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日头正盛, 夏日的微风拂来,却带着阴阴凉意。
秦质不由看向前头空空荡荡的长街,终究没有见到他想看见的人,太阳穴一时紧得生疼。褚行的嘴张张合合, 他没听进半句,费了些功夫强行集中意识才听清大抵意思。
“白公子在市集攻击了很多人,如今往京城郊外方向逃去……”
秦质已然几日未曾好好合过眼, 加之两日前在牢中挨了一掌, 受了内伤也未曾调理,连日来就没停过咳, 现下一听更是胸腔一闷,险些没稳住身子。
楚复连忙上前一步扶住秦质。
身后一道站着的皆是皇帝的人,闻言当即上前指高气昂地质问秦质, “秦侍郎, 此事你必须立刻进宫和皇上做个交代,这人究竟为何做此丧心病狂之事!”
白骨在市集行出如此凶恶之事, 秦质为这种丧心病狂的魔头作保, 自然要受到牵连, 这一遭仕途算是走到了头, 项上人头不准也未能保住……
秦质闻言全当作没听见, 猛地拨开前头挡着的人, 快步上前拉过马绳, 一个翻身上马, 调转马头却是往郊外方向去, 楚复褚行连忙跟上。
“秦质,你还不站住!”
“岂有此理!”
“……”
三人很快消失在眼前,一时间原地站着的众人只能上了马一道追去。
公良亶强忍着内伤跟随孩子的啼哭声,飞身跃向山谷中,前头倒着数人,身受重伤有,一击毙命的也有,一路而去皆是血迹,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斗。
鬼一将哭闹的孩子丢到一边,四处观察,其余数人皆去往各处去寻找。
“怎么回事?”
鬼一看了眼公良亶,接着往另外一条路走去,凝重道:“长老突然离开,现下根本不知去向。”
公良亶闻言一惊,连忙也寻了一处去寻,每个人都十分警惕,生怕白骨突然出现,又不得不寻。
山谷间的风带着微微寒意,盛夏之时却还是觉出几分透骨凉意。
白骨站在悬崖峭壁边缘,一动不动地看着下头,山谷之间的深渊鬼斧神工,如一刀刀凿下,底下深不见底,崖边布满横生而出的树,一眼看去,一片绿荫铺在石壁上。
此处极高,似乎都能看见悬崖间烟云飘浮,伸手仿佛就能触摸到飘渺无形的烟云。
白骨静静看着那些烟云,忽而一片烟云飘到眼前,她忍不住伸手去触,却是一碰既散,就像虚无缥缈的幻影,有的只是满手的鲜血。
素白的衣袖被血染湿,顺着衣袖滴滴滑落染红了脚下一块地,白骨不由低头一看,白色的衣衫上也溅了许多血,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刚头发生的一幕幕皆在脑海中快速闪过,血腥残忍。
白骨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面色惨白,身子一晃险些跌落崖下,这些都不是她的血,全部都是别人的!
走火入魔到连自己的意识都没了,先前的走火入魔于这般来只不过是儿过家家。
白骨突然觉得很不安,她隐约觉得现下或许连死都未必能洗清她身上的罪孽,等到她彻底失去了意识,她就会真真正正地变成一个魔鬼。
她忽然像一个孩子般张皇失措,满目的恐惧不安,她已经疯了,体内的内力还在翻涌,只等下一刻她失控之时卷土重来,时间久了就不会再有她,可白骨死了,罪孽还会继续……
她不由慢慢地看向崖下,心中难受绝望到了极点,连眼眶都微微泛红,没人可以帮她,也没有人……会爱她,他们都她骂她憎恨她,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命定,她命定就是个魔鬼,根本改变不了,到死的那一刻也改不了……
她的面目慢慢麻木,体内的内力翻涌而去,渐渐不受控制地荡出,崖上的风更大了。
悬崖峭壁击而上的风在山谷间回荡,吹荡白色衣衫翻飞重重叠叠如花绽,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落下来,她不由转头看去,见是往日帮过她的老者不由微微一怔,这人在树上睡觉她竟半分未曾察觉。
以她的功力,便是死人在一旁都能觉出异样,这老者却悄无声息睡了这般久,她都未曾发现,可见他的蛊术有多厉害。
那老者一落地疼得直哎呦叫唤,起身揉了揉屁股,忙又拿起腰上挂着的酒袋子摸了摸,见得没事儿才松了一口气,又摇摇晃晃往这边走来。
乞丐老儿才近悬崖边往下一看便觉唬人得很,忙后退几步,喝了口酒压压惊,又看向白骨,“真是巧了,怎么哪儿都能遇上你这个姑娘,且每次遇见都是这副被霜焉了的茄子一般不得劲儿~”
乞丐老儿见她不理人,不由觉得没趣,啧了声儿忽而想起先前的旧账,“哎,老朽可想起来,上回帮了你,你却将老朽的酒弄没了,今日遇上了你可得赔一壶来!”
白骨闻言没什么表情,只垂着眼淡道:“我没有银子。”着便再没理会老者,微微抬脚便想从崖外迈。
乞丐老儿一把拽过她的手臂往后一扯,脱离了崖边,仿佛芝麻绿豆般的事般道:“怎么了这是,没银子赔酒也不必跳崖呀,往后再给也不迟。”
白骨体内一阵内力四窜,不由一急猛地甩开他的手,“滚!”当即往前一步急着往崖下跳,突然头顶轻微一刺,一阵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那老者将手中的针袋收好,不由摇头叹气,“年轻人哟,自尊心忒强,给不起酒钱就要寻死觅活的,半点不爱惜命……”
老者絮絮叨叨着蹲下身伸手把脉,探一探自己那蛊赢了没,却因这经脉逆行的乱象微微皱起眉来。
那子的蛊可真是厉害,自己的蛊硬是被吃了去,现下他那蛊和武功相生相克,遇强则强,每每相斗皆更上一层楼,时间一久,蛊和武功就融到了一路,这姑娘也不知该是运道好还是运道差。
好呢,这武功不用她日日苦练,便自行到了巅峰;这坏处呢,便是这武功太过邪门阴毒,本就折损阳寿,突然之间顶破了天,借阳寿可就狠了,现下这脉象最多也就两日光景。
乞丐老儿正可惜着,便闻后头一声叫唤,“白骨!”转头便见一男一女往这处来。
公良亶和众人分散四处寻找,又碰上了往另一处找人的何不欢,二人刚要分散而去,却闻此处声响,便连忙一道跑来。
公良亶连忙上前将白骨扶去,却不想他竟这般轻,他不由看去,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眉间的朱砂痣越显柔弱,头顶还插着一根细针。
二人见状皆一脸疑惑看向一旁老者。
那老儿拿起酒袋子喝了一口,指了指崖下神神叨叨,“这针可不能拔,拔了就往下跳了~”
远处似传来细微动静,公良亶心一提,唯恐大内高手寻来,他略一思索算冒一次险,当即伸手撕下白骨的一角衣摆,看向何不欢,“你将他送到简臻十鬼那处,他们自然会知道怎么办,我来拦朝廷的人。”
何不欢当即点头连忙扶过白骨,公良亶帮着一道扶起,突然拔剑抵上老者,“这位老先生最好也跟着一道走,否则我便只好杀人灭口了。”
那乞丐老儿见剑抵在自己脖间,便也摇摇晃晃跟着何不欢走,一时嘴上絮絮叨叨,“年轻人就是莽莽撞撞,好再遇到得是我这种蛊医,你要是遇到那个黑心肝的煞神,可得比这丫头还惨……”
公良亶完全没听进耳里,全神贯注在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上,看见他们离开后,离远了些崖边,待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当即跑向崖边,对着崖下大声唤道:“白骨!”
这一声可是回荡山谷,深渊之下回音阵阵。
秦质听见这一声又看见这一幕,一时面色惨白,手下意识地勒紧了马绳,马儿吃疼一声嘶鸣猛地一仰前蹄,直接将秦质掀落在地。
一声骨裂,秦质疼得额间骤起一片冷汗,牵动了内伤,不由喉头一口腥甜,险些当场疼晕过去,可见那崖边只有公良亶一人,一时焦急攻心,不管不顾想要起身却连爬都爬不起来,恨得一声嘶吼,一拳砸向了地,彻底急红了眼。
“公子!”楚复褚行慢了一步,见状俱惊慌失措上前扶人,后头跟着的那一群也来了。
秦质被扶起忙死命走向崖边,看见地上一团血迹,神情惨白恍惚,哑着声,“白白……?”又见公良亶手中拽着熟悉的白色衣摆,他呼吸猛地一窒,心窝子一阵撕心裂肺的疼,悲不自胜,胸腔剧烈翻涌猛地喷了一口血,当即晕了过去。
楚复褚行不由心头大慌,连忙撑住秦质,急道:“公子!”
山崖之上一团乱糟糟,何不欢已经带着白骨一路往僻静径快速离去,可走到半山腰,白骨就开始七孔流血,形容极为可怖。
何不欢吓得连忙扶着白骨坐下,颤抖着声音叫唤,“白白,你醒一醒!”
乞丐老儿见状慢悠悠点了句,“不用费功夫了,经脉全乱了,人已经差不多了,准备后事罢。”
何不欢闻言一愣,看向白骨确实一副将死之相,她一时红了眼眶,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呢,这么可爱的家伙怎么会死呢,不由悲从中来,带着哭腔道:“我不信,你肯定弄错了!”
“老朽做蛊医数十年,从来不会诊错脉。”
一时山间只余风声呼呼,那乞丐老儿见着不信,不由摇了摇头,正准备走却一眼瞥见白骨脖间挂在一根细绳,微微有什么东西在衣领处颤抖,领口都微微湿润,慢慢漫出一片水渍。
他不由上前一步,伸手拎起那条线一拉,便拉出了一只微微颤抖的镂空铃铛,正一点点往外渗水,带着极其轻微的呜咽声,似乎在悲伤的哭泣……
老儿眯着眼细看铃铛里头,里头的蛊虫似乎察觉有人窥探,猛地一口咬上铃铛边缘,带着极悲伤极微弱的嘶吼声,听在耳里很是惹人心疼。
蛊虫咬了下,似乎瞥见了白骨,不由猛地一撞铃铛想往她那处靠,可靠近了一点又晃远了去,一时呜咽了一声,倒在里头哭湿了整只铃铛。
乞丐老儿一怔过后不由面露狂喜,“这帝王蛊竟在这处出现!这丫头可真是命大,待我敲下几颗牙齿救救看。”