了你我怕是要变成专业大厨了。】

    【最近很忙,过段时间去酒吧看你。】

    【天冷了,记得戴围巾,开车心,安全最重要。】

    ……

    每天早晚各一条,像是幼稚的学生。

    蒋息没有对他的纸条发表过任何看法,因为深知,不回应就是最好的拒绝。

    然而,总会有那么一张两张,意外的在他开门时掉下来,飘飘摇摇地掉在家里的地上。

    是风卷进来的,没人抗拒得了。

    蒋息无奈,弯腰捡起来,原本算重新贴回去,却正巧遇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裴崇远。

    深夜,裴崇远带着一身的寒气,风尘仆仆的站在那里。

    蒋息跟他对视一眼,把纸条在手心攥成了一团,进屋了。

    裴崇远看着他家门上被胶粘过的痕迹,笑着开门,拿着蒋息又一次没动过的保温饭盒,回家了。

    这些日子裴崇远确实挺忙的。

    “人生重塑”这四个字,起来容易,可一旦实行,能耗掉人绝大半精力。

    他重新找工作,一切几乎算是从头开始了。

    好在,当初那些人际关系还算稳固,哪怕他从囹圄之中走出来,大家了解了前因后果,还是愿意为他搭把手。

    可即便如此,路也没多好走。

    事业这个东西,跟感情其实很像,当它不存在的时候,你想要搭建,虽然不易,但眼看着起高楼,还是要比灾后重建容易些。

    人生塌陷之后,再从头来过,要撅起原本的地基,清除倒塌的瓦砾,这个过程就能让很多人灰心丧气。

    裴崇远咬牙撑着,为了脸面,还要做出一副一身轻松的样子。

    他回到家,开保温饭盒,里面是闷了一天没被动过的饭菜和汤。

    蒋息跟他置气,他理解,两人这样慢慢来,未尝不是件好事。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裴崇远竟然从这样的状态中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似乎每天跟蒋息这样无声地过招就是他枯燥疲惫生活中最有趣最生动的时刻。

    早上放在蒋息门口的饭菜,蒋息不碰,他回来后当晚餐。

    虽然闷了一天,口感不太像样,但总有一种“回了家就能吃上热乎饭菜”的感觉。

    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裴崇远吃完饭,洗干净了保温饭盒,放在一边,等着明早装新的菜式进去。

    他洗漱完就躺在床上翻手机里存的食谱,变着花样地下厨,结果最后还是都便宜了自己。

    这段时间裴崇远有在反思,他突然发现以前的自己确实有些可笑。

    总觉得自己多宠着蒋息,结果如今想想,连对方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无论是情侣还是家人、朋友,总是更容易自我感动,而忘了其实也只是感动了自己而已。

    裴崇远看了会儿食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

    他惊醒,皱着眉迷茫地听着。

    似乎是关门的声音,还有含糊不清的话声。

    裴崇远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一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床。

    他穿着拖鞋睡衣直接走到门口开门看出去,然而外面已经没了人,电梯下到了一楼。

    深更半夜蒋息突然出门,这事儿让裴崇远觉得有些心里不安。

    他回屋,拿了手机给蒋息电话,但对方始终没接。

    他这一晚上都没睡好,惦记着蒋息,虽然知道人家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不管什么时间出门,不管出门是去做什么,都没必要跟他报备,但他就是觉得不踏实。

    一直到裴崇远出门上班都没听见蒋息回来的声音,平时铁不动的清遛狗环节也因此取消。

    裴崇远照例把饭盒放到他门口,贴上字条,忧心忡忡地走了。

    十点多秦颂来给尾巴喂食的时候,看见门口的东西直接就懵了,他犹豫了一下,把饭盒跟纸条都拿进了屋。

    秦颂回到医院的时候,对蒋息:“息哥,你是不是背着我谈了恋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